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精壮兵丁,分到各地兵营,按照新兵训练。
有了落脚安身之处,官府再看管着,他们?哪怕心有不满,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接连下来的时日,兵营里开始有了大动作?。
无需赵寰出?马,那些将领驾轻就熟,主动将刺头收拾得服服帖帖。
除了小的争论风波,兵营逐渐空了下来,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姜醉眉跟在赵寰身边做事,习惯了不懂之处多看,多思考,然后总结。
此次赵寰整兵,姜醉眉从头看到尾,恍然大悟,又佩服至极。
赵寰起初二话不说,先来了个?下马威,直接血腥镇压。随后再用?弓弩威胁,毫不给兵将有任何想法的时机。
身在极端的恐慌下,就像是猝不及防用?一瓢滚油,泼向温吞的青蛙。他们?会?不受控制拼命蹦Q,试图寻找出?路。
一旦眼前的大危机过去,他们?对于赵寰的处理,不仅没了质疑。按他们?一贯的秉性,还?会?变得更积极,甚至会?主动帮赵寰压住底下那些不服的兵将。
待解决了大量的兵丁,再处置尸位素餐的将领,就变得容易多了。他们?家大业大,束手束脚不说,手底下又没了兵,就再也闹不起来。
赵寰将襄阳交给了林大文?,领着兵丁,闪电突袭庐州。
这时,一直争论不休的临安朝廷,终于飞快有了反应,派出?元佑太后的兄弟,信安郡王孟忠厚前来庐州,与赵寰议和。
赵寰哪能看不出?南边派孟忠厚前来的那点小心思,仔细算起来,孟忠厚称得上是赵寰的长辈。
孟忠厚见到赵寰,倒不敢拿出?长辈的架势,客客气气与她见礼,连上首都不敢坐、坚持坐在了下首。
吃了两盏茶,寒暄之后,孟忠厚苦口婆心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眼下南北打得如此厉害,要是底下赵氏的祖宗见了,不知该有多伤心。当年先帝哲宗还?在时,我经常听他念叨,惟愿子孙们?能齐心协力,将祖宗基业传下去。唉,二十一娘,我知道你不容易,幸好?那些苦难,都过去了。我就倚老卖老多劝一句,二十一娘,南北都是大宋的疆土,你们?一家子,就别?再打啦!”
赵寰笑盈盈听着,爽快地应了声好?,“要不打也可以?。劳烦舅公回?去替我传一句话,只要南边朝廷答应我提出?的要求就行。”
孟忠厚以?为还?得有好?一番劝说,没曾想赵寰这般干脆,愣愣地道:“二十一娘有何要求?”
赵寰微笑道:“舅公到了庐州府,应该都看到了,百姓在忙着春耕,到处一片祥和,见不到任何打仗的影子。一来,庐州守将兵丁,承平日久没打仗,跟废物差不多,在北地兵面前半招都过不去。二来,南边朝廷与庐州官员不得民心,百姓敲锣打鼓迎接北地兵的到来。”
孟忠厚神?色尴尬,赵寰的北地兵,打了西夏打金国,征战不停。
南边有北地挡着,没了外敌入侵,只打些匪徒,不成气候起事的百姓。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如赵寰所?言般不堪一击。
孟忠厚作?为秦桧曾经的党羽,身为外戚逃过一劫,他对朝堂上下官员的种种作?为,再清楚不过。
赵寰道:“只要南边朝廷的皇室外戚官员,将家族中?一岁以?上的儿?郎,全部送到庐州府来,抵给北地即可。”
孟忠厚脸色大变,一下傻在了那里,道:“你要他们?做甚?”
赵寰笑吟吟道:“当年能送女人给金人抵债,朝廷同样有难,这次总该轮到男人了,拿他们?来换南边江山的安稳吧!“
第122章
春日的江南, 桃红柳绿,正是一年好春光。
开春后的春闱,因为?连丢两城后推后一年, 更无人顾得上赏春吃酒, 风波不断。
街头巷尾几乎空荡荡, 茶楼瓦子却挤满了人,手上拿着《大宋朝报》,争论得面红耳赤。
“北地实属过分, 谁能接受得了此?等的无理要求。家族的儿郎送去北地, 断人香火,等于要人命呐!”
“金人打到开封时,不照样送了女人去抵债, 赵统帅是要替女人们出口恶气呢!香火香火,没女人能绵延香火,你这话说出来, 就是没良心!”
“瞧你这话说得, 北地要权贵家族男丁你就一平民?百姓,来吃碗药汤都算了又算,勉强从?牙缝中省出几个?大钱来, 反倒还替权贵们操心上了,想要攀附上去, 也得要人家看得上你!”
“要不看在多年的情分上, 就冲着你这难听的话, 我得与你绝交!北地这是铁了心要打仗,故意使出激将?之法呢!”
“管北地如何做, 真要断了权贵们的根,我得去庙里烧高香!这群权贵官员都坏得很, 活该!就盼着北地能打过来,让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也能喘口气。
“哪有人盼着打仗,还是太平安稳日子好。”
“呵呵,你觉着眼下太平安稳的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还不是北地将?西夏金国灭了,南边才能苟且偷生。”
“可......那北地统帅是女人,被女人压在头上,晦气,心里总不得劲!”
“就凭你这副模样,谁稀得压你!我就一个?没本?事?的平民?百姓,谁给我们饭吃,不欺负我们,我就服谁。”
正当?他们讨论得唾沫横飞,同情权贵们的时候,门外一个?汉子走进屋,大声嚷道:“朝廷要征兵入伍打仗,要加兵税了!”
“征兵加兵税?正是春日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是铁定不让人活了。”
“朝廷那群狗官,这是盯着清河郡王府给我们的那几个?大钱呢!”
经过上次对抗禁军班值之后,百姓没再?如从?前那样惧怕官兵。有汉子怒拍案几,慷慨激昂喊道:“他们不让人活,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咱们这些光脚的,哪怕他们这些狗官。”
“开城门迎接北地正义军!”
这下再?也没人谈论北地提出的要求过分,变得群情激奋起来。
朝廷官府的意,层层传达,到了最后的保长里正一层时,从?最初定下的十个?大钱,一般都会?变成十五个?大钱。
征兵是三丁抽一,即一户人家若有成年男丁三人,则要强行?抽一人前去打仗。家中有门道的,花上些大钱,便能巧妙逃避过去。
最后摊派下来,当?然是无权无势的穷苦百姓遭殃。
保长里正如从?前一样,领了上峰的命令,前去收兵税点人头时,强壮的汉子拿着棍棒斧头菜刀等,气势汹汹等着他们。
保长里正见机不对,壮着胆子留下几句威胁,便脚底抹油溜了。
除了临安,周围的绍兴府,明州府等地,百姓们互相响应,各地抗争不断。
尤其是婺州等地,民?风向来彪悍,好斗。州府的官员带着厢兵,气势汹汹前去镇压,勇猛的百姓半点都不见害怕,与他们混战起来。
厢兵没落得好,反倒刀箭被抢走大半。百姓正式起了事?,涌入府衙,将?府衙砸了个?稀烂,开仓放粮。
朝廷焦头烂额,朝会?上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孟忠厚成了靶子,当?年他依附秦桧的事?情被重新提起,雪片般的折子弹劾他出使不利,定是与北地有勾结。
孟忠厚气得差点吐血,想他一把年纪,车马劳顿来回庐州,到头来竟然没落得一个?好字。
v太后早已去世?,赵构已经中风日久,不知还能活几日。以前那点外戚,支持赵构为?帝的情分早没了。孟忠厚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从?前秦桧还在时,他们一系便是这般对待其他对手。风水轮流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轮到他了。
邢秉懿身着深青深衣,宽大的朝服衬得她身形更加消瘦。露出华贵珠冠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从?花白,变成了全白。
李光与赵鼎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眼睁睁瞧着朝堂上的乱象。
邢秉懿眼神在他们身上略微停留,枯瘦的手用?力拍在椅背扶手上,厉声呵斥道:“够了!”
底下吵嚷声顿时一停,邢秉懿冷声道:“你们在这里吵来吵去,推卸责任,要是各州府的乱子,能自动?平息下来就好了!”
各州府百姓的叛乱,不断报上朝廷。邢秉懿头疼欲裂,她努力克制住,道:“先安抚百姓,停止收取兵税,征召兵丁入伍。”
兵部?梅尚书迟疑了下,问?道:“按太后娘娘的旨意,何来的钱粮,兵丁与北地打仗?”
邢秉懿讥讽地道:“襄阳十万大兵,在北地面前依旧溃不成军,你们何来的脸,胆敢称缺兵缺粮!”
梅尚书一听,暗自恼怒不已,马上道:“太后娘娘,襄阳是因着张俊投靠了北地,不战而降,与兵部?何干?”
邢秉懿拔高了声音,怒道:“好一个?不战而降,既然如此?,梅尚书,由你前去徽州督军,立下军令状,誓死将?北地兵挡在徽州!”
梅尚书呆了呆,脸一下涨得通红。
如今南边各地州府的守将?拥兵自守,寻遍借口不肯前去迎敌。刘光世?称得上战功赫赫,却龟缩在京畿,还称病不来上朝。
至于韩世?忠更狡猾,他在年前就辞了枢密使之位,在府里闭门不出。
御史大夫犹豫了下,道:“不若,答应了北地的议和?””
邢秉懿眼神比寒冰还要冷几分,道:“可,先将?你族里的男儿,全部?送去庐州!”
御史大夫脸色大变,血涌上头,手持笏板上前,一头就要朝柱子上撞去。
李光恰好站在了他身边,手忙脚乱拉了他一把,他才没能撞上去。
御使大夫跌坐在地上,恸哭道:“太后娘娘,北地此?举是要臣等断子绝孙,要灭了臣等全族的香火。太后娘娘,臣宁愿一死,也万万不敢答应啊!”
朝臣们想到自己的儿孙们,一起上前疾呼:“臣宁愿自己身死,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一群废物,若是可能,邢秉懿巴不得将?他们统统送去北地!
邢秉懿垂眸,掩去了眼里的狂躁,冷声道:“要是北地兵继续南下,一旦攻破了徽州,临安危矣!百姓不能乱,按照我先前的旨意,先安抚住百姓。调京畿周围的禁军,全部?奔赴徽州迎战。”
枢密副使楞道:“调走临安周边的禁军,那临安如何能守得住?”
邢秉懿道:“徽州城破,下一城就是临安。守不住徽州,也护不住临安!”
这倒也是,开始还在争斗不休的朝臣,生怕家族男丁被送出去,邢秉懿点到他们去领兵作战,没人再?敢有反对意见。
退朝后,邢秉懿留下了李光与赵鼎,前去朵殿议事?。
进了殿,黄尚宫奉了茶上来,领着伺候的宫女小黄门退了出去,亲自守在了殿门前。
李光与赵鼎见状,只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着。
邢秉懿见他们事?不关?己,将?那股冲到头顶的愤怒,暂且按耐了下去,直言不讳道:“以前我着实没料到,北地兵根本?无需打下南边所有的州府,只直取了临安,其他州府便会?跟着投降。南边朝廷危矣,你们是朝廷的肱股之臣,还得有劳你们出策出力了。”
李光叹息一声,道:“太后娘娘,去年冬日,北地灭了西夏与金国,朝堂上许多人都一口咬定,北地是在虚张声势,眼下已经得到了证实,他们就避而不谈了。北地的“震天雷”,威力无穷,城墙阻挡不住,守城的兵将?,也无法与北地兵一战。再?者,民?间的百姓,皆喜气洋洋迎北地兵,私底下帮着他们。太后娘娘,臣还是那句话,与北地打起来,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
北地的“震天雷”,邢秉懿收到了详尽描述。虽想象不出来究竟是何物,她却清楚明白了一件事?。
赵寰这几年在北地,看似无甚大动?作,实则将?大半的精力,投入到了兵将?与火器营上。
以前她以为?,赵寰得罪了南边所有的权贵,面对着他们声势浩大的反对,她输定了。
如今看来,自己的那些笃定,显得尤其可笑。
任由他们有万般的计谋,在面对强大的兵器与精兵时,全都不堪一击。
邢秉懿如何能甘心,她搭在塌几扶手上的手指,用?力得渐渐泛白,消瘦面容上的青筋,看似要砰一声裂开,道:“李相的意思是,要答应北地的条件,与他们议和了?”
李光道:“非也,太后娘娘清楚,北地并非为?了议和,他们是一心要拿下南边。臣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些男丁送给北地,于北地来说并无半点好处,更无用?处,不过是羞辱朝廷罢了。”
赵鼎沉默半晌,开口道:“襄阳庐州打仗后,死伤者大多是官员士绅。州府的官员,除了死伤,九成被驱逐,全部?换成了北地朝廷派来的官员。”
北地在前几年科举所取之士,派往了各州府学习。几年过去,他们全部?成长了起来,填补了南边官衙的空缺。勤学苦干的官员,很快稳定住了局势。
谋定而后动?,赵寰早已提前布好了局,她的野心,乃是一统天下。
天下啊!
想要取可没那么容易,邢秉懿神色狰狞了下,道:“诏令各路兵马,拱卫临安。朝廷是生是死,端看这一战了!”
李光与赵鼎面面相,无奈答应了下来。走出朵殿,外面天光晴好,春风不解风情,惠风和畅。
与朵殿一墙之隔的园子里种了香栾,洁白的花朵被风吹送到朵殿的青石地上,橘香浓郁扑鼻。
赵鼎弯腰拾了几朵花在手中,连着叹了好几口气,道:“光开花不结果啊!李相,我这心里没底,总觉着,没几人能应诏。”
李光心知肚明,北地兵打到庐州府时,徽州府按兵不动?,且作壁上观。他没直面回答,敷衍说了句可不是。
赵鼎急了,道:“李相,老李,在这个?时候,就别?与我打马虎眼了。北地打的是官,是官!到时候,你我都跑不了!”
李光神色坦然,道:“我问?心无愧,何须惧怕。”
赵鼎愣了愣,旋即跟着光棍起来,道:“我也没做亏心事?,怕甚!只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北地明知提出此?等条件,无论真假,都得罪了南边朝廷全部?达官贵人。谁能不心生忌惮,舍得将?家中的男丁都送出去抵债,哪怕是北地待他们客客气气,传出去名声也毁了。”
李光默然片刻,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年朝廷将?帝姬嫔妃平民?女子送出去的时候,可是爽快得很。北地就是要撕破朝堂上男人虚伪的嘴脸,借此?提拔女人上位。你可还记得当?时的开封城,整座城里,都响彻着凄惨的哭声,妻离子散......”他的话一下堵在了喉咙,长长哽咽了下。
“不过几日,送到金兵营寨的小娘子,就生生被折腾死了千余人。千余条活生生,不过十余岁出头小娘子的命呐!老赵,我这些年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经常做噩梦,梦见她们在哭。男儿上战场打仗,死了那是捐躯报国。同胞被凌.辱至死,他们却只字不提,权当?没发生过。才几年光景,他们都忘了,北地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们还在忙着争权夺利。我觉着没劲得很,打算辞官回乡颐养天年去。”
李光惨笑连连,赵鼎跟着神色亦黯然下来:“北地看不起南边朝廷上下的官员,肯定会?部?肃清了。也好,就照着南边这副模样,哪怕是苟且几年,迟早都会?灭亡。老李,你说,那些娘子们,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