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事孟松洵自然也记得,今夜才会将她带到此处。
他垂眸回忆间,一只柔荑伸来,蓦然将身上一半的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垂首看去,便见那容颜i丽的人儿,用那双比星子更潋滟璀璨的眼眸看着他,旋即羞赧又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在他宽阔的肩上,声若蚊呐:“这样,便更像小时候了……”
孟松洵心下微动,一双遒劲有力的手臂落在她的肩上,让那个娇小的身子与他贴得更紧了些,他将头埋在她柔软的发间,嗅着她身上的淡淡幽香,静静地消解着几个月以来对她浓重的思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道:“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先皇后一案,也算查到了些线索……”
孟松洵将他这些日子调查到的事一一告诉了柳萋萋。
柳萋萋听得颇有些瞠目结舌,不想原来当年先皇后一案,顾家或是被人刻意定了罪。
“我猜测胡钊壁之所以急着给顾家定罪,是为了当时的胡贵妃,但如今他贵为首辅,当初参与此案的诸多官员几乎都得了提拔,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想要找到证据和证人证明胡钊壁当初是故意陷害顾家,着实有些困难……且要想给顾家翻案,仅靠此事远远不够,只有找到当年的真凶,才能为顾家平反。”
看着孟松洵说话间剑眉紧蹙的模样,柳萋萋不由得抿了抿唇。
在她养伤的这段时日,也想起了一些零碎的往事。
虽因着年岁小,记忆模糊,实在想不起那人的模样,但听那人与她说话的语气,柳萋萋其实心下已有了猜测,但到底不敢确定。
应当说她并不愿相信顾家当年的事会与那人有关。
她沉默许久,蓦然看向孟松洵,定定道:“阿洵哥哥,我想回京城去,我想亲自去调查一些事情!”
“不行!”孟松洵回答极其干脆。
他没想到柳萋萋竟会有些想法,不禁肃色道:“念念,我可以答应你许多事,唯有此事不可以。京城如今形势复杂,若你再出现在人前,被人发觉身份,会很危险。”
“我不怕。”柳萋萋仍是坚定道。
京城有她许多的回忆 ,只有回到京城,她才能想起更多关于当年的线索。
“可我怕!”
看着她这副无畏的模样,孟松洵心下升起几分气恼,上一回她好容易死里逃生,他不可能再放任她身陷危险。
两人对视着,一时谁都不肯妥协,好一会儿,孟松洵才软下语气道:“念念,我只在乎你的安危,我已失去过你一回,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看着他眼眸中透露出的恳求,柳萋萋缓缓垂下了眼眸,不再言语。
翌日一早,孟松洵便启程离开澜州,送他的人便是苏泓。
见孟松洵有意无意往里看,苏泓心领神会道:“以她如今的身份,到底不方便出来送你。”
“我明白。”孟松洵掩下眸底的失落,恭敬道,“望苏叔能好生照顾她。”
“那是自然,她是我阿姊唯一留下的孩子,也是我的亲外甥女,我怎会不对她好。”
苏泓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笑道,“倒是侯爷你,听说昨日你向我父亲求娶念念,惹得他老人家大发雷霆。”
他忍不住同孟松洵开起了玩笑,“你若不赶紧解决京城的事,只怕是得不到念念了,我们澜州不知有多少的青年才俊排着队等着求娶我这女儿呢。”
孟松洵闻言笑起来,信誓旦旦道:“晚辈定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苏叔,就此告辞。”
见他拱手欲走,苏泓却是喊住他。
他默了默,敛起面上的笑意,郑重道:“侯爷为我阿姊和姊夫一家奔走平冤,我一介草民,也无可相助之处,只能替我阿姊姊夫还有灏儿谢过侯爷。”
说罢,苏泓弯腰冲孟松洵深深鞠了一躬。
顾家一事,苏家看似无动于衷,但那并非无情,不过是无可奈何。
孟松洵见此一幕,亦躬身回了一礼。
他眸色如墨,语气尤为坚定,“苏叔放心,松洵定当尽力,还顾家一个清白。”
离开苏府,孟松洵同李睦出了澜州城,驱马一路北上,在两个时辰后,停在路边的一个茶馆歇脚。
吃茶之际,一只盘旋在天空的鹰隼骤然俯冲而下,落在了孟松洵的手边。
这是他尚在军中时便训练用来传信的鸟。
孟松洵览了鹰隼携带而来的消息,蓦然剑眉蹙起,抬首四下张望起来,很快将视线定在一处。
“G,爷,您去哪儿啊?”李睦眼看着孟松洵站起身,往不远处的一辆走去。
他行至那马车前,抬手扣了扣,语气中透出几分不虞,“既然敢跟着我,自然是做好了见我的准备吧。”
好一会儿,那车帘拉开一条小缝,露出如画的眉眼来,那人眼神飘忽,樱唇微启,说话的底气却有些不足。
“我想着来送送你……”
“来送我?但也不必送这么远。”孟松洵不容置疑道,“我立刻派人送你回去。”
听得此言,马车里的人顿时急了,“你纵然送我回去也是无用的,我有脚,你束不住我,且去京城的路又何止一条,我怎么都能自己去。”
见她开始耍起了无赖,孟松洵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沉声道:“念念……”
柳萋萋也知自己无理取闹了些,咬了咬唇,旋即定定地看去,“阿洵哥哥,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实在做不到待在澜州静静等你的消息。一想到我父亲母亲,还有兄长,我夜里常是睡不好,我想亲手找出害死他们的人。就算我求你了,阿洵哥哥,我不会妨碍你,带我一道回京吧。”
看着她红着眼眶哀求的模样,孟松洵沉默许久,到底松了口。
“罢了。”他低叹了一口气,问道,“出来前,可曾给家中留了书信?”
见他答应下,柳萋萋立刻欢喜地笑起来,点头道:“嗯,我在信中都与外祖父说清楚了,虽对不住他,但他了解我的性子,定也明白我的心思。”
她话音才落,便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两人一道抬首看去,只见一青衣少年疾驰而来,在他们勒马而止,气喘吁吁道。
“阿姊……阿姊……我可总算追上你了。”
“阿轩,你怎么来了?”柳萋萋疑惑地问道。
这青衣的俊秀少年不是旁人,这是她舅父苏泓和舅母杨氏唯一的孩子,她那表弟苏临轩。
“祖父让我同你一道去京城。”苏临轩答道。
柳萋萋稍愣了一下,“外祖父他……这么快便发现我偷跑了?”
“是啊,祖父说,他拦不住你,只能随你去,但又不放心你一人去,正好年后我也要去鹿霖书院念书,便提前同你一道去京城。”
苏临轩说着,偷偷瞥了眼孟松洵,迟疑着道。
“祖父还说让我好好保护你,他怕路上有什么豺狼虎豹,心思叵测,趁火打劫,把我们貌美如花的阿姊给吃了……”
作者有话说:
孟・豺狼虎豹・松洵:啊?你说谁?
第71章
秋风瑟瑟吹黄了树叶, 天儿凉得极快,武安侯府花园落叶满地,一片萧瑟, 幸得还有几株暗香浮动的腊梅花支撑起些许生机。
徐氏在花厅分发完对牌, 方才处理完府中中馈,便见门房那厢有人疾步而来,附在她耳畔说了什么。
徐氏面色微变,登时起身往府门的方向而去,边走便蹙眉不悦道:“侯爷回来,怎突然带来什么苏家姑娘和苏家公子, 也不知提前知会一声。”
那家仆无奈道:“大奶奶, 小的也不知啊,侯爷也是进了城, 才派人来通知此事。”
徐氏斜他一眼,带着几个婢子疾步至府门处,便见孟松洵正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扶下一人,他身侧还站着一个大抵十三四岁的俊秀少年。
正午的日头悬在头顶, 略有些晃眼, 徐氏微微眯起双眸, 细细打量起那位苏家大姑娘, 却是一瞬间怔愣在原地。
“萋萋……”
她嘴上嘀咕着, 便见那厢两人缓步而来, 在她身前站定, “见过孟大奶奶。”
看着眼前这位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良好教养, 却令她分外陌生的世家女子, 徐氏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神来。
“是苏姑娘和苏公子吧。”徐氏笑着上前, 旋即嗔怪地看了孟松洵一眼, “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准备,怕是要失了礼数,招待不周了。”
“劳烦大奶奶了。”那苏家闻言姑娘歉意道,“宁h本也是打算陪舍弟来京郊的鹿霖书院念书,恰好侯爷去看望祖父,祖父便托侯爷带我们一道来,路上也好有个照拂。宁h和舍弟来得冒昧,还望大奶奶莫怪。”
看着这位叫苏宁h的苏家姑娘这副有礼有节,落落大方的模样,徐氏不禁对她顿生了几分好感,“无妨,我家老夫人回迹北老家过冬去了,如今府上也没个说话的人,妹妹能来,我倒更热闹些。”
徐氏盯着眼前这张略有些熟悉的脸,眸中隐隐闪过几分落寞。
这位苏家姑娘的确有几分像萋萋,但不得不说,她生得比萋萋更加美貌动人。
再者,萋萋向来在她面前垂首低眉,哪里敢这般直勾勾看她的眼睛。
更何况,萋萋她已经死了。
徐氏压下心头涌上的难过,扯开唇角,转头吩咐道:“吴叔,赶紧派人去收拾客院,苏姑娘和苏公子一路过来也累了,让他们先好生歇歇。”
吴叔正欲答应,便听始终默默站在一旁的孟松洵制止道:“不必麻烦了,他们二人住轻绯苑便好 ,左右那里时时有人收拾,倒也干净。”
轻绯苑!
闻得此言,徐氏深深看了孟松洵一眼,视线又忍不住在那位苏大姑娘的脸上停留了半瞬。
虽心下有些不喜,但徐氏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驳了孟松洵,只能扯唇笑道:“那便听侯爷的吧。”
旋即转向两位客人:“舟车劳顿,苏姑娘和苏公子先去歇息吧。”
眼见那位苏家姑娘有礼地同她道了声谢,由婢子领着往轻绯苑的方向而去,徐氏却是站在原地,朱唇紧抿,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愁色,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那厢,侯府家仆领着姐弟二人入了轻绯苑,远远便见院中两个小婢子正在洒扫满地的桃树叶。
听见动静,两人停住动作,齐齐往这厢看来,静静看了一会儿,却是同样露出惊诧的神色。
其中一人更是双眸发红,颤声喊了句“姨娘”。
柳萋萋其实一下便看到了玉书玉墨,两个小丫头较之半年前似乎都长高了些,见她们见到自己激动的模样,她努力忍住眸中的泪意,只作疑惑地看向身侧的家仆:“这是在喊谁呢?”
“哦,不过是错认了。”
那家仆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走向玉书玉墨,吩咐道:“这两位贵客是澜州来的苏姑娘和苏公子,要在轻绯苑住上一阵,你们俩好生伺候着。”
玉书玉墨对看一眼,恭顺地道了声“是”。
待那家仆走后,苏临轩指了指东厢道:“阿姊,你住主屋,我住东厢便好,屋子大了,让我觉得不自在,反学不进去了。”
柳萋萋知他就是想将主屋让给自己,才说的这番托词,也不拒绝他的好意,笑着颔首道了声“好”。
玉书玉墨将她请进了屋,小心伺候着,总时不时偷偷瞥她,柳萋萋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心下也愧疚自己骗了她们,但她只能当是和她们头一回见,自荷包中取了些银两,做了赏赐。
轻绯苑的摆设和她当初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柳萋萋看着熟悉,却也得装着不熟悉的模样,在屋内好奇地转了转,才在小榻上歇下稍作午憩。
大抵酉时前后,她方同苏临轩用完晚膳,正坐着喝茶消食,孟松洵来了。
他抬手退了屋内的婢子后,又看了眼苏临轩,苏临轩是个机灵的,柳萋萋的身份他也知晓,一下便会意这两人恐有要事要说,便默默起身回了他的东厢。
屋内一时只剩下了柳萋萋和孟松洵。
柳萋萋自然地替孟松洵倒了杯茶水,便见他正色道:“念念,我先前交代过你的话,可都还记得。”
虽他未明言,柳萋萋却也清楚他说的是何事,重重点了点头。
“阿洵哥哥说的我都牢牢记住了,我这位苏家大姑娘如今十九岁,不会香,也没有灵敏的嗅觉,会些许医术,是头一回来这京城……”
孟松洵此番答应带她回来,就没想过将她偷偷藏起来,遮遮掩掩容易惹人疑心,不若大大方方,反教那些隐在暗处的人看不清虚实。
“好。”孟松洵知柳萋萋聪明,其实并不需他一遍遍重复什么,他只是太过担忧,才试图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安心。
“我派的人已寻到了你说的那位孙嬷嬷,明日会将她带到了越茗居去。”
孟松洵所说的孙嬷嬷正是先前柳萋萋在沈家时,那位教授沈明曦制香的嬷嬷,好巧不巧,柳萋萋恢复记忆后,突然认出,这位孙嬷嬷当年也在她姑姑云妃的云起殿里当过值。
对于当年之事,孙嬷嬷或许知道些什么。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见柳萋萋朱唇微张,那双潋滟的眼眸盯着他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孟松洵轻易便看出她的心思。
“可是想同我一道去?”
柳萋萋轻轻点了下脑袋,唯恐他不同意。
谁知却见孟松洵清浅一笑道:“那便去吧,这澜州来了客,我确实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带你们在京城好生逛逛。”
翌日午间,孟松洵趁着午歇,自大理寺回府带着柳萋萋和苏临轩去了越茗居。
苏临轩也知自己就是他们用来掩饰的,吃完茶便乖乖由李睦领着去了京城最大的书肆闲逛。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听见雅间的敲门声后,柳萋萋与孟松洵交换了眼色,便起身藏在了屋内的一扇檀香木雕花坐屏之后。
不多时,便听隔扇门开阖的声响,“嬷嬷,这便是我家主子。”
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嗓音随即响起,柳萋萋认得出,这便是孙嬷嬷的声儿。
“不知这位大人寻草民何事?”
“嬷嬷坐吧。”看着孙嬷嬷这副拘束的模样,孟松洵笑道,“本侯是大理寺卿孟松洵,不知嬷嬷可曾听说过本侯?”
听得此言,孙嬷嬷明显身子一僵,原欲坐下的人忙惶恐地站直了身子,“原是武安侯,草民见过武安侯。”
“嬷嬷不必如此。”孟松洵示意她坐下。
孙嬷嬷哪里敢坐,大理寺是什么地方,眼前这位武安侯兼大理寺卿突然找上她,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安地捏着衣袂,少顷,便听那位武安侯道:“听闻孙嬷嬷曾在宫中伺候?”
孙嬷嬷怔了怔,好一会儿才答:“是,草民曾在宫中待过几十年,后熬到了年岁,便被放出了宫。”
“您似乎还在云起殿当过值?”孟松洵紧接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