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亭子,叫做“香雪亭”,亭子边种了一棵硕大的梨花书,因为年月久远天火烧毁,如今也不怎么开梨花了。
天色已经黑了,残旧的香雪亭中,只有沈秋和司徒宇两个人。
司徒宇抬头看着四周,害怕的说:“我不知道燕京居然有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这里叫香雪亭?”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戏【梨花雪】,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因为这里就是她原先的住所啊!”
沈秋掐算之后,找到了这里,如果猜的没错,这里就是老鬼的老巢。
司徒宇双腿一直在颤抖,阴冷冷的风出来,他背心发寒,这种地方他真的一刻都不想呆了。
“她来了吗?”他颤巍巍问。
沈秋在香炉之中点燃了一根线香,那香笔直的向着天空而去。
她出神的看着笔直的香线,蓦地,香线开始剧烈的抖动,她的唇角浮起一丝微笑。
“她来了。”
司徒宇吓得一抖,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没看到。
倏然,一阵冷风迎面刮来,令他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下,他知道她来了。
“你……你要是来了,就现形啊!我……我们谈谈……”他大着胆子说。
“哗”一声,白色人影在他跟前晃动,他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你不怕我了?!哈哈……”白影大笑,声音没有了那娇媚的语调,变得粗粝而难听。
“不……不怕……了……”他说着这话冷汗已经出了一身。
“我请你来,是为了把话说清楚,你缠着司徒宇,但是他并不想被你缠,所以咱们要好好谈一谈,把这个事情谈清楚。”
白影悬在了半空中,幽幽的晃动,粗粝的声音又变得娇媚起来:“谈?谈什么?谈我辛辛苦苦找了他千年、等了他千年吗?可是他是怎么对我的?他只是撒谎,只是怕我!”
眼看着这鬼戾气又起来了,沈秋立即道:“你将事情原委说出来听,不然,谁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不会怕你呢?”
女鬼沉默了片刻,似乎觉得她说的有理,便真的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这件事要从千年前说起。
千年之前,她是一个小国的公主。一次出外游玩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清俊少年,并对少年一见钟情。
少年对公主亦是有好感,奈何少年出身寒微,没有向公主提亲的资格。便和公主约好,三日后的月出时分,在宫墙外见面私奔。
公主回到宫中,没想到父亲已经安排她嫁给护国将军。公主自然抵死不同意,但是皇命难违,她没有反抗的权力。
三日后,她偷偷贿赂了身边的宫女,带着一些金银珠宝,伪装成宫女的模样,在侍女的掩护下出了宫墙。
可就在他们约好的宫墙之下,公主抬眼,便看到少年被活生生的吊死在柳树枝上。
公主原来不知道,她私奔的事情早已被身边人泄露给了国主,国主又告知了护国将军,护国将军亲自带人将少年吊在了树枝上,就是故意让公主看到,让她从此之后不敢再生外心。
公主乍然看到少年摇晃在树枝上的身影,顿时就昏死了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依旧在寝宫之中,周遭守卫森严。
大红的喜服已经搁在了她的床头。
她看着那喜服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突然发起疯来,用金剪刀将喜服剪烂了,换上了一件雪白的长裙,宫女怎么劝都不听。
当护国将军赶来的时候,她已经将自己悬挂在了房梁上。
她只觉得晃晃悠悠的到处找,她在找一个人,就是找个少年。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她没有找到,觉得累了,便落到了一个刚死的女子身上。
这女子醒了过来,周遭人顿时又惊又喜。因为她是戏班子的头牌,如果她死了,戏班子会少很多客人。没有客人,自然没有饭吃。
时代已经变了,她又做回了人,可是她下意识里,依旧在找人。
她随着戏班子到处走,她每次演戏都在人群中看,想找到她想找的那个人。
有一次,居然真的被她找到了。就在人群中,他扶着他新婚的夫人一起来看戏。
女子穿着一身白衣看着他唱,唱着唱着,眼泪就滚落下来。
那是一个春天,而唱戏的那个亭子就叫“香雪亭”,一棵硕大的梨花树,落英缤纷,落在了他和他新婚妻子的头上、身上……
“你看,那个戏子在哭呢!”人群中有人说。
“这才叫好戏子啊!做戏都做的这么真!”
后来男子常来,并跟女子也相识了。女子待他极好,有一次男子的妻子生病了没有钱医治,女子将自己的珠宝典当了交给他让他去给妻子医治。可是男子的妻子还是病死了,他变得很消沉。
后来他穷困到没钱来看戏,女子便偷偷逃离了戏班,到了他的家里照顾他。他被她的深情打动,两人的确过了几天甜蜜的好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战乱爆发。
一个无赖早就看中了女子,得知她在男子家里,趁着城内流民大乱,他趁机纠结了几个同伙到男子家里将女子抢走。女子挣扎不从,路上被一个打抱不平的侠士救下。可是当女子赶回男子家的时候,男子已经被无赖带人打死了……
她换了一身白衣,在他的面前唱了一出梨花雪。
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下,落着落着,竟变成了红色,滴滴血泪,绵延不绝……
她的白衣也被染成了血色。
隔壁邻居听到有人唱戏都赶过来看,当看到女子的样子时,以为她是鬼都吓得逃走了。
当邻居找来道士时,女子已经悬挂在了房梁上,依旧白衣飘飘。
两世为人,她觉得做人太苦太苦了。她后来不想做人,干脆就一直做鬼。
但她一直在找那个少年,她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她再也不要亲眼看着他在她的眼前死去,再也不要……
到了第三世,她一次走神,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一个身体里,这个身体正是小团圆。
这不是她故意的,但是做鬼久了也有疲乏的时候。
她浑浑噩噩的做着小团圆,依旧唱戏,依旧唱着最喜欢的梨花雪。
她上辈子唱戏的旧址,偶尔她还会过来看看。
这一次,她依旧在找,找那个少年。
他在她的心里,依旧如同初见时那般模样,犹如清风、如碧竹,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可是小团圆体弱多病,受不住她的灵魂。最后一次演出是在苏州,当她低头向着坐席看去的时候,她竟然又看到了他……
是他……一定是他……
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可是因为太过激动,她犯病了,戏班子没了台柱子,只得打道回到了燕京,没过几天小团圆就病死了。
她从小团圆的身体里飘了起来,凉凉的看着这具尸体,这女人,真是没用啊!
做人有什么好?哪里及得她做鬼自在万分之一。
她这时才蓦地醒悟,为什么她要变成人跟他做夫妻,为什么不能让他也变成鬼,做一对长长久久的鬼夫妻呢?这样再也没有人骚扰他们,再也没有人阻碍他们……
当男子再次来到燕京的时候,她化作了小团圆的模样在他的面前唱了一出【梨花雪】。他果然对她青眼有加,她更加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
司徒宇呆了半晌:“所以,你说的那个少年就是我?”
“是你!”她蓦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依旧是小团圆的娇媚模样,“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你!玉郎!玉郎!你看,你连名字都没有改变!你还是我的玉郎啊!”
“我不叫玉郎,我叫司徒宇啊!”虽然他也同情女子,可是纠缠千年的事情,他分毫不知情,对她的只是同情,哪里有半分的情谊?
“你不要缠着我!如果那个人是我,我被你缠了千年,每次都被你害死,你觉得这样我真的开心吗?”
女子一怔,呆呆的看着他:“可是,明明我们在一起都是很开心的。你明明说过,要爱我一生一世的啊?为什么你要忘记?为什么?”
沈秋冷笑,执念,千年的执念,果然够强!
第46章 做和尚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跟你在一起!”司徒宇大叫起来。
女子怔怔看着他,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一定是因为记忆,一定是因为你不记得我了,如果你记得,就会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司徒宇依旧大叫。
双方各执一词,看来陷入了僵局。
要想打破局面,看来只有一个法子。
沈秋淡淡对女鬼道:“如果我可以让他记起前世,但他依旧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到时候怎么说?”
女鬼坚信只要男人可以记得前世就会答应跟她一起,坚定的说:“如果他不愿意,我就不强求!”
“这可是你说的!”
沈秋念动咒语,伸手将一点灵光点在了司徒宇的眉心。
一瞬间,司徒宇仿佛穿越了千年,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某个古色古香的年代。
他仿佛站在柳树下,等着恋人的到来。又仿佛坐在戏台下,看着台上的女子优美的转身,又回到了现在,他投胎成了司徒宇,三生三世,一晃千年……
他恍惚醒了一般,看向了女鬼,原来她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是有着前世多番纠葛的恋人。
可是这一刻,他并没有太多的执念。见证了累世的悲惨遭遇,他怎还会纠结这些男欢女爱?
看着女鬼,他只觉得可悲又可怜。两人的纠缠,换来的只是累世的痛苦罢了。
沈秋看向司徒宇,问:“你现在可记起来了?”
司徒宇点头。
女鬼脸上露出惊喜,满眼的期盼:“玉郎,你终于承认你是我的玉郎了!”
“你可还愿意跟她在一起?”沈秋又问。
司徒宇深深看了女鬼一眼,长叹一口气,艰难的开口:“香儿……”
女鬼一阵激动,香儿乃是她第一世的名字啊!他记得,他真的记得!
“对不起,我不想再跟你纠缠下去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放开这纠缠,既然注定不能在一起,又何必执着呢?”
女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突然脸上的皮肤一块块斑驳的落下,血泪哗啦啦的滚落下来。
“胆小鬼――,你这个胆小鬼――”疯狂的声音响起。
漫天黑云涌动,大风呼啸而来,突然将整个亭子吹得东倒西歪。
“你这女鬼不讲信用!”沈秋恼火极了,一把将司徒宇扯出了亭子。
两人一出亭子,这个破旧的亭子顿时轰然倒塌,扬起一阵巨大的烟尘。
“我不信――,我不信――,玉郎,今日,你愿意跟我走也得走,不愿意跟我走,也得走――”
一阵黑色旋风迎面吹来,打的人脸上剧烈的疼痛,眼睛都挣不开。
司徒宇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抱着一棵大树,几乎要被旋风卷走。
“真是冤孽!”沈秋感叹,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她看向黑风旋风的中心点,蓦地手里多了一把金针,随即一个翻身,对准了中心,一把金闪闪的金针倏然而去,直刺旋风中心。
“鬼封!鬼宫!鬼窟!鬼垒!鬼路!鬼市!鬼堂!鬼枕!鬼心!鬼腿!鬼信!鬼营!鬼藏!”
一道道金光闪过,总共十三道金针。
片刻,旋风停了。
一个白影,身上被金针扎的跟刺猬似的,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司徒宇依旧抱着大树瑟瑟发抖,当确定那白影不能动之后,他终于松开了手,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沈秋看着白衣女子,女子对她怒目而视。因为女子是累世的吊死鬼,因此她的本相舌头吊得老长,直拖到了肚子下,看着着实有些骇人。
“怎样?服气了吗?我还真头一次见到你这种,人家都说不愿意不愿意,你非得纠缠不休!你现在若是再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沈秋从袖子中取出了一把黑木小尺,这小尺见风自长,足足长了一倍。
她拿着尺子拍了拍自己手心,笑道:“你看看这尺,别看它小,足够打的你魂飞魄散!”
“灭魂尺!”女鬼惊恐的叫起来。
“算你有几分见识!”她这把尺子,乃是当年她爷爷传给她的,尺子十分有灵性,转世之后也跟着她过来了。这尺子是专门灭人魂魄的,不是非常时刻,她绝对不会拿出来用。
女鬼战战兢兢的看着这把黑尺,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
魂飞魄散?如果魂飞魄散了,她再也不能找玉郎了……
“我给你一个选择,要么释放你的怨气重入轮回,要么魂飞魄散!”沈秋已经没耐心跟这女鬼耗下去了!她只能二选一。
女鬼的眼珠子飞快的转动着,突然抬头死死的盯着司徒宇,把司徒宇吓得够呛。
“你好狠!”她哀怨的说,“我千年辗转是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了你吗?你却这样对我?你到底良心在哪里?”
司徒宇听到这话,心中难受极了,仿佛刀搅一般。
可是他又能如何?三生三世,还不够吗?还要生生世世纠缠下去,痛苦下去?
不,他不愿意!
这时,一阵梵音传来,他向园子口看去,只见一个青衣老和尚敲着钵盂慢慢踱步进来。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何必如此执迷?若要解脱,何不入我空门?”
司徒宇听到这话,仿佛顿时悟了一般,想起千年折磨,这做人又有什么意思?
他看了女鬼一眼,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了和尚的跟前,跪下:“求大师超度我!”
女鬼大惊,嘶声叫道:“不要――,不要啊――”
司徒宇心意已决,再次叩头:“请大师为我剃度!”
沈秋在一旁奇怪,这老和尚倒是乖觉,居然偷空跑来收徒弟了!
老和尚从袖中取出一把剃刀,不过数刀,青丝落尽,司徒宇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个秃瓢。
沈秋看着有点想笑。
女鬼痛苦的大哭起来,血泪纵横,满脸狼藉。
司徒宇缓缓转身,平静的看着她:“现在,你可满意?”
沈秋对女鬼说:“他既然放得下执念,你为何不放下?放下一切,重新做人!未来或许会有更好的际遇。千年痛苦,一朝解脱,不是很好吗?”
女鬼呆呆看着她,陷入了沉思,眼神渐渐变了。千年了,她的坚持没有任何结果,时至今日,她还在执着什么呢?执着那莫须有的快乐吗?如果他不快乐,她真的能快乐吗?
“好,我走。”她最后深深的看向了司徒宇,可是当看到他的秃瓢,便决然转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