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想与她对视。
她看见他嘴唇轻轻地一张一合，然后，冰冷的字眼从他的薄唇中一点点迸出来：“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我都忘了。”
温若穗瞬间怔住。
嘴唇张着，完全不可思议的模样。
忘了？
可他明明都已经说出了酒吧的名字，明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为什么还会说忘了。
她身体往前倾了倾，很着急地说：“虽然你可能忘了，但我还是想再跟你说一句谢谢而已，另外还有那件西装外套……”
裴止修再次截住了她的话。
他冰冷的话语如同利刃劈开，散发着凛然寒意：“不必了。这种不重要的小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她一时愣住，整个身体瞬间僵硬。
也是。
对她来说很重大、很感激的一件事，对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蛋糕……”她半期许半焦急地问道。
她想说，蛋糕也是她的一点点心意。如果觉得好吃的话，她可以……只要能表达她的谢意。
裴止修对上她的视线，浅琥珀色的瞳仁里，泛着淡漠和凉薄。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启薄唇：
“恕我直言，味道很一般。”
他所说的话，仿佛像一盆冰冷的水从头上浇下，瞬间将她整个人浇透。
原来…他并不喜欢啊。
温若穗张着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呼吸逐渐凝重起来，她有点挫败的失落感。
其实开咖啡厅，被顾客挑剔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每个人的口味不同。
只是这句不认可的话，是这个人说的，她不知怎的，就觉得有种忽然被戳痛的感觉。
裴止修没有再去看她一眼，他微微回过头，对着身后淡淡地说：“走吧。”
然后越过她，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助理觉察出上司低迷的气压，很快追上来，恭声说道：“裴总，车已经来了，就在前面。”说完便先行一步走在前面，走到奢华轿车旁替老板拉开车门。
而周文森显然对他们之间突如其来的对话，感到惊讶又好奇，但碍于时间和地点，也不敢再耽搁什么。
他对着前面的人高声喊了句说：“裴总，我去开车，在前面给你们带路。”
经过温若穗的时候，周文森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穗穗，我们先走啦，等下班了我过来再聊。”
语罢便匆匆赶上前去。
温若穗呆呆地回：“噢，好。”
站在原地几秒，她才垂下放在额头上的手，茫然地转过身来。
只见远处裴止修快步走在前面。比起进门时，他的背影看上去愈发冷峻。
修长的身影很快就坐进车后座里。门被倏然用力关上，车窗也升了上去。
黑色轿车的窗户贴着防窥膜，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就从她的视线内消失。
温若穗只觉得离开时的他，浑身线条都是硬的，没有一处柔软，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凛凛寒意。
她望着早已驶离的黑色轿车，想起那道匆匆离开的背影，忽而恍然若失。
明明她只是想表示她的感谢而已……
第16章 vol.1松露黑巧
温若穗怅然地回到咖啡厅内。
大男孩们还围在吧台前，脸上还是无忧无虑嬉嬉笑笑的表情，一个个稀稀落落地斜站着，互相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学校里的话题。
瞧见她回来，有一个男生还好奇问：“诶，老板娘，你刚出去做什么啊？”
温若穗没什么心思回应，只摇了摇头回了一句：“没什么。”
她回到料理台前，机械着做着点单的饮料。
等做完饮品，男生们从吧台处终于散去后，她才有空腾出时间去收拾那窗边的一桌子残余的食物。
“小慧，你先歇会，我去收拾一下窗边那一桌。”
小慧也刚从忙碌中松懈下来，对她应了声好，而后便拿起手机耍了耍。
温若穗心事重重地走到窗边的方形桌子处。
她站在桌子旁，失神地看着桌面上的一切。桌上的布局还跟原来她端上来时差不多。
姓裴的那个男人所坐的位置，面前的两杯咖啡都只抿了一小口。而那块限量蛋糕，只有很小的角落是缺的，大概也只是浅尝了一两口。
显然，他并不喜欢她做的咖啡和蛋糕。
甚至还可以说——
嫌弃。
回想起他刚刚所说的话：“很一般”，温若穗更是心神恍惚，手根本就不忍心伸过去收拾这些没怎么动过的食物。
其实每一件蛋糕，都是甜品师手中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是用尽心思去制作的珍宝。任何一个甜品师，对客人的不喜欢，都会感到失落。
她当然也会。
自己满怀期待送上的蛋糕，却不被对方所喜欢，这个事实，让她挫败。
但换一个角度去想，其实也没什么。
毕竟他这样气度不凡的人，也许应该出现在诸如香榭丽舍大道、凯旋大街、纽约时代广场、伦敦牛津街……那些火树银花，贵气奢华的地方。
这样小小的郊区咖啡店，终究与他格格不入。
好一会儿，温若穗都安静地注视着桌面上满满摆放的餐品。
直到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她才伸出手，将一个个小碟子重新放进托盘中。
收拾到一半，她想起了那一张被她写上“Thank you”的纸巾——
她下意识去寻找。
很快，她就发现了它。
纸巾被揉成一团，皱巴巴的很是凌乱，就那样被随意地扔在咖啡碟子旁。
温若穗没有嫌弃，直接用指尖轻轻展开白色的纸巾。
白色纸巾上，用巧克力写的字迹早已模糊得乱糟糟的，棕色痕迹映着白色的纸，凌乱得不舒服。
他应该是看见了它吧。
只不过像他所说的，这种小事，并不需要放在心上。
看到这里，她莫名就觉得很难受。
就是一种感谢的心意，不被对方领情的难受。明明是自己充满期许送上的东西，可他也只是浅尝辄止，匆匆离去。
她心情几乎沉入谷底。
他根本就不想她对他表示感谢。
即使是记得，他也会选择忘记。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根本就不想和她扯上任何一丁点关系，哪怕只是一句谢谢。
她自嘲地笑了笑。
只有她一个人还把那晚的事还耿耿于怀。
甚至自己还有个可笑的念头，就是后悔没有把西装外套放在店里。还天真地想着，这样的话她刚刚就可以还给他。或者找个机会问周文森要他的联系方式，找时间把外套拿给他。
但现在看来，应该是不需要了吧。他大概不需要一件经过陌生人手的外套了。
那样的外套，早就一文不值了。
*
下午临近快下班的点，周文森果然又折返回咖啡厅。
他进门第一句就是哀怨的话：“穗穗美人啊，我的项目果然没谈成，还被上司臭骂了一顿，说我办事不得力，我太忧伤了。”
温若穗拿着一杯常温的柠檬水走过来，递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她拉开椅子坐下，有点内疚地说：“是不是我招待得不够好的缘故？”
周文森连连忙摆了摆手，正色道：“害，当然不是你的问题。”
他拿起玻璃杯，仰着头喝了一口，然后开始反思自己：“其实是我的锅，人家大老板，吃惯米其林三星的高级甜品，又怎么会喜欢小店里的蛋糕呢。”
顿了顿他又顺便吐槽了一句公司不合常理的安排：“当然啦，最根本还是公司的安排啦，怎么会安排我去招待这么个大人物嘛，明明职级就不够，而且还让我在这鬼地方拖时间，这怎么可能办到嘛！”
捕捉到他言语里的信息，温若穗微微愣了愣。
她若有所思地问：“那个裴先生，是对你们公司来说很重要的人？”
周文森放下玻璃杯，忽然托起了腮，思考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他眉心拧了拧，说道：“怎么说呢……”顿了顿眼珠子一动，认真说道：
“你听说过欢愉科技吗？”
温若穗怔住。
欢愉科技……
那不就是严恒他的公司。
她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嗯…知道，互联网头部公司。”
周文森将手掌放在桌上，语重心长地介绍说：“人家裴总呢，就是做投资的，而欢愉科技——这公司就是他早期投资的，那会儿他才刚毕业呢。”
“现在他做投资这么多年了，投过的好项目无数，身家都翻了不知道多少倍，风投圈没人不认识这号人物。而且我还听说他特有背景，所以几乎做什么都能成。”
“这次我们公司的项目呢，就是想着找他投资，毕竟能经他手的项目，别说资金问题了，知名度都很快能扩大几倍。”
“所以啊，你说这种大人物，对我们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说这些话时，周文森一板一眼的，很正经。全然没有他对着小男友那些嬉皮笑脸。
可见，他对这个人是打心底里的尊敬。
温若穗听完，不知怎的，心里又忽然有些释怀。
原来他竟然是这样的天之骄子。
金字塔尖的人，怪不得对这里不屑一顾，也怪不得对她的感谢置若罔闻，根本不看在眼里。
就连严恒这个欢愉科技的员工，都觉得来她店里是掉价。
他这样的大人物，更不会觉得她这里有什么好的了。
一切难以释怀的挫败都有了解释。
她如释重负，心中的难受有了归处。
温若穗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轻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也没怎么动桌上的东西。”
又忽然赧然笑了笑，对周文森说：“我还怕自己做得哪里不够好呢。”
第17章 vol.2松露黑巧
“那当然跟你没关系。”周文森着急地辩解，他说：“你不必内疚，再怎么说，也是我把人带来这里的。”
他说着，又想起在台阶上温若穗站在他们面前忽然所说的那些话，便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跟裴总说那些话，是你见过他？”
“我是见过他。”温若穗点点头。
她说：“之前有一个晚上在酒吧，我出了一点意外，他曾经帮助过我。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也没想过会重新见到的。”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嘴唇，才继续说：“所以今天你带着他过来，我很惊讶，一下子认出来了，所以就想着再感谢一番。”
“原来是这样。”周文森表示理解了她的意思，但又问道：“不过，你怎么会去酒吧，我感觉你不是个喜欢去那种地方的人啊。”
她的确很少去酒吧。
如果不是因为被骗了，她其实也不会过去那边。
基于事情过于复杂，温若穗便将这件事的始末都一一简单说了一遍，包括她被两个男人追，中途又发生了找不到出口的意外，男人又是怎么帮助她。至于小慧那段就略去了，只说是被前男人骗过去的。
最后，她有点抱歉地补了句：“因为是你招待客人的场合，所以我也不好明说，就想着送个蛋糕请你们吃的，也算是表达我感谢的心意。
“不过看样子，他似乎不太喜欢。”
周文森安抚她说：“没事啦，你心意到了就行。”
“反正从我作为男人的角度看来，他这种天神的人物，估计也是被女人缠多了，怕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才让你不必记在心上。”
“所以你也不用介怀，就让这件事翻篇吧。”
温若穗点点头，说：“我想也是。”
但转念又不死心地问：“我那个蛋糕……是真的不好吃吗？我花了好长时间做的，没想到评价不太好。”
周文森用力地拍了拍桌子，反驳她的话：“怎么会不好吃？”
对待温若穗做的食物，他是一百个夸赞。
他言辞凿凿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朋友的仗义：“我还是很喜欢的，只不过来不及吃完。”
“放心，我还是你的忠实顾客。等下一次，我还带着小旭过去你店里坐，到时候你再给我做个，我让他也尝尝。”
顿了顿又补了句：“他肯定也会喜欢的。”
而一直在吧台耍手机的小慧，此时听到这样一个关键词，忽然就抬起了头。
她狐疑地插了一嘴，瞪大眼睛说：“小旭？Vincent哥，这是你的新男友啊？是不是第六个啊？”
周文森摆了摆手：“别这么说，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小慧嘟囔着嘴，半疑惑半戳穿他说：“可你每一个都说是最后一个。真的是最后一个吗？”
周文森在这个问题上向来都是稀里糊涂的。
他又开始打太极，说了句：“哎，我也说不清。”
紧接着竟然又说起了今天的大客户：“话说我今天还真的有点被撩到了，他那张脸，别说女人，连我都动心了。要不是这位裴总害我被老板臭骂一顿，还扣工资，我说不定还真会变心呢……
“不对，他那张脸可以让人原谅一切，我觉得我现在已经不怪他了。但我原谅他也没用，我也泡不到他，他这种段位太高了……”
小慧：“……”
温若穗：“……”
原来不止女人会发花痴，男人也会。
而且还是无休止的那种犯花痴。
温若穗无奈地喊了他的名字，打断了他无边际的思绪：“Vincent。”
周文森从絮絮叨叨中回过神来，张着嘴问：“啊怎么了？”
“首先恭喜你有了新的男朋友。”她一本正经地告诉说道，“但是很遗憾告诉你，我这家咖啡店很快就要结束营业了，所以之后的日子里，应该不能招待你和你的男朋友了。”
“结束营业？”周文森很是吃惊，“怎么这么突然？”
温若穗坦然道：“和前男友分手了，所以打算回北城生活。”
“这么劳师动众？”
“哪有劳师动众，不就是回北城而已。”
小慧这个时候放下手机，一本正经地说道：“穗穗姐是不想继续被那个渣男和他的小三继续纠缠，干脆远走高飞，眼不见心不烦。”
温若穗看了她一眼：“小慧。”
“我说得不对么？”小慧年纪轻，说话风格直来直往的，“要不是他们，你也不用抛下我们了。”
说完，还做了个很丧气表情。
周文森很快就猜到了由来：“所以，酒吧的事也是他们干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