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冲一脸狐疑,李彪继而解释道:“陛下阅信之际下臣与大监及中郎将皆随侍在侧,待陛下阅罢书信,只轻言道‘思政你视冯氏声誉胜于你性命,朕岂能不知?思政你安心,朕必令大魏未来皇后仍出冯氏一门。’下臣思忖着,陛下本就属意冯司徒嫡女为太子正妃,那未来皇后便该是指冯司徒之女。”
闻李彪之言,李冲却沉默下来。垂首望着小炉腾起的茶烟,十数弹指后,李冲方开了口:“太师与冯司徒接连薨世,冯小娘子须守孝三年,这夜长梦多,亦难怪冯司徒难以瞑目。”
李彪道:“如今冯司徒已薨世,纵是陛下顾念旧情为太子娉下冯小娘子作正妃,冯氏一门已无擎天之人。”
望着李冲,见其一副若有所思之状,李彪接着又道:“皇后行大逆无道之举,废后不过早晚之事。右昭仪如今执掌宫权,陛下又如此倚重陇西公,鸾位于右昭仪而言不过探囊取物。”
边执勺为李彪舀茶,李冲边道:“道固此言差矣,鸾位之争犹如朝堂博弈…往日有先太皇太后为陛下择选后宫,自是无人敢有非份之念…如今皇后失德,鸾位即将无主,后宫之中皆为世家名门之女,哪个不是虎视眈眈?”
李彪道:“陇西公待下臣恩重如山,下臣不才,却愿倾全力相助右昭仪!”
李冲放下茶勺,轻拍李彪肩膀,道:“吾深感道固之心,你我之间亦不言谢。只圣意难测,陛下不知因了何故,忽将照拂诸皇子、公主之责予了罗夫人。”
李彪略略思忖,道:“罗夫人乃镇东将军嫡女,镇东将军素有战功,亦得陛下器重,只统领后宫当有杀伐决断之能,下臣却听闻罗夫人乃明哲保身之人,陛下又岂会将后宫重任交付于其?”
李冲微微颔首,道:“你我皆无力揣度圣意,如今你常于御前行走,事事处处多加留心便是。”
自那日元宏将照拂皇嗣之责予了罗氏,右昭... -->>
氏,右昭仪李氏心内便多了几分忐忑。待接了李冲家书,知父亲令自己蛰伏待机,便敛了数月来的风光得意,这些时日便又如以往那般,以惠示人,极尽笼络人心之事。
元宏虽心中起疑,却因无真凭实据证李氏有逾矩之行,且碍于李冲情面,加之前朝事众,亦未深究此间之因。
元宏初为阿翁,待小郡主颇为上心,虽疑心李氏,却觉其奏请由左右孺子抚养小郡主之事可行,便宣了太子元恂与其相商。果不出李氏所料,元恂力荐右孺子郑荞行教养小郡主之事。李氏本就与郑荞多有往来,待事成之后便将自己为郑荞陈情之事道于其知晓。郑荞虽非感恩戴德,却是念李氏有心成全,故时常于元恂面前代为说项。
因了所计之事如愿,李氏近日心情颇是舒畅,加之李冲有嘱,李氏便奏请元宏,令掌冶署为各殿妃嫔制了珠翠钗饰,以处暑庆赞中元之名分赏众人。
永合殿内,宫婢捧了朱漆盘入了内来。
待向禾行罢常礼,宫婢道:“左昭仪,方才掌冶署送来翠玉金步摇,道是右昭仪请了陛下旨意,赐阖宫处暑之礼。”
随侍一侧的吉祥近前接过朱漆盘,又示意那宫婢退去,方托了朱漆盘行至禾面前,道:“左昭仪,您瞧瞧,这步摇上的珠翠剔透玲珑,是上上之品。”
禾浅浅一笑,道:“右昭仪既为众姊妹讨了恩赏,又岂会是俗物?只吾平日里素喜淡雅,你收好便是。”
一旁正习练汉字的元瑛跑至近前,望着禾,道:“阿娘美若仙子,纵是不穿金戴银亦是无人可及。”
禾轻抚元瑛面庞,笑道:“待日后瑛儿长大,必胜阿娘百倍。”
元瑛道:“瑛儿不要长大,瑛儿只想终身陪伴阿娘左右。”
满眼爱意,望着元瑛,禾笑嗔道:“瑛儿胡言乱语,你与你阿妹日后皆会长大,亦会嫁作人妇,岂能与吾相伴终生?吾只愿你二人可嫁得如意郎君,便好。”
元瑛将头埋入禾怀内,撒娇道:“阿娘…瑛儿不舍与阿娘分离…”
不及禾接口,元瑛忽地又道:“阿娘,日后二阿兄与五阿兄可还能与阿娘一道而居?”
禾笑道:“傻阿女,你二阿兄与五阿兄日后要封王列侯,自是会于宫外开府,岂能与吾再居于一殿?”
元瑛道:“如此便好,倘若彼等仍随阿娘而居,那瑛儿情愿自己是馨㈡。”
禾闻元瑛之言只觉好奇,便调笑道:“瑛儿缘何要做你馨㈡?”
元瑛撅了小嘴,道:“倘若二阿兄不出宫开府,再娶了馨㈡⑽妻,那岂非日日得伴阿娘左右!”
禾闻言一怔,继而道:“你馨㈡⒛四惆⒁属意太子正妃之人,瑛儿切莫胡言。”
元瑛摇了摇头,道:“阿娘,馨㈡⒒断捕阿兄,二阿兄亦欢喜馨㈡…”
不及元瑛言罢,禾便轻捂元瑛的嘴,待屏退左右,禾方开口道:“瑛儿,你方才之言是真是假?”
元瑛见禾面色凝重,忙直起了身,怯怯道:“阿娘,那日瑛儿往花苑,瞧见二阿兄拉馨㈡⒌氖郑亲口对馨㈡⒀曰断馨㈡,馨㈡⒁嘌云浠断捕阿兄且还落了泪。”
禾闻元钰之言,心内大惊。冯苣嘶实矍字柑子未来嫡妻,交由自己行教养之责,禾平日里只当元恪如黄毛小儿一般,时常领彼等一同嬉戏,却不曾想二人竟日久生情。
禾虽非多事之人,入宫这些时日太子言行却亦有所耳闻,知太子乃锱铢必较之人。若元瑛之言属实,此事便非同小可。
望着元瑛,禾郑重道:“瑛儿,兹事体大,今日之言你切莫道于旁人知晓!”
第一百六十四回 囊里锥(二)
食罢晚膳,禾令元恪与元怀兄弟温习罢白日里侍郎们所授之业,又令元瑛抚罢琴,便领了兄妹三人往花苑捕夏蝉嬉戏。
盛夏夜里,明月别枝,轻风蝉鸣。
吉祥领了两名宫婢手执灯笼随元怀与元瑛二人一道往树林间去寻蝉。元恪本就沉稳懂事,见天色已暗,虽有宫婢相伴,却亦紧随禾身侧,唯恐阿娘有何损伤。
午后元瑛之言令禾心内为元恪生忧。籍口为元怀兄妹帮手,禾遣走随侍的宫婢,只母子二人于花苑间缓步而行。
禾先开了口:“恪儿,不足半月便是你生辰…常言道‘儿之生日,娘之难日’,吾欲请你阿耶示下,领你与怀儿、瑛儿一道出宫为你阿娘祭陵。”
元恪闻言,动情道:“阿娘您待儿子们事事上心,儿子们无以为报,只愿阿娘玉体安康,可令儿子们承欢膝下。”
禾浅浅一笑,道:“你阿娘在世之时与吾情同姊妹,你与怀儿、瑛儿又懂事乖巧,吾早已视若己出…吾亦无他愿,只求你们兄妹四人平安康健,日后男婚女嫁,各自安好便可!”
元恪道:“太傅曾言‘父母子女乃因缘际会’,儿子们得阿娘照拂亦是上天注定,儿子们定事阿娘至孝,以报阿娘教养之恩。”
侧身望着元恪,禾道:“你将及舞勺之年,那日你阿耶对吾言待秋祭之后便将你册封为王。”
抬头望了一眼明月,禾又接着道:“待你封了王,便要出宫开府亦要迎娶侧妃,你阿娘在天有灵,自当欣慰。”
禾方才言罢,元恪便脱口而出道:“阿娘,儿子不愿出宫开府,亦不愿迎娶侧妃…”
禾止了脚步,望着元恪,道:“所谓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政。你若不开府成家,又如何参政辅君?吾亦愿恪儿可长久陪伴于吾身旁,然恪儿身为皇子且已长大,岂能长留内宫?”
元恪道:“阿娘,儿子知男儿当先成家立业方可报效家国…只…只儿子如今还不愿开府成家…”
禾虽心知元恪许是因了冯埽却不愿将此道破:“恪儿缘何有此一念,可愿对吾言?”
元恪支吾道:“儿子只想多伴阿娘身旁…儿子…儿子…”
禾柔声道:“恪儿便是开了府亦可时常回宫探望吾与你阿弟阿妹们。”
见元恪垂首不语,禾又接着道:“恪儿,你大阿兄旧年开府摄政便是如你这般年纪…祖制宫规如此,纵是吾有意留你于身旁,亦是有心无力啊!”
元恪本与禾亲近,闻言亦是不愿再欺瞒于其,元恪抬了头,弱弱道:“儿子方才未对阿娘道实言,望阿娘恕罪!儿子…儿子只是不愿迎娶侧妃…儿子心中已有属意之人…”
禾心内长叹一口气,望着元恪,仍是不愿道破:“恪儿可是欲先迎娶正妃?你阿耶曾对吾言,依大魏祖制,太子大婚之后诸皇子方可迎娶正妃嫡妻。你阿耶虽已将芏指予太子,然太师与冯司徒相继薨世,芏须守孝三年…太子一日未行大婚之仪,恪儿便一日不可迎娶正妃啊!”
太子乃锱... -->>
太子乃锱铢必较之人,禾唯恐其与元恪因此生下心结,日后于元恪不利。禾道出冯埽只为断了元恪欲与冯芙崃理之念。
元恪并不知禾用意,满眼期待,对禾道:“阿娘,阿耶虽有意将阿苄砹舜蟀⑿郑却并未下诏晓谕天下…”
不及元恪言罢,禾便接过话道:“天子一言九鼎,你阿耶虽未下诏,却已有诺于太师与冯司徒,朝野上下亦是人尽皆知,此事便是不争之实。”
元恪闻言,心下一横,道:“阿娘,儿子中意之人便是阿堋儿子与阿芰较崆樵福求阿娘成全!”
言语之间,元恪已伏跪于地。禾见状,急忙忙将元恪搀扶起身,轻叹一声道:“恪儿,并非阿娘不愿成全,只你中意之人非寻常之辈…”
元恪哀求道:“阿耶待阿娘事事上心,凡求必应,阿娘愿从中斡旋,此事定有转圜之机。”
禾虽心内怜悯,却思忖着长久之痛不如短暂之伤。望着元恪,禾无奈道:“你阿耶先是人君,后为人父,太子正妃乃大魏未来皇后,此事便不再是家事。”
轻抚元恪的头,禾接着道:“天家父子、夫妻又岂能如寻常百姓之家?”
元恪平日里虽懂事明理,然其终究青春年少,闻禾之言,只觉怅然若失。禾见元恪之状,忙宽慰道:“恪儿,世间情与缘乃为上天注定,聚散皆不由人。恪儿你正值青春之年,日后定可得遇良缘。”
元恪紧握双拳,缄默不语。禾望着元恪这般模样亦觉心痛十分。
“阿娘,二阿兄,快来瞧瞧,我与五阿兄捕了许多金蝉!”随着元瑛的欢愉声,二人方敛了心绪,迎众人而去。
元瑛见禾与元恪二人行至近前,便奔了过去。将宫婢手中竹笼所覆锦帕掀起,望着二人,元瑛欢喜道:“阿娘,这林子里有许多金蝉,亦有许多蝉蜕,瑛儿采了许多。”
紧随元瑛的吉祥向二人行罢常礼,道:“左昭仪,那日太医令言蝉蜕有清热、镇惊之效,可治小儿夜啼之症。小公主这几日夜里时有啼哭,奴便与长乐公主一道采了蝉蜕,好予小公主入药。”
元怀亦迎了上来,对禾道:“阿娘,旧年夏日您炙了蝉虫予儿子们食用,香酥可口,儿子只觉回味无穷。”
禾望着元怀,笑道:“怀儿既如此惦念,那今夜吾便与你们一道再将蝉虫烤炙,可好?”
转头对吉祥,禾吩咐道:“吉祥,去着内侍们于莲池旁备下炭火,吾这便领孩儿们一道炙蝉。”
吉祥急忙忙应下,正欲往前殿去唤内侍们,便闻元瑛对禾道:“阿娘,旧年您烤炙的蝉虫馨㈡⒁嗷断彩分,不如再着人往椒坤殿请馨㈡⒒乩赐食?”
禾方才与元恪议罢冯苤事,此时闻元瑛之言心下为难。略略思忖,禾道:“入了夜,不知你馨㈡⑹欠褚丫颓蓿坎蝗缦麓卧缧┗剿同来捕蝉,阿娘再炙予她食用。”
元瑛闻禾之言,怏怏道:“现下里不过戌正之时…”
不及元瑛言罢,元恪忽开口道:“阿娘,儿子有些乏累,先回偏殿就寝了…阿芟彩持瞬酰阿娘着人唤她前来便是。”
第一百六十五回 兰心质(一)
自那日于花苑之内道出与冯芩角椋却不得禾成全始,元恪虽一如既往上孝阿娘,下恤弟妹,却再不似从前那般欢愉。
禾疼爱元恪兄妹,早已视若己出,自是要为彼等计长远。禾本重情重爱之人,心中岂能不知元恪所思所想。只太子器量非恒,禾唯恐此番若自己替元恪向元宏求了恩典,将冯艽突橛谠恪,必令太子怀恨在心,招致兄弟阋墙。有朝一日太子君临天下,倘若伺机报复,元恪岂不惹祸招愆。
禾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因顾念种种,一时间亦是束手无策。
夏尽秋至,榴树枝头已挂满石榴,色艳如火。
这日午后,禾与长乐公主元瑛一道于内殿逗弄已可满地爬行的温惠公主元淑,便闻内侍来报,大监三宝于殿外求见。
由吉祥引了三宝入内,三宝向禾行罢常礼,复又向元瑛与元淑行罢礼,方笑道:“温惠公主康健伶俐,不足九月便可爬行,亦难怪陛下时时刻刻惦念温惠公主。”
禾笑道:“瑛儿平日里常以爬行之姿逗弄淑儿,许是淑儿效仿阿姊,便爬行早了些。”
令乳母们将元淑抱出外去,禾继而对三宝道:“大监此时前来,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三宝向禾作了个揖,道:“陛下今日已于朝会之上与众臣议了册封二皇子之事,太傅拟定以‘恭’为王号,封常山王。只行册封礼的吉日,太常卿择了三日待选,陛下言左昭仪乃二皇子阿娘,故而着奴送于左昭仪定夺。”
禾浅浅一笑,道:“恪儿得陛下厚爱可册封为王,吾自是为其欢喜。只册封之仪乃紧要之事,由陛下定夺便好。”
三宝垂首道:“左昭仪,依祖制宫规,皇子们册封王礼当由太常卿择期,再由皇后定夺,而后交大祭司卜算吉时…陛下言如今皇后待废,左昭仪乃二皇子阿娘,自是由左昭仪定夺。”
那日元宏曾对禾道,欲以禾为皇后,此时闻三宝之言,禾便知元宏用心之良苦。禾无心鸾位之争,只求与元宏两情相悦。略作思忖,禾对三宝道:“高贵嫔生忌之期将至,倘若与太常卿所择吉日相近,择那日便好,如此亦可慰高贵嫔在天之灵。”
三宝闻言,感慨道:“奴道一句逾矩之言,左昭仪重情重义,实乃皇子与公主们之福。”
禾轻抚身旁元瑛的头,微笑道:“大监过誉,孩儿们既唤吾一声‘阿娘’,吾便该尽人母之责。恪儿兄妹懂事乖巧,得他三人相伴,亦是吾的福气。”
三宝道:“左昭仪所言极是!那奴便将左昭仪之意禀于陛下,亦可早日令大祭司定下吉时。”
见禾微微颔首,三宝又接着道:“陛下还令奴告知左昭仪,这几日高句丽王送其王弟入朝,陛下分身乏术,无法前来探望左昭仪与公主们,望左昭仪海涵。”
禾道:“陛下日理万机仍惦记吾与孩儿们…劳大监转告陛下,吾与孩儿们一切俱安,陛下安心前朝便好。”
三宝应下,垂首又道:“因高贵嫔母族系出高句丽,故而陛下令二皇子与高贵嫔长兄渤海县丞高肇一并陪同。”
禾坦然一笑,道:“高县丞乃恪儿兄妹母舅,本该与孩儿们时常往来。如今得此良机,可甥舅共事,亦是好事一桩。”
三宝道:“左昭仪大度宽容,奴敬服!”
展眼便是元恪王礼册封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