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怎会突然坏了?”
孟松洵淬着几分寒意的声儿令赵立背脊上骤然冒了冷汗,他双腿发软,倏然跪倒在地,“这……侯爷,是小的的错,小的昨日起的早,觉得老夫人和柳姨娘应当好一会儿才会下来,便偷懒在车上打了盹,没想到那马车车轴竟教人给锯断了大半,小的醒来后将车往前一开,那车轴便断了。”
他害怕地磕了两个响头:“是小的玩忽职守在先,生怕老太太问询,实在不敢说出实话,求侯爷恕罪,求侯爷恕罪。”
“可有看见可疑之人?”孟松洵问道。
“并……并未瞧见。”
“再好生想想。”
听着孟松洵不容置疑的声儿,赵立哪敢不认真想,他回忆了许多,忽得记起什么,“小人还未进马车休憩前,似乎有一个男人从小的眼前经过过好几次……”
孟松洵蹙眉,“那人生得什么模样?”
“大抵三十上下,瘦瘦高高,下颌好像有一颗黑痣……”赵立道,“因着那痣格外显眼,小的印象还挺深……”
黑痣……
“可还有旁的?”孟松洵问。
“没,没了。”
孟松洵沉默片刻,看向那小厮赵立,想他应该再无隐瞒之事,沉声道:“回府后,自去领罚。”
“是,多谢侯爷,多谢侯爷。”赵立闻言,顿时感激地磕了两个头。
孟松洵思索着那长着黑痣的男人之事,便见程羿萏嶙乓┫涑隽松矫牛看见他道:“我正寻你,原你在这儿。”
“怎么了?”孟松洵面色微变,嗓音顿时急了几分,“可是萋萋出了什么事?”
“暂时还算平稳。”程羿莩聊半晌道,“但你需得有心理准备,她伤的是脑袋,醒过来后或会变得神志不清,甚至于痴痴傻傻,但这还不算最严重的……她恐会醒不过来,时日一长,无法进食进水,便会逐渐衰竭而亡。”
两人是自小长大的好友,此事程羿菀膊宦髅纤射,一五一十将柳萋萋如今的状况告诉了他。
孟松洵知晓程羿莸囊绞酰并不在宫中那些御医之下,他五指握紧成拳,须臾,低低道:“只消她能醒来,就算真变成了你说的那样,我也会好生照顾她一辈子。”
他抬首看向程羿荩“可我才寻到她,还不曾将她该得的东西都逐一替她讨回来,便真的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程羿菝媛赌焉,明白孟松洵的心情,他又何尝不是,那可是他挚友留下的唯一的妹妹,“以我的医术,恐怕……我还需回一趟京城,问问我家老爷子,看看可有医治的法子,顺道再带些草药来。”
他顿了顿道:“还有,此地缺医少药且地处偏僻,并不利于念念医治,但她如今身子虚弱,不可随意挪动地方,只能等她稍好些才能回京城去……”
“嗯。”治病之事孟松洵无能为力,“若有什么需要的香材和药材,只管告诉吴叔一声便是,萋萋便拜托你了。”
程羿葜刂仳ナ祝翻身上马往京城方向而去。
那厢,沈明曦听说了柳萋萋一事,知晓她危在旦夕,到底放心不下,带着婢子红英前去探望。
临到寮房门口,便听里头传来说话声。
“不知谁这么狠毒,竟做这样的事,柳姨娘也不曾招惹了谁,怎的就遭了这样的罪!”赵嬷嬷替柳萋萋换下了血衣,轻柔地擦拭了脸上的血迹,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由得哽了声。
一旁的香儿抹了眼泪,忿忿道:“奴婢瞧着,莫不是那顾家姑娘了,昨日她便对柳姨娘说了许多不好的话,被柳姨娘反驳了回去,别是一时气恼,才出手报复!”
赵嬷嬷闻言,忙拦了她,“无凭无据的,不可胡说!”
“那顾家大姑娘昨日究竟说什么了?”捏些佛珠正默默替柳萋萋诵经祈福的孟老太太缓缓睁开眼。
“她说,她说……”香儿迟疑了许久才道,“她说侯爷和老夫人您,都是因着柳姨娘像极了从前与侯爷有婚约的顾姑娘,才对她这般好的……”
听得此言,站在门外的沈明曦身子一僵,惊诧地捂住嘴,疾步退了出去。
红英疑惑地跟在后头,走出院子,才问道:“姑娘,您不去看柳姨娘了?”
沈明曦哪还有这般心思,她并未回答,只急匆匆回了自己居住的寮房。
此时沈韫玉正坐在里头,见着她,倏地站起身,“如何,萋萋她可还好?”
沈明曦示意红英出去,一把拉过沈韫玉,眉目紧蹙:“二哥,我有话要同你说。”
半个时辰后,孟松洵自山门外走回寮房时,便见沈韫玉站在一颗菩提树下,一看便是在等他。
孟松洵并无理睬他的意思,径直略过他而去,却被沈韫玉拦住了去路,他瞥了他一眼,“沈大人还不回去吗?”
沈韫玉抿了抿唇,少顷,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对孟松洵拱手施了一礼,旋即抬首定定道:“侯爷,请您将柳萋萋还给下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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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孟松洵闻言眉目深敛, 许久自唇间溢出一声冷笑,“可是本侯的耳朵出了差错,沈大人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下官很清醒。”沈韫玉毫无畏惧地看着他, 一字一句道, “侯爷可敢问心无愧地说,柳萋萋此番遭遇,与您没有丝毫关系吗?”
与他有关?
“沈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孟松洵不明所以,声儿顿时沉了沉。
沈韫玉沉默片刻,缓缓道:“下官听说,昨日柳萋萋在寺中遇见了那位顾家大姑娘, 似与她起了争执……”
顾筠眉?
此事孟松洵确是头一次听说, 他压了压唇角,垂眸思索片刻道:“沈大人的意思是觉得此事是顾家干的?可不论真相如何, 本侯都会彻查到底,不劳沈大人操心了。”
他尚还有些要查,没空陪沈韫玉在此胡闹。
见孟松洵言罢作势欲走,沈韫玉再次拦了他, “侯爷, 下官要说的不止这些, 既侯爷并非真心对待柳萋萋, 只将她当做您已过世的未婚妻的替代品, 便请侯爷看在柳萋萋如今伤成这般的份上, 能可怜她几分, 放过她, 将她还给下官……”
他话未说完, 只觉背脊一寒, 抬首看去, 便见那位武安侯眸光凌厉,眸色冷沉如冰,“替代品?你是听谁说的这话?”
孟松洵冷笑一声,只觉这是他今岁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他转身正对着这位沈郎中,开口问道:“沈韫玉,若本侯将她还给你,你要带她回哪儿去,带回沈府吗?你那新婚妻子可会同意,还有你那良善的母亲,难道还会派人好生照顾柳萋萋不成?”
“下官……”沈韫玉张了张嘴,一时竟哑口无言。
诚如孟松洵所说,他那新婚妻子并非大度之人,成亲前便欲让他赶走柳萋萋,如今定也不会同意让他将柳萋萋带回去,更别说他母亲赵氏,更是厌恶柳萋萋厌恶得厉害。
他迟疑许久才道:“此事并不劳侯爷操心,下官定会妥善安排一切。”
“妥善安排?”孟松洵的笑意中不掩嘲讽,“带不回府,难不成你是想将她安排在外头的宅院,让她从你往日的妾沦落为为人不齿的外室吗!”
看着眼前人飘忽的眼神,孟松洵顿了顿又道:“沈韫玉,你从来自认是为她好,却从未真正为她考虑过。她被你母亲磋磨那么久,住在那冰冷的屋里时,被藤鞭抽打时,被设计陷害与他人私通时,你可曾帮过她,可曾为她说过一句公道话!你并非没有看到她艰难的处境,但你从来轻贱于她,将她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不是吗?”
孟松洵面沉如水,说话间缓步上前,那常年领兵打仗养成的威仪和摄人的气势,令沈韫玉不自觉生畏,被逼往后踉跄了一步。
“我……”那字字句句若沉重的巨石砸在沈韫玉心口,他慌乱地张了张嘴,似是想辩解什么,孟松洵却未等着让他有这个机会。
“如今沈大人觉得她不一样了,对她亦是在乎起来,只你不知道她并非变了,只是她的美,她的笑靥,本侯不过是一五一十让它回归原样罢了。”
可这么好的姑娘,却被他,被他们沈家糟蹋了那么久,变成了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
“她本就是一颗宝珠,可这颗宝珠到了沈大人手里却是生了瑕,蒙了尘,本侯用世上最轻柔的绢丝,最金贵的膏脂,一寸寸让宝珠复归往日璀璨,本侯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里,唯恐它再染尘污,可如今你以己度人,觉得本侯对柳萋萋并非真心相待,一张口便轻易想将她要回去?沈大人扪心自问,你配吗!”
孟松洵说的话,若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剖开沈韫玉道貌岸然的皮囊,挖出他内心的不堪与肮脏。
沈韫玉努力想说什么,挣扎着想证明他的话并不是真的,可终究无言以对。
看着他这副混乱不知所措的模样,孟松洵嗤笑了一下,淡淡斜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程家香药铺,后院书房。
伙计小五看看一地堆叠的书册,和自家还在翻箱倒柜的主子,不由得纳罕道:“三爷,您这是寻什么呢?”
程羿莶煌T诩父霾┕偶芗溆巫撸喃喃道:“我记得我好似从前在哪本医书上看到过,有定气保命的法子,快,你也替我寻寻。”
小五看着屋内五六个博古架,几百本书,无奈道:“三爷,这么多书,你这么寻也不是个办法呀。”
正说着,又一伙计自前院的店铺跑来,“三爷,江大人来了。”
程羿菝Φ迷瓮纷向,一时没想起是谁,烦躁地问:“江大人,哪个江大人啊?”
伙计答:“小的也不认识,似是头一回来,他说是三爷您让他来咱铺里的,说会给他瞧手臂的旧伤。”
听得此言,程羿菡獠畔肫鹗撬,他扁了扁嘴,“就跟他说,我忙着,暂且没空,让他回去吧。”
他话音才落,一清隽的声儿骤然响起,“程大夫这是在忙些什么?”
程羿萏首看去,便见那位江大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口,笑了笑道:“我听见后头有极大的响动,一时担心,便自作主张走过来查看,望程大夫莫要见怪。”
他看向屋内的一片狼藉,面露诧异,“程大夫这是在寻什么呢?若不介意,不若让我跟着一道寻。”
程羿菸叛云乘一眼,折骨的左臂尚且固定着,右臂有疾不方便,虽说是好心,但还是别给他添乱得好。
“不必了,江大人还有伤在身,草民今日无暇接待江大人,江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一旁的小五翻了十几本书,便忍不住抱怨道:“爷,这能保命的方子真存在吗?别是您做梦梦见的!”
程羿莸伤一眼,“别偷懒,快找!”
“保命的方子?”江知颐并未走,仍是站在那门口,听得这话,惊叹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方子?若真有的话,那些垂死的人不就有救了,不过这样的方子当多是不外传的族中秘宝吧……还能在书中寻着?”
江知颐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令程羿莘找的动作骤然一滞,旋即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蠢货,怎的就给忘了!”
他一把扔掉手中的手,快步跑出去,因着太着急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江知颐看着程羿堇肟的背影,唇角笑意敛去,眉目蹙起,面上浮现浓沉的郁色。
程羿萸A撕笤旱穆恚疾驰回了程家,自侧门而入,偷摸摸入了祠堂。
守祠堂的家仆乍一见着他,不由得懵了懵,“三爷,您怎的回来了?”
程羿菅诖降涂攘艘簧,“我之后要出城几天,又临近我父亲的祭日,便想着提前来祭拜一番。”
祭日?可离老爷的祭日不是还有两个月吗?
那家仆疑惑地歪了歪头,眼看着程羿莞菏止饷髡大地入了祠堂。
闭了祠堂的门,程羿荻宰攀几个祖宗灵牌拜了拜,旋即往四下警惕地探了一眼,快速钻到那供桌下,麻利地找到一块空心的地砖狠狠往下一按,果听那墙壁后头传来细微的声响。
他自另一侧钻出供桌,恰好到了灵位之后,那被遮挡的白墙上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洞,其中摆着一个木盒,程羿荽蚩木盒,里头恰是三颗药丸。
他取了一颗,用丝帕抱好藏进怀中,方自灵位后拐出来,只听“吱呀”一声,大门缓缓而开,一个年近古稀的老翁被搀扶着走了进来,看到他后,满脸怒意,手上的拐柱在地上狠狠砸了两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突然回来准没好事,孽障啊,孽障!”
“祖父……”
程羿萃蛲蛎幌氲阶约壕够岜怀碳依弦子抓了个正着。
程老爷子指着程羿荩怒骂道:“我们程家怎就出了你这么个孽障,不但整日不着家,还将上回与你相看的姑娘给气跑了,如今居然还干起了偷盗之事!真是丢尽了我们程家的脸。”
一旁搀扶着程老爷子的周管事亦是看不过去,“三爷,这可是老太爷救命的药,是留着将来他身子有恙时保命用的,您这给拿走了,老太爷将来要如何是好啊!”
“不屑子孙!”程老爷子气得猛咳几声,“我看呢,你就是想要了我的命!”
此药丸是程老爷子十年前去南面一个小城时一位多年故友感念程老爷子曾经对他的恩情,特意赠予他的,他告诉程老爷子,此药丸可保存十五年不坏,生死存亡之际有保命之效,因而程老爷子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在此处。
程羿莺芮宄此药有多珍贵,可他今日必须将此物拿走。
见他“扑通”一声猛地跪下来,程老爷子不禁吓了一跳,“祖父,荻知晓此药对您十分重要,荻就拿一颗,荻也是要去救人,求您将这颗药予了荻,往后不论您说什么荻都会答应。”
程羿菀菜闶窃诔汤弦子身边长大的,他很清楚他的秉性,不愿相信他真的会做不干不净之事,看着他如今这番祈求的模样,只觉他是真的迫不得已。
他缓了一口气,问:“你要去救谁?”
程羿荻ǘù穑骸耙桓龊苤匾的人。”
重要的人?
程老爷子疑惑地眯了眯眼,若是程家人,他直接同他讨要便是,并不必这般偷偷摸摸,少顷,他又问道:“是男是女?”
程羿莩僖善刻,咬了咬牙,“是个女子……”
一旁的周管事闻言不由得惊了惊,再看程老爷子蹙眉深思的模样,便知两人想的一样,他忍不住试探道:“可是三爷您心怡的姑娘?”
不然他们三爷怎可能做出这样的妥协,就为了这一颗药丸。
“不……”程羿萏首凝视着程老太爷,思忖片刻,缓缓道,“祖父,三十年前,您突发恶疾,治疾的香汤中有一味香材,只有那毒蛇丛生瘴气弥漫的山中可得,是谁冒险替您去寻得的香材,救了您的命,您可得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