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
钱嬷嬷晓得,赵氏这回是下了血本,就算是让她砸锅卖铁,无论如何沈韫玉与褚烟这婚事都得成。
可眼前,似乎还有一个难题,“夫人,那柳姨娘……”
提起柳萋萋,赵氏的笑意霎时落了下去,虽说褚三姑娘这人还未入门,便开始插手沈家的家事未免有些过了,但对于褚烟欲赶走柳萋萋的要求,赵氏却是打心底赞成,甚至因此对这位与她想法一致的未来儿媳多了几分喜欢。
若非沈韫玉不许,她早就想将柳萋萋赶出沈家,一个频频触她眉头的贱丫头,能留她到今天,已是她心胸宽广。
“自然是要照着三姑娘的意思,一个妾而已,待三姑娘入门也是要处置的,不若现在就解决了,莫等将来脏了三姑娘的眼。”
从前留着柳萋萋,是她那狗鼻子还算顶用,但购置香材的事儿也不是非她不可,如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她从沈家消失。
“可夫人,看二爷那样儿,怕不会轻易送柳姨娘走。”钱嬷嬷低声提醒,“毕竟因着鹿霖书院那事儿,二爷尚且对柳姨娘有愧……”
赵氏闻言,不由得蹙紧了眉头,这恰恰也是她心烦之处。
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对沈韫玉还算有几分了解,知道他这人心软,加上上次那事儿的愧疚,恐怕就算如褚烟所言将柳萋萋送走,最后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好生安置罢了,并不会真的对柳萋萋怎么样。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彻彻底底解决柳萋萋的法子!
见赵氏一副蹙眉烦恼的模样,早已有了主意的钱嬷嬷这才低身凑近,“夫人,其实老奴有个法子,或能永绝后患……”
她附在赵氏耳边嘀咕了几句,便见赵氏双眸一亮,旋即露出满意的笑。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她半倚在小榻的引枕上,心下已开始细细盘算起来。
既他家玉哥儿心肠不够硬,不能将柳萋萋的事解决得干净利落,那她这当娘的便在后头好生帮他一把吧。
翌日酉时,见屋里的茶水已然凉透,柳萋萋正欲去耳房烧上一壶,便见沈韫玉披上吉祥递过来的狐裘大氅,准备出门去。
吉祥方才在院中说话,柳萋萋无意听去了几句,故而知晓他今日要去京城的明月楼,参加为那位新科状元郎举办的鹿鸣宴。
“二爷。”既是撞见了,柳萋萋只得恭敬地施礼。
乍一在门口看见柳萋萋,沈韫玉的神色略有些微妙,甚至于眼眸飘忽,生出几分躲闪。
早在昨夜,他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妥善安置柳萋萋。
那位褚三姑娘既不愿意让她继续留在京城,他便将她送回迹北去,每年予她一些钱银,继续让她住在他曾购置的那座迹北小院里。
只她从此再也不能回京,再也无法与他相见。
沈韫玉恐柳萋萋得知此事伤心难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自筵席回来后再告诉她这个消息。
他盯着柳萋萋看了半晌,末了,只从鼻尖发出一个“嗯”字,便提步离开了竹韧居。
柳萋萋未抬首多看沈韫玉一眼,自然也没发现他的异常,待人走后,她便自顾自烧了茶水回了屋。
如今这天儿虽说已用不上炭火,但入夜到底还是凉,柳萋萋又天生畏寒,就灌了个汤婆子塞进被褥里,坐在床榻上翻香谱看。
坐了大半个时辰,却听门被敲了敲。
来的是个有些眼生的小婢子,说是夫人有事寻她,让她跟着走一趟。
夜已然深了,柳萋萋虽是不想去,但压根没有推拒的资格,只能回屋多披了件衣裳,随着那婢子一道去。
出了竹韧居,那小婢子提着灯走在前头,始终默默不言,柳萋萋也不与她搭话,只心下琢磨着赵氏这回又要怎么折腾她,然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条路根本不是去枫林院的方向。
柳萋萋不由得慢下步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走在前头的小婢子闻言一个激灵,“柳姨娘跟奴婢去便是,是夫人吩咐的地方,就在前头了……”
许是稚嫩不懂遮掩,她一开口,柳萋萋便轻易发觉她声音里的慌乱。
前头越来越偏僻,黑黝黝的,连个灯光和人影都看不见,赵氏这个时辰让她出来,定然有问题。
柳萋萋警惕地四下张望,在小婢子不注意的时候,骤然停下脚步,转身回返。
虽不知赵氏究竟想做什么,但一股子不安若潮水般汹涌而上,柳萋萋头也不敢回,甚至在一个转弯后,朝着竹韧居的方向小跑起来。
她满心想着,只消回到她的东厢,锁上房门便会安全。
然不待她跑回光亮处,身后赫然伸出一只手猛然砸在了她的后颈上。
天旋地转的一阵,她甚至来不及出声,身子便不受控地软了下去,彻底昏厥前,柳萋萋感受到身子一轻,被人一下扛了起来。
“还挺警觉,险些就让她给跑了……”
“别废话,赶紧的送过去,今晚可让傻子捡了便宜。”男人说话间发出一声暧昧的低笑,“就是不知道那傻子人高马大,懂不懂怎么睡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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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每三年殿试过后, 陛下都会在皇家园林设宴宴请众新科进士,谓之闻喜宴,除却这般盛大的皇家筵席, 私下里, 各家官员也会设私宴以贺。
因鹿与“禄”同音,寓意步步高升,此宴多称之为鹿鸣宴。
今日鹿鸣宴设宴的是翰林院三品掌院学士冯顷,宴会的主角自然是此回备受瞩目的状元郎江知颐。
按大展呃,这江知颐当会被封六品翰林院编纂,在冯顷手下做事, 但如今上官却费心思宴请下属, 未免耐人寻味。
与沈韫玉共于刑部做事的同僚似乎看出沈韫玉所想,附在他耳边道:“沈大人或是还不知道, 我们这位新科状元郎似乎很得首辅大人赏识,前几日,首辅大人还甚至特意派人去状元郎府邸,请他去府里说话, 历届状元有哪一个能得此待遇, 这位江大人注定青云万里, 飞黄腾踏, 谁不借机讨好。”
沈韫玉闻言深深看了那厢正从容不迫地举杯与众人应酬的江知颐, 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这位新科状元郎看似青涩单纯, 涉世不深, 但能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得首辅赏识, 恐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绝不可小觑。
他端起酒盏轻啜了一口, 就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瓷声响, 抬眸看去, 便见大理寺少卿苏译徜正手忙脚乱地阻拦喝得酩酊大醉的武安侯。
“侯爷,可不能再喝了,您醉了。”
“醉了?谁醉了!本侯的酒量好着呢!”
孟松洵一把拂开苏译徜,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往这厢而来,旋即竟一把拽住工部侍郎贾洹的衣领,拎小鸡似的一把将人提了起来。
贾洹虽生得矮,但大腹便便,可是不轻,他在空中扑腾着两条粗腿,惊慌失措道:“侯爷,侯爷,可是下官做错了什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下官,饶了下官……”
“贾大人……”孟松洵打了个酒嗝,抿唇笑了笑,“贾大人,本侯想问问你,你那婴香是从何所得?你先前送本侯的,本侯已然用完了,故而想厚着脸皮向贾大人再讨一些……”
苏译徜闻言,不由得大惊失色,“侯爷您怎还敢用那香,那武大人可因着那香……”
“G,苏大人此言差矣,武大人的死不过是场意外,与婴香何干。”孟松洵说着,露出一副神怡心醉的模样,“那般令人□□的好东西,不用岂非可惜了!”
一听是因着这事儿,贾洹不由得松了口气,待双脚落了地,他登时殷勤道:“侯爷想要此香又有何难,待侯爷有闲暇,下官带侯爷去个好地方,保证比这婴香更让侯爷觉得销魂……”
“哦,还有这样的地方……”孟松洵挑了挑眉,在贾洹肩上重重一拍,朗笑道,“还是贾大人懂本侯的心啊!”
沈韫玉静静看着这幕,只觉恶心至极,这位被大瞻傩辗钗英雄的武安侯也不过是个风流博浪,声色犬马,荒银无度的好色之徒。
简直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正当沈韫玉心生鄙夷之际,却见那醉醺醺武安侯一屁股在贾洹的位置上坐下,随即似有些不满道:“不过最近这山珍海味吃多了,难免有些腻烦,总想着吃些清粥小菜换换口味。”
换换口味?
哼,不过是为喜新厌旧换了个好听的说辞罢了。
沈韫玉在心下轻嗤一声,却听那厢紧接着道:“就像沈郎中府上的那个妾……本侯近日总时不时想到她……”
沈韫玉身子骤然一僵,抬眸看去,便见那位武安侯薄唇微抿,正笑看着他。
此言一出,四下官员都不由得怔愣了一下,面面相觑,这话是何意,他们心知肚明,哪里会听不明白。
到底是贾洹反应最快,“哦?令侯爷这般念念不忘的,也不知是何绝色?沈大人这便不够意思了,竟在家中金屋藏娇!”
孟松洵摆摆手,“倒也不是什么倾城之姿,只上回在鹿霖书院见着,觉得甚是有趣罢了……”
说着,他还不忘看向坐在另一桌的江知颐,“我们状元郎也曾见过这个女子,你觉得本侯说得对不对?”
被蓦然提及,江知颐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清浅地笑着,恭敬道:“侯爷说得是,确实是有趣的女子。”
四下各异的视线登时落在沈韫玉身上,其中不乏瞧热闹的,武安侯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今就看这位沈郎中是不是个识相之人。
沈韫玉掩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没想到武安侯居然真的好色至此,甚至打起了柳萋萋的主意。
今日宴上有这么多的同僚,若是因他武安侯的一句话他便轻易将人奉上,日后怕不是会成为朝中的笑柄。
片刻后,他起身道:“一个平平无奇的妾而已,还是农女出身,粗陋不堪,不值得侯爷惦记。”
他这委婉的拒绝,让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去观察那位武安侯的神情。
幸好孟松洵未曾表现出丝毫恼怒,只淡淡道了一句:“是吗……”
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见他久久不言,就在众人以为他已然放弃之时,下一刻,却听那武安侯风清云淡道:“听沈大人的语气,似乎很不喜自己那位妾,那不如沈大人割爱,将她让给本侯,如何?”
不止是席上的宾客,沈韫玉闻言亦是双眸微张,大惊失色,不曾想孟松洵见暗示不可,竟直截了当同他提出这个无理的要求。
“侯爷,这....”
“本侯也不让沈大人吃亏。”孟松洵慢条斯理地端起酒盏啜了一口,“本侯愿以府中美人与沈大人交换,沈大人当不会不愿意吧?”
他双眸眯起,薄唇含笑看似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可藏于眸底的凌厉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令人丝毫无法反驳。
他这话根本不是在同他商量,而是在命令他!
与明抢无异!
见沈韫玉站在那儿迟迟没有反应,在场有人生怕触怒了这个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活阎王,忙劝道:
“沈大人,一个农女而已,侯爷看得起她,也是沈大人你的荣幸。何况侯爷院里的美人,那可是个顶个的真绝色,沈大人您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还不快谢过侯爷,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武安侯都退一步,愿用人与他交换,众人料想这位沈郎中当不至于如此不知好歹时,却听沈韫玉又道:“侯爷,柳氏笨手笨脚,只怕会伺候得侯爷不如意。”
二度被沈韫玉拒绝,孟松洵不仅剑眉蹙紧,不明白他究竟在执着什么,既是不曾对柳萋萋好,此时做一副情深难以割舍的样子不觉得可笑吗?
他眸光幽沉了几分,面上到底显露出些许薄怒,“如不如意是本侯说了算,本侯是行伍之人,皮糙肉厚,不怕她伺候得不好!”
孟松洵明显能听出不悦的语气令整个筵席的气氛都变得异常僵硬,宾客们人人自危,一时谁也不敢吭声。
许久,却听一若山间泉水般清润的声儿骤然响起,“下官看沈大人这般舍不得,侯爷还是莫要强人所难了。”
说话的,正是今日筵席的主角,新科状元郎江知颐。
沈韫玉实在不知,他究竟是在帮他,还是故意在害他,他这话听似是在劝解,实则不亚于火上浇油。
沈韫玉见孟松洵闻言拧了拧眉,暗觉不好,少顷,便听一声令人胆寒的冷笑,“哦,莫非沈大人也觉得本侯强人所难了?”
孟松洵寒沉下脸色,那在战场上以一当百的摄人气势在一瞬间迸发而出,令沈韫玉不自觉双腿发软,甚至于脖颈间都生出一股莫名的凉意。
“下官不敢!下官,下官只是担忧贱妾粗鄙,反惹侯爷不喜而已。”
沈韫玉后背冷汗涟涟,到底还是松了口。
他那方才还不愿轻易屈服权贵的气节在性命威胁面前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很清楚与这位武安侯作对并没有任何好处,不是他想送柳萋萋,实在是武安侯仗势欺人,他属实迫不得已。
见他终于服软,孟松洵的面色霎时缓和了几分,唇角复又扬起笑意,“沈大人想多了,本侯若嫌弃柳氏,还会`着脸同沈大人讨要吗?沈大人放心将人送来,本侯也定然挑着最好的美人赠予沈大人。”
说罢,他步子踉跄地站起身,“本侯累了,今日便先回府休息了,各位大人慢用。”
孟松洵看似心情极佳,他由苏译徜扶着出了门,嘴里还嘟囔着“扶什么,本侯没醉,本侯院里又要添佳人,本侯高兴……”
众人起身恭送孟松洵,待人走远了,才复又落座,只时不时将目光落在那位刑部郎中身上,暗暗摇头,对他是既同情,又惋惜。
同情在他的妾恰恰被武安侯看上,还这般不由分说地强抢了去。
惋惜在这刑部郎中是个蠢的,一个妾室而已,被武安侯看上那本是他的福气,他若一开始顺水推舟送给武安侯,那就是个大人情,可偏生他不懂抓住机会,还连着拒了武安侯两次,反惹了武安侯不喜。
不过,倒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捞到,武安侯府的美人,那可都是万里挑一的销魂人物,换他一个农女出身的妾,属实不亏。
刑部同僚见沈韫玉一人喝起了闷酒,悄悄在旁提醒道:“沈大人,这讨好武安侯的机会你错过了一次,可不能再错过了,既然武安侯这般喜欢,你最好明日就将人给送去,才好尽快平息武安侯的怒气不是,指不定武安侯高兴了,沈大人也能因此得益……”
沈韫玉瞥了那同僚一眼,并未言语,只又端起酒盏将一大口酒吞入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