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汉子剔着?牙,老神在在道:“咄,你真是成日瞎操心。先前?从东瀛回港的客舟,咱们搬的那些?麻袋,里面全是装着?粮食。燕京当?年的变故你可曾听过?有赵统帅在,你还?怕饿死?不成?”
同?伴神色微松,道:“那倒也是,赵统帅可不允许粮食涨价。听说南边出海的船,拉回来的全是些?金贵的香料,象牙。不像北地,贵重宝贝少,大部分都是些?种子,粮食。你说今日港口回来的客舟,可又带了什么新奇的种子?要是有那不怕旱灾水灾,亩产高?的粮食,以后就不怕饿肚皮了,那该有多好?啊!”
汉子也神色向往,道:“要是能有那般的粮食种子,赵统帅肯定会让海船带回来。先前?不是有从大食带回来的胡椒树苗,听说赵统帅已经让大理国在种了。大理段氏高?氏,哪敢说一个不字,长成了的胡椒,全部进贡到燕京。还?有那花椒,以前?番邦卖得贵,巴蜀的汉源,听说到处都种满了花椒,家家户户都种。如今北地的花椒,无需从番邦进来,咱们这些?穷苦百姓,也能买上一些?吃了。以前?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咸草沽三天两头被水淹,衙门清理河道,修筑了河堤,只要不发大洪水,咸草沽就安稳得很。”
同?伴吃完了,拿肩膀上搭着?的布巾抹了嘴,起身道:“咱们去港口边瞧瞧,那边若卸货的人手不够,咱们还?能赚几个大钱。”
港口为了避免争斗,到船之?后,出力气的帮工都拍了号,轮流着?上前?做活。要是卸的货物多,活赶得急,没排到上工的也可以被临时?加进去,多赚些?辛苦钱。
汉子一听,忙从布袋里仔细数了十个大钱,与同?伴一起去会了账,出门招了架骡车,搭上去了港口。
铺子有客人陆续进进出出,有男有女。铺子里伙计亦有男有女,东家兼着?掌柜,在伙计忙不过来的时?候,亲自?上前?帮着?招呼客人。
东家娘子做账房,站在柜台后会账,看上去利索又爽朗。东家忙完了,前?去站在柜台前?问了句什么。东家娘子回了句,他马上赔了笑脸,赶紧一转身跑去帮着?伙计收拾了。
赵寰就着?热闹的人间烟火,将?汤饼吃得见?了底。
赵神佑饭量小,她只吃了一半。赵金铃勉强吃完了,赵金姑回到北地之?后,饭量见?长,也将?一碗汤饼吃得干干净净。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清空吃完了自?己的那碗,将?赵神佑分出来的半碗汤饼,呼噜噜吃了,勉强混了个八成饱。
平时?他们吃饭从不挑食,更不敢浪费。清空抚摸着?肚子,虽还?能吃上一些?,他知道不能吃太饱,懂事地没再要。
会账后离开铺子,见?离小院近,天气不冷不热,几人商议着?一起散步回去,顺便消食。
赵寰边走边问道:“先前?的汤饼好?吃吗?”
几人齐齐答了好?吃,赵金铃抱着?赵寰的胳膊,笑叹道:“铺子里的生意?真好?啊,东家可是发大财了。”
赵神佑道:“才不会发大财呢。汤饼用的可是白?面,还?加了海蛎,多添几只大虾,才贵上五个大钱。除去米面粮油的本?钱,若铺子是东家自?己的还?好?,赁来的另需要付赁金。伙计的工钱,衙门的商税,一碗能赚两哥大钱,就已经顶顶好?了。”
赵金铃啊了声,道:“若赚不了钱,东家为何要开铺子?”
赵神佑道:“两个大钱也是钱,积少成多,赚些?辛苦钱罢了。买卖可不是谁人都能做,能不亏本?就算有本?事了。”
赵金铃不服气地道:“那尚富贵可是赚了大钱。”
赵神佑咯咯笑,道:“全天下都找不出几个尚富贵,但他也有亏得血本?无归的时?候。先前?吃饭的那两人说话,你听见?没有,他们说到了汉源的花椒。尚富贵上次从汉源拉到燕京的花椒,不小心受了潮,就全部坏掉了。”
赵金铃一脸后怕,道:“看来,做生意?也得小心。”
清空在一旁停着?她们说话,笑呵呵不做声。
赵寰问道:“清空觉着?谁说得对??”
清空转动着?清澈的眼珠子,笑嘻嘻道:“师父最赚钱,一本?万利的营生!”
赵寰忍俊不禁,道:“仔细你师父揍你。”
清空缩着?脖子,瑟缩了没一会,见?到前?面茂盛的石榴树枝,长到了院墙外。他几步冲上前?,就地一跃,跳起来抓着?树枝一扯。
院墙里传来一声怒喝:“又是哪个调皮小子想要偷石榴了,看我不揍你!”
清空脸色一变,赶紧丢下树枝,一溜烟跑了。
院门开了,一个妇人探出头,看到清空已经跑远了的身影,怒不可遏。收回视线,看到走上前?的赵寰几人,见?她们气度不凡,虽面露愠色,到底没敢再骂了。
赵金姑正准备上前?赔礼,清空已经蹬蹬瞪跑了回来,抢先长揖到底,道:“娘子,请恕小子手痒,断没有要偷娘子家的石榴,还?请娘子见?谅。”
妇人脸色缓和了下来,道了声无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赵金铃骂道:“就该让她揍你一顿,省得你成日逗猫惹狗。”
清空挠头笑,也不还?嘴。
赵神佑道:“算你有担当?,自?己惹的事,没让九姑母替你去赔不是。”
清空被夸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与赵神佑嘀嘀咕咕说笑起来。回到院子,分别回屋洗漱歇息。
午歇起来,赵寰领着?他们去了船坞。船坞离得远,马车过去约莫要大半个时?辰。船坞由兵丁看守,闲杂人等绝不允许靠近。
马车在船坞大门前?停下,甘岷山满头大汗飞奔着?跑了来,喘息着?上前?见?礼。
赵寰笑着?摆了摆手,道:“我们就是来随便看一看,你别管我们,去忙你自?己的事。”
甘岷山拿帕子擦拭着?汗,恭敬地道:“下官也没甚大事,先前?看入了迷,来得迟了些?。”
赵神佑望着?高?大宽敞到望不到边的船坞,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赵金铃叹道:“这船坞的作坊,比皇宫都还?要宽大!”
甘岷山解释道:“要造大客舟,地方小了可不行。”
赵神佑若有所思,问道:“那般大的船,如何能搬下水?”
甘岷山难得卖了个关子,道:“小娘子去前?面去看过就知晓了。”
几人都兴奋不已,赶紧加快了步伐朝前?走去。待走进了,方看到造了大半的船,在一个望不到边的坑里。几百工匠师傅搬动船板,有条不紊忙碌着?装配船板。
甘岷山解释道:“这方深坑,与海离得不远,待船造好?之?后,凿开口子引入海水,船漂浮起来,就能驶入海中试水。“注1”
赵金铃转动着?脖子,缓缓从左看到右,不禁失声道:“好?大的船,比客舟还?要大几倍!”
赵寰望着?她花了大钱打造的船,也忍不住微微激动。
眼前?的庞然大物,正是她要打造的远洋巨船木兰舟!
南边朝廷也开了海贸,虽比不上北地,但明州以及泉州等港口,除了船只多外,出海的经验,远比北地丰富。
哪怕他们官员再腐败,海贸还?是赚了不少银钱。
北地想要增加船只出海,不过轻易而举的事。但到达的那些?国家,哪怕是富裕的波斯,也没那么多货物可贸易。
南北两地皆如此,要竞争出海,需要拿出更多的货物。比如丝绸,纺丝需要养蚕种桑。粮食重要,赵寰严格控制种桑麻等经济作物,与种粮食的土地占比。
至于瓷器,烧窑对?土地、山林的破坏更加严重。
赵寰打造的远洋船,她要让商队到达南美洲。
南美洲有土豆,玉米,辣椒,番薯等各种作物!“注2”
甘岷山叫来管事,领着?赵寰他们看了一圈,细细禀报了进度:“海边冷,待到下雪时?,外面就不好?做工,只能在船里做些?活。照着?下官的预计,在入冬时?,差不多可以造好?试水。”
赵寰颔首道了辛苦,“一切以稳妥为主,不要为了赶而赶。”
管事忙应下,退了下去忙碌。时?辰不早,赵寰领着?还?在震撼中的几人回了城。
跟着?前?去了大食的尚富贵,已经在小院等候。赵寰几人回去,他忙上前?见?礼,拿出送给赵神佑他们的匣子,道:“不值几个大钱,你们拿去玩吧。”
赵寰不允许送他们贵重礼物,尚富贵不敢违抗命令,每次都是带回来些?当?地新奇的玩意?送给他们。
几人捧着?匣子,很是有礼道了谢,赵金姑领着?他们回了屋去玩。
尚富贵亲自?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上前?,道:“赵统帅,你瞧瞧这可是你要的东西?”
赵寰望着?匣子,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不管可是我所要,至少这匣子就值不少钱。”
尚富贵上前?,小心翼翼将?匣子放在赵寰的手边,笑道:“这匣子来自?交趾,他们那里产紫檀,不值几个大钱。就是做工粗糙了些?,比不上大宋,上好?的木头都浪费了。”
匣子上了锁,尚富贵慎重其事取钥匙打开了,取出里面的物件。
赵寰呼吸微顿,她目光灼灼,伸手接过来,难掩高?兴地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火器营铸造的大炮,解决了炮膛与火药等一系列难题之?后,又出现了新的难题,就是炮射击的准确度。
尚富贵从波斯带回来的,正是用在大炮上,测量大炮角度以及准确度的象限仪!
赵寰只记得象限仪最早出现在古希腊,后来引入了阿拉伯等地。尚富贵前?去大食,赵寰解释了一通,让他帮着?找寻。
没曾想,他真找了回来。眼下的象限仪用生铁铸成,表面已经起了绣。
不到三斤重的象限仪,赵寰捧在手中,像是捧着?了整个天下。
火炮营的工匠们虽没见?过象限仪,但他们是能发明指南针,造纸术,火药,印刷术的华夏子民。
只要拿到象限仪,他们就能很快琢磨明白?。
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最近金国又在边关蠢蠢欲动。
赵寰要拿着?大炮,将?完颜氏轰得粉碎!
第115章
秋日的清晨, 轻纱笼罩在?田间地头,沉甸甸的谷穗上,尚挂着晶莹的露珠。
余阿五向来勤劳, 天刚蒙蒙亮, 就来到?了地里, 睁大着眼睛仔细扫视,不放过任何一颗稗子。
“侬个庄稼么,长?得真是好来!”邻居田阿土赶着驴车路过田坎, 停下来与他打招呼。
余阿五从地里站起?来, 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笑,像是对着稀世宝贝,将弯掉的谷穗扶了扶, 搭话道:“今年的雨水好,收割了这一茬,挨千刀的野草收拾干净了, 还?能长?上一茬。”
这两年朝廷被北地看?着, 官府不敢再巧立名目乱收赋税。搁在?以前,田阿土家的驴,也得交上一份牲畜税。
绍兴府离临安, 车船皆不过大半个时辰的路程。加上宰相?李光是绍兴府人士,他升任中书省宰相?之前, 在?绍兴府任知府, 对家乡的百姓经常护着一二。
田阿土附和?了几句, 他以前在?外随着商队走南闯北做帮工,见多识广, 道:“可惜了,再一茬也长?不了几颗稻谷, 空壳多,只能拿来喂猪喂鸡鸭。听说岭南之地炎热,种植占城稻,一年足足可以收成两季呢!”
余阿五祖祖辈辈都生长?在?此,最?远也就去?过府城,他不懂岭南的情况,羡慕归羡慕,听了也就没放在?心上,问道:“你?这是打何处来?”
田阿土指着身后板车上的麻袋,道:“家中米缸没了粮,去?粮铺里买了些往年的稻谷回来舂。你?家中可缺粮了,快去?买上一些,一石比起?上个月,要便宜五十个大钱呢!”
庄稼尚未收成,哪怕是收上来的粮食,交掉租子赋税,只留些尝鲜,大多都拿去?卖了,换些粗粮陈粮吃。
余阿五家中也缺粮,听说陈谷便宜如此多,不由得一喜。这份喜悦只停留了片刻,一下楞在?了那里。
粮食丰收,余阿五早喜滋滋盘算过,今年交了秋税,卖掉粮食之后,能多得足足两贯钱。
眼下陈粮便宜如此多,只怕新粮也卖不上价钱了。
余阿五不由得靠在?了田埂上,愁眉苦脸地道:“这可如何是好啊,多收了三五百斤粮食,倒落了个不如灾年时值钱。”
田阿土也琢磨出了味,跟着脸色一变,与余阿五一起?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老天不长?眼,竟不给百姓留半条活路啊!”
南边好几个州府,粮食降价的消息,传到?了临安。
户部郎中张小娘子拿着手上的文书,前去?寻找上峰沈侍郎。
沈侍郎官廨门?开着,正?在?盘算秋赋的差使,见到?张小娘子进门?,下意识眉头微皱,无奈地道:“张郎中,你?又有何事了?”
张小娘子脸上堆满了笑,道:“沈侍郎,下官见到?这份粮价,左右感到?不对劲,想让你?瞧瞧。”
沈侍郎听到?粮价,忙问道:“可是涨价了?”
张小娘子将文书递过去?,道:“没涨,是便宜了。”
沈侍郎顿时松了口气,粗粗扫过文书,笑道:“粮食便宜可是大好的事情,百姓都能买得起?粮吃了。”
张小娘子肃然道:“下官并不这般以为,粮食降价是好事,可都是些往年的陈粮,再不卖就得坏掉。这些粮食,大户人家的下人都不要吃,全是些穷苦百姓买。穷苦百姓手上没有余钱,能买几颗粮食?他们平时的饭食,不过是些豆子,菜蔬,加几把粗粮罢了。”
沈侍郎笑道:“没想到?张小娘子还?懂这些。不过,你?无需担心,精细粮食也一并跟着便宜了下来,今年粮食丰收,粮商们定会自发降价。”
张小娘子知晓沈侍郎在?笑话她身在?权贵之家,却知晓底层百姓的日子。她自从考中春闱之后进了户部做郎中,平时旬休的时候,不是去?乡下庄子看?穷苦百姓过得如何,就是去?街头的铺子,市坊里打听各种货物的价钱。
看?民生,要真正?走近百姓去?看?,别只停留在?表面,看?官员的奏疏。
北地使节姜醉眉临行前对她们说的话,她全部牢牢记在?了心中。
这几年下来,端靠着张俊,张小娘子早就能升迁。但她自己回绝了,官场倾轧是一回事,而?是她希望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翻政绩后再升官。
张小娘子不肯退步,据理力争道:“沈侍郎,北地要求南边朝廷,时刻注意粮食价钱。无论大幅涨价,或者降价,都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早日出手,遏制住不怀好意的人趁机作乱。”
沈侍郎烦恼不已?,张小娘子背后有张俊在?,他也不好得罪,将文书递回去?,敷衍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做事吧。”
张小娘子哪能看?不出沈侍郎的推诿,再将文书推了回去?,急切地道:“沈侍郎,你?可不能不管啊,这后面肯定有人捣鬼。今年是丰年,他们这样一弄,到?时候百姓的粮食卖不上价钱,生生从丰年,折腾成了灾年!”
沈侍郎也有一肚皮的苦水,苦涩地道:“张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