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寰也没有恐吓他们的意思,因为这都是曾经发生过,血淋淋的历史。
以前?蒙古入侵常州府,在蒙宋之?战中,能排得上第一惨烈。
南宋的兵将难得誓死抵抗,文天祥派部将尹玉,麻士龙前?来支援,被蒙兵阻击。结果朝廷派来的援军首领张全按兵不救,麻士龙战死。
常州府破,蒙古兵统帅伯彦下令屠城。逼迫百姓自己挖坑筑垒,将他们埋进自己挖的坑中杀掉,再用油锅煎。“注”
生灵涂炭,惨绝人寰等词语,皆无法形容常州府百姓的遭遇,以及蒙古兵的残忍。
恰好,那时当?政的是谢太后谢道清,被常州府的惨状吓破了?胆,主动打开临安城门,带着五岁的宋恭帝跪迎,临安幸免于难。
如靖康之?耻那般,宋皇室积攒下来,所有的珍奇古玩,书籍史册,全部被洗劫一空,囚禁唯一能打仗,铁骨铮铮的文天祥。
陆秀夫与一众不屈将领,带着赵氏皇子辗转到东南沿海继续抗蒙。战败之?后,背着八岁的皇帝,与数十万军民?,在崖山跳海而殉国,后世称为“崖山海战”。
此战一后,赵氏宋王朝彻底灭亡。
说?来奇怪,宋朝的皇帝,绝大部分?都比不过皇后太后。谢太后临危受难,面对理宗这个好大喜功废物留下的烂摊子,她再厉害也无力回天。
其实理宗也颇为冤枉,他从宁宗手上接下来的,其实也是已烂得不能再烂的朝廷,党争不断。
宋皇室衣冠南渡之?后,赵构活得太久,朝廷的根子,从他这里就已臭不可闻。
朝臣如秦桧贾似道这般混账的,比比皆是。
这也是赵寰誓要将大宋的朝臣官员,全部换掉。且革新吏治,改科举,发展民?生,同时强兵的原因。
既然能重来一次,常州府这座曾经全城覆灭的州府,她不忍心再添上任何一道伤口。
赵寰吃了?口茶,淡淡道:“我佩服两位,赶来一见是其一;其二则是因着韩郡王懂得布兵打仗,梁夫人也是难得一见的聪慧之?人。你们未曾在要隘独松关布兵,我便定了?走?这一趟的决心。”
邢秉懿提出要率兵到常州府的时候,韩世忠当?时就没吭声?。
北地兵过了?襄阳,南边便就几乎没了?地势天险可依托。倒是离临安极近的独松关,地势险要。
若在此布兵,比起在常州府与北地兵一战要有胜算。
韩世忠与梁夫人早前?讨论过,独松关到临安府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南边朝廷或是不敢冒险,或是邢秉懿不太懂打仗的事宜。
被赵寰点出来,韩世忠讪讪咳了?咳,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我与岳鹏举之?前?打过几次交道,以他的品性?,赵统帅是如何说?服他归了?北地?”
赵寰听到岳飞,嘴角不由得上扬,缓缓笑了?起来。
危难之?际见人性?,韩世忠明知赵构下令,秦桧作?为其刽子手。朝堂上如张俊等人一起陷害岳飞时,他能不顾一切,能为其仗义执言。
就凭着他这份仗义,梁夫人身陷囹圄,却?始终没有屈服的坚强,赵寰很乐意与他们坐下来吃杯茶,轻松笑谈一场。
“因为岳枢密使不愿苟且偷生,我誓要抗金,收复大宋的疆土,我们算是志趣相投。”
赵寰笑吟吟,眼神在他们脸上扫过,问?道:“如果换作?你们,会如何抉择?是要继续与北地兵开战,还是要随我一起,一统天下?”
第127章
声?势浩大?的凤驾亲征, 不过两三日的辰光就班师回朝,令临安的百姓看得?一头雾水。
禁军兵马经过御街,将?大?内皇宫围得?水榭不通。城墙上, 搭起了?大?锅, 堆满了?熬煮滚油的柴禾。
百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北地兵很快就会打到临安的消息,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朝臣们得?知前线战况,一反常态没了?骂声?。私底下, 从权贵府里驶出城外的车马, 日渐增多。
有那聪明人看出了?端倪,临安城即将?陷落,权贵们已经开始潜逃了?!
起初百姓在一旁看热闹, 毕竟比起南边朝廷,他们都盼着北地兵能早日打到临安。
见到权贵们逃,他们也开始慌了?。刀箭无眼, 打起仗来, 最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穷苦百姓。
邢秉懿很快得?知了?朝臣官员们偷偷送走家眷的事?情,当日在朝堂上大?发雷霆:“逃,你们以为能逃往何?处?就算厚颜无耻向北地摇尾乞怜, 也要北地能看得?上你们。自以为才高八斗,能写出几篇锦绣文章, 能写一手好?字, 能做一手好?画, 就是了?不得?的治世能臣,真真是没自知之明!你们就是一群只知晓争权夺利, 拖垮大?宋江山,混账透顶的废物?!”
朝臣被骂得?狗血淋头, 邢秉懿枯瘦的脸上,戾气横生。想到围着大?内皇宫的禁军,朝堂上鸦雀无声?,他们耷拉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邢秉懿没等到他们激烈的抨击,哭着要以死明志,反倒还颇为惊讶。
惊着惊着,邢秉懿脸上浮起了?笑,笑着笑着,悔恨的泪从眼角滑落。
她真是蠢啊!
亏她与他们疲于周旋多年,朋党之争不断,朝堂上下从未有过安宁之日。
能镇住他们的,从不是礼法规矩,仁义?道德圣人之言,而是锋利的刀箭!
屠尽一族一门,保管这群软骨头马上都变得?规规矩矩。
就算不以史明鉴,端看北地的做法,就能受益匪浅。赵寰强势推动了?北地的改变,无人敢在她面前说个不字。因为,她是有名的女罗煞,能将?人千刀万剐!
而自己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深陷在泥潭漩涡中,每走一步都困难重重。
邢秉懿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杀意凛冽道:“杨都统,城门临安的安危,就悉数交之你手。从即刻起,临安城只许进不许出。除非有朕的手谕,否则,胆敢出城者,一律当做叛军处置,杀无赦!”
朝臣开始慌乱起来,邢秉懿态度坚决,起身拂袖而去。
赵鼎见李光袖着手,晃悠悠走在前面,他顿了?下,大?步追上去,凑上前打量着他,道:“李相真是好?定力!”
李光笑呵呵道:“赵太傅何?出此言?”
赵鼎暗自骂了?句老狐狸,道:“先前太后娘娘破口大?骂,活到这把年纪,我还从未被人这样劈头盖脸骂过,老脸都快丢光了?啊!”
李光依旧笑容不变,道:“太后娘娘骂得?痛快,我听得?也痛快。还是那句老话,若问心无愧,就骂不到我头上。若我做了?结党营私,危害社稷天下的事?情,我自当反省。能做一手锦绣文章,绝妙诗词,内里却?满肚子?男盗女娼.....唉,我倒是开始羞愧了?,愧为读书人呐!”
秦桧善书法,诗词。曾家境贫寒,做私塾先生时,被气得?写下“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的诗句。中状元入朝为官之后,读书人的气节虽所剩无几,倒尚余一丝血性?在,力主抗金。后来,他却?为了?权势投靠金国,祸乱朝纲。
读书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赵鼎被排挤贬谪过,也排挤贬谪过敌党。他惆怅不已,当年读书时立下的誓,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朝臣官员神色紧张,连礼数都不顾了?,径直从他们身边急步匆匆离去。赵鼎回过神,来回打量着他们的背影,将?幞头折下,斜身过去压低声?音问道:“老李,韩郡王与梁夫人一起守常州,韩郡王的战功,那可是实打实,一刀一枪拼杀得?来。有他们一起守在常州,北地兵能那么快打到临安?”
李光暗忖韩世忠辞了?官,明显是要避开此事?。由梁夫人统兵,他跟着前去,定也是无奈之举。
以李光对韩世忠的了?解,连大?兵出发时都未公开露面,这仗如何?打,他一时半会也难说清,敷衍地道:“我不懂排兵布阵,哪能清楚。”
赵鼎斜睨了?他一眼,道:“那你给?我透个底,你觉着先前太后娘娘的话,可是当真?”
李光皱眉道:“太后娘娘的心思,我可猜不透,届时看着就能得?知了?。老赵,既然你问了?,我也就奉劝你一句,在眼下的关头,府上的家人还是留在城里为安。北地兵又不是金贼,从不乱杀无辜。再者,能逃到何?处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赵鼎一愣,北地兵从东西北几路同?时进攻。想要逃,除非从东南方?向出海,逃往东瀛等地。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李光言尽于此,便没多管赵鼎,晃晃悠悠出了?宫。
回到府门前,软轿刚停下,蹲在不远处墙角,埋首在膝盖里的乞儿?,起身朝他跑了?过来。
小厮轿夫尚未回过神,乞儿?已飞快到了?李光面前。
李光皱起眉欲呵斥,待看清乞儿?的脸,正是多日未见,笑得?一脸灿烂的张小娘子?。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忙朝四下迅速扫去,低声?吩咐小厮:“在门边守着,发现有可疑之人立刻前来禀报。”
小厮躬身领命,机灵地拉过了?轿夫门房叮嘱。
李光转身往里面走去,对张小娘子?道:“你快进来。”
到了?前院书房,李光传了?热水点心,和蔼地道:“先洗漱一下,吃饱喝足再说。”
张小娘子?笑着道了?谢,只净了?手,挠了?挠自己脏兮兮的脸,道:“脸就先不洗了?,糊上去麻烦。这些时日,幸得?好?心之人收留,一直在绍兴府,吃穿不缺,没亏着自己。今日我是特意扮成这样入了?城,劳李相担心了?。”
李光见张小娘子?虽瘦了?些,人看上去还挺精神,感慨地道:“你离开临安城后,我怕被官差盯上,就未横生枝节打听,你能安然无恙就好?。”
张小娘子?说了?些逃出临安之后的事?情:“村子?里的人家都善良,得?知我的身份之后,就将?我留了?下来。有官府的差役来找过几次,船一到码头,村子?里的人就早早发现了?,我便藏到了?山上去。底下的官差向来爱躲懒,随便在村子?里走上一圈,威胁着盘问几句就离开了?。我今早随着送猪的一起入了?城,守城门的兵卒嫌弃脏臭,离得?远远的,看都未看,挥手呵斥赶紧走,别弄脏了?城门。”
李光暗自骂了?句混账东西,关心道:“衙门一直在缉拿你,你还是得?要小心为上。此次你入城找我,可是有重要之事??”
张小娘子?道:“北地赵统帅差人来找我了?。”
李光抬眼看向张小娘子?,惊愕地问道:“赵统帅找你?”
张小娘子?重重点头,此刻双眼明亮如星辰,激动地道:“我阿娘哥哥嫂嫂们都安稳到了?北地,前来找我的人说,赵统帅亲自下了?令,要他来帮我一把。北地真是厉害,在临安城打听了?两天,很快就找到了?村子?来。我当时就在考虑,总不能永远躲在村子?里,打算坐船前往扬州府,看能不能见到赵统帅一面,然后再到北地去。后来我得?知北地兵已经打到了?扬州,反正没剩下几天功夫了?,不如就留在临安,等着赵统帅前来。”
李光心情很是复杂,半晌后问道:“你就那般相信北地的本?事??”
张小娘子?笑嘻嘻,双手一摊,很是光棍道:“李相,我真是那般相信。且不提北地兵的厉害,临安朝廷已经容不下我,我家人都已经到了?北地,必须坚持一条道走到底。左右摇摆的墙头草,最终两头都讨不了?好?,何?苦来哉?”
张小娘子?的话,看似随意,却?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
李光怔怔呆在了?那里,心想他就是那墙头草。对南边朝廷失望,暗自期待北地打来,又左右不定,毫无作为。
“墙头草,墙头草!”李光嘴里喃喃自语,苦笑道:“我自诩聪明,实属愚钝不堪,远不如小娘子?也!”
张小娘子?忙道:“不敢不敢,李相与我不同?,身为百官之首,如何?能与逃犯相比。早上城门刚开时我就进了?城,发现出城的车马络绎不绝。城内的许多铺子?,大?门紧闭。看来,临安城人心惶惶,可百姓却?是无辜啊!”
李光长长叹息,羞愧道:“小娘子?说得?极是,百姓无辜,他们无需担惊受怕。小娘子?进城,可是为了?此事?,特意冒险前来提醒一句?”
张小娘子?道:“朝廷上肯定闹得?不可开交,李相又忙,一时疏忽了?也是应有之理。我就不知天高地厚,多嘴提上一句罢了?。”
李光迟疑了?下,将?朝廷的局势拣重要之处说了?,诚恳地道:“临安的官员权贵,□□成都自顾不暇,在暗中计划着离开临安。哪有人能静得?下心来,管百姓的死活。张贴告示安民,朝廷下令不许出城,百姓对朝廷,定会心生不满,哪肯再信。不知小娘子?可有甚妙计,能尽快安抚好?百姓?”
张小娘子?也没多谦虚,坦白道:“若人手不够的话,又要快,就得?靠帮闲婆子?们了?。不用朝廷的名义?,就说是北地的话。”
李光极为聪明,很快就明白了?张小娘子?话里的意思,他抚掌大?叫妙:“平时城里起了?什么风波,瓦子?茶楼消息最为灵通,由那帮闲婆子?的嘴传出去,全?城转瞬间就传遍了?。”他话语一停,面露为难道:“北地究竟有何?打算,你我都不清楚,总不能乱许诺,传假消息。”
张小娘子?干脆地道:“北地收复其他州府时,只打权贵贪官污吏,与百姓全?无干系,他们只管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李光被呛住,他身为南边的宰相,贵不敢提,权却?排得?上号。
张小娘子?诧异看向李光,好?似在嫌弃他大?题小做,认真道:“李相,我的伯父可是张俊,赵统帅都没计较,还特意差人来帮我。李相一心为民,从不参与朋党之争,你的相府,比起清河郡王府管事?住的宅子?都不如,想要上门送礼巴结之人,连门房都进不了?。实不相瞒,安抚百姓之事?,是赵统帅的旨意。我本?不用来找李相,但李相对我有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便拉着李相一起做了?此事?。”
李光听是赵寰的旨意,张小娘子?叫上他一起,就是要帮着他在北地面前露脸,心里的顾虑顿时一扫而空,郑重其事?拱手道谢。
张小娘子?忙起身避开,谦虚道不敢,觑着李光的神色,斟酌着道:“南边的禁兵,许久都未真正打过仗了?。分兵之后,更远远不是北地的对手。常州府尽管有韩郡王与梁夫人在守着,也撑不了?几日。从李相的话里听来,太后娘娘下定了?决心,要死守临安城。京禁军的兵权,在太后娘娘手上,禁军指挥使杨存中,不若.....”
李光被张小娘子?的胆大?包天震惊住,刚想说话,幕僚夏齐从外面回府,到书房门前紧急求见。
夏齐向来稳重,这般急定是发生了?大?事?。李光忙叫了?他进屋,夏齐见到张小娘子?在,一下犹豫在了?那里。
李光道:“无妨,张小娘子?不是外人,尽管说就是。”
夏齐忙道:“东翁,东城门出大?事?了?。信安郡王府的家眷车马要出城,被杨都指挥使拦住,说是奉了?太后的懿旨,临安城只能进不能出,否则格杀勿论。”
邢秉懿刚颁布的旨意,信安郡王孟忠厚身上挂着闲差无需上朝,李光猜测估计他还不知晓新旨意。
孟忠厚不但是外戚,还贵为郡王。就算杨存中奉了?旨意,想要杀鸡儆猴,也该顾忌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