李氏微微颔首,道:“陛下龙体要紧,吾这便着人知会下去,令阖宫之人暂留驿站。”
顿了顿,李氏继而又道:“如今吾协理后宫,陛下抱恙,吾自当前往侍疾,劳烦大监前面先行,吾换了衣衫即刻前往。”
三宝向李氏行了常礼,道:“这阖宫车马万人之众,夫人已是操劳十分,陛下那里已有昭仪侍疾,但请夫人安心。”
李氏闻言,心内自是不悦,然三宝所言合情合理,且昭仪位份又于自己之上,于是强作笑颜道:“如此亦好,只苦了昭仪,那便有劳大监问陛下安!”
三宝闻李氏之言,心内稍松口气,复又向李氏行了礼,便离了而去。
第八十二回 蛇吞象(一)
自行罢清明祭祀之礼,任城王元澄便携了家眷自平城搬迁至洛阳新王府。
算着时日,阖宫车马该是行至兖州境内,再过几日圣驾便要到达洛阳城,故而元澄亦是忙的席不暇暖。
今日元澄邀了咸阳王元禧、太师冯熙、太傅穆亮、陇西公李冲同至王府小聚,商量接驾事宜。
元澄书房之内,以小炉烹茶,众人皆于一席而坐。
挥手示意众侍退去,元澄亲手执勺为众人舀茶入盏,边举茶盏,边开口道:“此番陛下迁都洛阳乃国之大事,大祭司定了四月十六行入宫祭告之礼,诸位近日亦是辛劳十分,孤便以此茶代酒,以敬诸位!”
待元澄言罢,众人皆举起茶盏,一口将盏中之茶饮尽。
将茶盏置于案几之上,李冲道:“春上里陛下着臣为皇后、昭仪与三位夫人择选宫室,臣只得按制而定,这几日圣驾降临,亦不知皇后、昭仪与夫人们会否称意。”
元澄轻呷一口茶,笑道:“洛阳宫城本就是那桂殿兰宫,此番又经李大人修缮一新,便是平城旧宫亦不可与之相较,陛下与皇后等又岂会不称意?”
李冲点了点头,继而转头望着冯熙道:“太师,您贵为当今国丈,太子之师,如今您的长女又被晋了昭仪,不知太师可愿明日与臣一同往内宫查验各宫所装点之陈设?”
冯熙因知皇后现下里虽被皇帝解了禁足之令,又允其同往洛阳,然此番遭遇是因了这李冲之女,贵嫔夫人李氏落水而至,如今李氏又掌了治宫之权,冯熙心内又岂能痛快。
冯熙淡淡道:“陛下既着陇西公督事,老夫又岂敢插手?如今贵嫔夫人协理后宫,这内宫之事,陇西公与贵嫔夫人商量便可。”
元澄见李冲闻冯熙之言转了脸色,看似其意欲冯熙辩驳,心内惟恐二人因此起了龃龉,便急忙忙转了话题,道:“陛下着宗亲与汉家大族联姻,不知咸阳王筹备的如何了?”
元禧闻元澄相询,亦将手中杯盏置于案几之上,道:“皇叔,这汉家大族中以弘农华阴杨氏、太师长乐冯氏、陇西公陇西李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琅琊王氏为尊。”
望了一眼冯熙与李冲,元禧又笑着道:“孤思忖着,孤兄弟几人为先帝血脉,与陛下是至亲骨肉,理当率宗族之先。除去陛下,孤兄弟五人便娉娶各家贵女为侧妃,七弟尚未婚娶,便需于此汉家大族中为其聘下嫡妻。”
元澄点了点头,道:“孤身为一族宗长,又是皇叔,是孤疏忽了。北海王只有开房之人,亦是时候为其择选嫡妻了。”
元禧微笑颔首,道:“皇叔协助陛下于平城主事,自是日理万机,皇叔切莫自责。七弟亦不过舞象之年,现下里为其择妃亦算不得晚。孤拟了待选名册,待陛下抵达洛阳,行罢祭告之礼,孤便呈请陛下定夺。”
众人闻元禧之言皆点头称赞,元澄复又为众人碗盏之内添了新茶,继而又议告祭之事。
众人正言语间,忽的元澄近身内侍顺玉... -->>
内侍顺玉急匆匆入了内来,待向众人行罢礼,便对元澄道:“任城王,羽林卫蒋银奇大人着人来送信,现下里于外室候着。”
元澄闻言,有几分诧异,道:“哦?羽林卫之人?”
这羽林卫为皇帝近身之旅,若非急务,断不会此时前来,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心内一怔。
待那羽林将士入得内来,向众人行了礼,便开口道:“末将羽林郎魏华,有事禀任城王。”
元澄见这魏华风尘仆仆之状,微微皱眉,道:“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魏华只低头不语,众人见状,当即会意,便齐齐起身告退。
待众人离去,那魏华方才开了口,道:“任城王,陛下昨日于昌邑驿站遭了伏击,蒋大人特着臣来禀于任城王知!”
元澄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急道:“陛下现下里如何,宫内之人又如何?这羽林卫三千人众,怎得会令陛下遭了伏击?”
魏华急忙忙答道:“昨夜臣启程往洛阳之时陛下仍于昏迷之中,宫内众人皆不知陛下遭遇不测…”
于是,魏华将昨日元宏携了禾往山谷,回程之际遭遇不测之事详尽道于元澄知晓。
待其言罢,元澄倒吸一口凉气,道:“你是说陛下是为保昭仪,挡了那飞来之箭,而那些蒙面之人见陛下中箭便极速跃马离去?”
魏华点了点头,道:“臣当时与几名兄弟与彼等迎战,蒋大人与那领头之人对决,然陛下倒下之际,那些人便不再恋战。”
元澄此时已起身离席,边踱步边道:“依你所言,那些蒙面之人定是有备而来,刺杀陛下便是彼等唯一目的所在。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行这弑君之事!”
魏华道:“回任城王,蒋大人已遣了羽林卫兄弟去追查那些伏击之人。”
喘了口气,魏华又接着道:“只陛下如今遭了不测,自是不敢道于众人知晓,故而大监与蒋大人商定只对阖宫之人言陛下受了风寒,需于驿站静养几日。蒋大人着臣来禀于任城王,亦可令您心中有备。”
元澄沉重的点了点头,道:“你这一路快马加鞭,自是辛劳十分,快些下去歇息吧。”
魏华闻言,便向元澄叩首行礼,方才出了内室离去。
魏华这边将离了内室,那边元澄便唤了近身内侍顺玉入了内来。
元澄一脸肃色,对顺玉道:“快往咸阳王府上将咸阳王请了回来!”
只一个弹指停顿,元澄便又道:“咸阳王离去为时不久,若着人策马急追,兴许来得及将其请回。”
顺玉见元澄神色有异,自是不敢耽搁,便急忙忙起身欲去寻元禧。
元澄又似忽地想起其他,忙唤道:“回来,你去一并将太师请回,只对其言,陛下有旨于太师…
顺玉点了点头,道:“任城王放心,奴这便去将太师请回。”
第八十三回 蛇吞象(二)
任城王府内,咸阳王元禧与太师冯熙急匆匆入得内来。
二人被元澄近侍快马加鞭追了回来,此时又见元澄一脸肃色,加之方才羽林郎前来报讯,元禧与冯熙心内皆是惴惴不安。
不待元澄开口,元禧便急急道:“皇叔,您着人令孤与太师折返,可是陛下那里有何急务?”
元澄本就于室内踱步,此时亦顾不得于二人让座,便道:“事关陛下,孤只有与你二人相商方为妥当。”
二人闻言皆为之一惊,冯熙狐疑道:“任城王行事素来当机立断,是何事令任城王迟疑不决?”
元澄望着冯熙,沉重道:“陛下于昌邑城郊遭了意外,如今生死未卜!”
这冯氏一族荣辱皆系于皇帝一身,只见元澄话音将落,冯熙便已面色苍白,颤抖着声音,道:“任城王,您说陛下,陛下生死未卜…陛下,陛下因何遭遇意外…”
元澄叹了口气,便将方才羽林郎魏华所言皇帝遭遇伏击之事尽数道于二人知晓。
待听罢元澄所述之事,冯熙便觉如晴天霹雳一般,瞬间老泪纵横。
元禧见冯熙这般模样,急忙近前将其搀扶至席榻边,边扶其入座,边对元澄道:“羽林卫可已将那些伏击之众擒获?”
元澄摇了摇头,道:“蒋银奇已着人去追查,那魏华前来报信之时还未有半分消息。”
元禧微微皱眉,道:“陛下乃一代明君,行仁政、惠万民,我大魏子民人人爱戴,这刺客究竟从何而来?”
此时冯熙已渐缓了心神,犹豫道:“咸阳王之言倒如醍醐灌顶,既我大魏子民不会行此弑君之举,此番莫不是那齐人所为?”
低头锁紧双眉,冯熙又道:“然陛下带昭仪往那山谷而去,亦只三宝与蒋银奇等几人随侍近侧,便是宫中之人亦是不知,若这伏击之人确为齐人,彼等又是如何得知陛下行踪?”
行至席榻边与冯熙相对而坐,元澄道:“太师之言亦不无道理,然陛下此番迁宫人众,一路浩浩荡荡,自是给了那别有用心之人弑君之机。”
元禧边点头边缓缓入座,待坐定,便开口道:“陛下现下里遭遇不测,便是龙体无恙亦需静养,自是不可再劳心国事。然这国若无主,必至政出多门,不如让太子监国摄政,以解燃眉之急。”
冯熙紧锁了眉头,道:“咸阳王所虑甚是,然太子未及开府,若贸然摄政,恐日后陛下怪罪。”
元禧却反驳道:“太子为国之储君,虽未及开府,然今次已代君行了春祭之仪,再者言,陛下本就欲行罢告祭之礼便为太子开府迎娶左右孺子,现下里事出突然,陛下又岂能怪罪!”
冯熙摇头道:“此时若太子摄政,无疑便是告知天下,陛下遭遇不测。倘若此事果真为齐人所为,那岂不是国祸将至?”
元禧自负道:“得中原者得天下,如今天下九州,我大魏得其八,所谓据宝... -->>
谓据宝鼎成霸业,我大魏将士又骁勇善战,还能惧怕那南人?”
见二人似起了争执,元澄轻咳一声,不悦道:“如今陛下危在旦夕,吾等需定了心神,共谋权宜之计,而非于此呈口舌之快!”
看了一眼二人,元澄道:“太师所言亦不无道理,孤已着人快马加鞭赶去昌邑,最迟明晚便可知陛下近况。太师贵为国丈,又教导太子,那便有劳太师将此事知会太子,以备不时之需。”
顿了顿,元澄又望着元禧道:“咸阳王乃陛下至亲,又加持骠骑大将军,自今夜始,这京畿重地当需加强防守,以防不测。”
元禧闻言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四下寂静,只闻得窗外树叶沙沙之声。
羽林卫将士一路循马迹至昌邑城内,便再无踪迹可循。
这昌邑城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东汉末,费亭候曹孟德任兖州牧于此,将此城划为一百二十坊,其间纵横交错,坊坊相连。自战国至本朝,昌邑一带皆为交通要塞,故而城内车水马龙,若想于此间寻人亦非简单之事。
蒋银奇得了羽林郎来报,便与三宝相商道:“大监,这昌邑城四通八达,便是着羽林卫将士挨户搜查,亦恐寻彼等不着,且此举定会使百姓人心惶惶。”
见三宝点了点头,蒋银奇又接着道:“我思忖着,不如将此事告知兖州刺史刘万庆。其为兖州之首,自是熟悉昌邑地形,若得其相助,可便于昌邑城内寻那些弑君之人。”
三宝思忖片刻,道:“这刘万庆亦算得上是忠君之人,那便按蒋大人之意行事。”
刘万庆本为昌邑人氏,虽现下里州治迁于瑕丘,然其却对这昌邑城熟悉十分。
得了皇帝遇袭之讯,着实令其震惊十分,待片刻缓了心神,刘万庆方开口对三宝与蒋银奇道:“大监,蒋大人,这昌邑城以晟铭街为中轴,南北各六十坊。北面为前朝府衙所在,多为世家之人所居,各家各户清晰了然;南面开市,则以市井之人所居为众,故而较为杂乱。彼等若当真隐匿于城中,该是往南坊搜寻为上…”
略略思忖,这刘万庆又道:“南坊之中有东西二市,早年西市有几所客栈,后因发了命案,百姓与商户多嫌不吉不利,皆远远避之,那些客栈便荒废下来。”
蒋银奇闻言,忙接口道:“哦?刘大人,这些荒废客栈近周可有出入之口?”
刘万庆点了点头,道:“昌邑城为交通要塞,为方便各地商人往来,那里有直通官道之口。”
刘万庆方才言罢,蒋银奇便霍得眼神发亮,道:“是了,此种处所为贼人避身最佳之所。”
言罢,蒋银奇便唤了羽林郎入内,道:“传令下去,即刻行动。着张烨领五十人将西市废旧客栈围起,任何人等不得进出,再着曹思阳与郑永庆各领三十人入内搜查。”
略一停顿,蒋银奇又道:“切记莫要打草惊蛇,若觅得彼等踪迹,先围后打,务必留下活口!”
第八十四回 蛇吞象(三)
平城,关中侯府。
贺铮鸣与安乐侯元隆、阴山侯刘恩坤同席而坐。
为元隆斟满杯中酒,贺铮鸣笑道:“来,吾敬二位侯爷,此番出师告捷,可喜可贺!”
刘恩坤将杯盏推向一旁,哈哈大笑道:“吾鲜卑之人饮酒岂能如那汉人一般,既饮酒,便当以海碗盛之,难不成贺侯爷是惧吾将你这府中佳酿饮尽?”
贺铮鸣摆了摆手,陪笑道:“侯爷说笑了,莫说是这杯中之物,便是吾府中姬妾,侯爷欢喜亦可尽数带走!”
言罢,便击掌示意,唤了仆役入得内来。贺铮鸣道:“快将这酒具撤去,于吾换了海碗上来。”
待众仆将酒坛与海碗送至室内,贺铮鸣当即便为元隆、刘恩坤与自己各盛一碗,道:“来,二位侯爷,为了我鲜卑族人,吾先干为敬!”
见贺铮鸣举起海碗一饮而尽,元隆与刘恩坤亦不含糊,将那海碗之酒一口落肚。
以袖拭口,刘恩坤道:“吾鲜卑族人驰骋草原,大块吃肉大口饮酒,偏那皇帝要行什么汉革,还要往那中原之地迁徙,吾心内不快,自是不愿再追随于其。”
元隆咧了咧嘴,冷哼一声,道:“这平城为设守要塞,太武帝之时,发起司州、幽州、定州与冀州十万人众筑畿上塞囿,起于上谷,西至于河,广袤千里。然皇帝只依己所愿,迁都河洛,又有何人再愿为其效力!”
贺铮鸣边举坛为二人斟满酒,边道:“那皇帝断不会料到此番迁都便是其自赴黄泉之路。”
刘恩坤饮下一口酒,自负道:“宗族十姓,若无众人扶持,何来他如今盛世?若离了咱们这八部弟兄,其便孤雁难鸣!”
贺铮鸣冷笑道:“君者,舟也,众者,水也;载舟之水,亦能覆舟。这皇帝欲断吾等北归之念,吾等便断其王者之命。”
望着元隆,贺铮鸣又接着道:“侯爷乃景穆皇帝之孙,亦是皇室正统,如今那皇帝既已毙命,吾等便奉了您为尊,追随您于左右。”
元隆摇了摇头,道:“关中侯待吾之情,吾自是铭记于心。然现下里朝中众臣八成已迁至河洛,这兵马亦多由皇帝亲掌,吾等贸然行事,必是自取灭亡…”
不待元隆言罢,刘恩坤急急接口道:“那依侯爷之意,该如何是好?”
元隆边垂首把玩海碗,边道:“汉时曹孟德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吾等怎得不效其行而为?”
刘恩坤不耐烦道:“吾是粗人,不似尔等这般引经据典,侯爷您不如直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