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秦国抗击西戎入侵,将士的入阵曲!
岳飞喉咙发紧,胸口滚烫炙热。他走上?前,倒了杯酒,双手捧杯,躬身朝向赵寰,仰首吃了下?去。
“在这里等岳都统,我曾挣扎过许久,决定下?得很是?艰难。忠孝两难全,岳都统不?结党,不?谄媚权贵。生?活向来简朴,意志坚定且品性高洁,心怀大义,又待人以诚。”
赵寰的手覆在琴身上?,战鼓声停歇。她望向岳飞,神色歉疚:“君子欺之?以方?,我此举,实则在逼迫你,欺负你。”
语毕,赵寰起身,深深颔首致歉。岳飞仓皇别开了头,眼中亮光一闪,不?知?何时已经湿润。
岳飞几经起伏,能够回到心心念念的军中,一切都因为赵构。
哪怕窝囊如赵构,只因那份曾经对他的提携,岳飞仍然待他如君。
有赵构在,南边有像样的朝廷,能收拢号令各方?兵马,平息各地的叛乱,让百姓早日得到安宁。
岳飞的心里,不?仅放着黎民苍生?,亦有道义。
若岳飞那般容易动?摇,依着他的战功,岂会如今只不?过仅有区区几万杂牌兵,被排挤派驻到临洮。
以前只看书上?的描述,赵寰还没多深的感悟。
如今她方?懂得,坚持自己的正?道有多难。尤其是?在大宋,朝廷从未停止过党争,要独善其身,堪比登天。
以岳飞的聪明,宦海沉浮,如何能看不?出赵构对他的猜忌。只手握重兵,已是?罪无可恕。何况他还不?听?赵构下?诏他班师回朝的旨意,继续追杀金兵。
岳飞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但?他并没有退缩,哪怕是?死,也要与金兵一战。
赵寰自愧不?如,岳飞才?是?真正?的大道,是?真正?难得的君子。
岳飞酒杯空了,赵寰再次替他倒满,道:“再饮一杯吧,此次一别,不?知?可否还能相见。”
酒是?巴蜀有名?的蜜酒,色微浊,酒中掺了蜜酿造,喝上?去甜滋滋。
岳飞端起杯子喝完,执壶替赵寰加满,道:“酒得三巡,今日就饮三杯吧,留待下?次见时,我们再痛醉一场。赵统帅,敬《无风》,敬你的天下?一统。”
赵寰端起杯子,岳飞也端了起来,青玉瓷酒杯清脆叮当,两人各自一饮而尽。
雨如牛毛,密密扎扎。雨滴从屋檐瓦当掉入水渠里,涟漪阵阵。花丛里种着的美人蕉,叶片浓绿,亮晶晶仿佛碧玉。
虞允文立在廊檐下?,一动?不?动?望着眼前的雨雾。屋内安宁静谧,已经密谈了许久。
终于,屋门开了,岳飞大步走了出门,赵寰跟在身后相送。
虞允文忙迎上?前,岳飞朝他拱手道别:“今次时辰匆忙,我得赶回营地。留待下?次,再与彬甫好生?一叙。”
岳飞身上?淡淡的酒味,顺风飘进鼻尖。虞允文愣了下?,先前岳飞曾说,他尊着赵构旨意戒了酒。
看来,他先前与赵寰在屋内吃酒,破了让立誓。虞允文忙垂下?眼帘,拱手见礼送别。
岳飞望向赵寰,目光略微停顿。挥挥手,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去。
岳飞身影闪过回廊,转身看不?见了,虞允文收回视线,赶紧问道:“如何了?”
赵寰笑靥如花,难得活泼地道:“你猜。”
虞允文盯着赵寰面颊上?淡淡的红晕,无语片刻,慢吞吞道:“我猜你吃醉了。”
赵寰哈了声,悠然自得回屋,道:“虞彬甫,快进来吃酒。这院子贵得惊人,既然花了大价钱,我们要尽量吃回来,好好享受一下?。”
虞允文忍俊不?禁,佯装一本正?经问道:“赵统帅,等吃完了,享受完了,又要做甚?”
赵寰一个?旋身,转回头仰头看他,她严肃着脸,眼里却满是?掩饰不?住的灼灼光芒:“收拾西夏坑赵构,逐鹿天下?!”
第73章
临洮城虽然呼呼刮着寒风, 城内却一片火热,铺子客栈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从西夏与?大宋各地赶来的商队, 在榷场勾当?官员与?指挥使, 牙侩的指令下, 忙着互相?交易。
西夏侵扰大宋边关多?年边,征战不断,早已关闭了榷场。
西夏更趁着金国侵犯大宋时, 皇帝李乾顺发兵攻打大宋, 侵占了西安州,麟州等地。
李乾顺尤不满足,更进一步往天都寨, 兰州而去,烧杀抢掠之后扬长离开。
金国看?得眼馋,赶着前来分一杯羹。完颜宗弼领兵抢占了天内等地, 引得李乾顺不满。
富裕的江南才是金国的首要目标, 为了安抚李乾顺,双方?开始坐下来分赃。
金国将陕州以北的麟、府两州,以及定边军分给了西夏。
大宋的陕西六路, 实际上仅得存了四路。
余下陕西的四路也不太平,各地叛乱不断, 兵乱民反。几路能打仗, 稍微有些本事的将领, 都被赵构宣召到了南边勤王,留在了中枢。
如今临洮的繁华, 好似病入膏肓之人的回?光返照。西有西夏野心勃勃,北有狼子野心的金国。
若不是金国被赵寰的正?义军阻拦住, 熙和路的几州府早已保不住,悉数落入了金国手中。
岳飞站在东山上远眺,临洮城尽收眼底。不比巴蜀的湿润,陇中向来干旱少雨,举目望去,整座城蒙上了层厚厚的尘埃,灰扑扑。
满目疮痍。
“都统。”亲兵孙七上前,拱手禀报道:“任得敬又来了。”
任得敬本是大宋西安州通判,西夏入侵时,率先投降,并将女儿献给了比他年纪还大的李乾顺。从此之后,他一路飞黄腾达,此次做了与?大宋贸易往来的主使。
西北风凄厉呼啸,吹在脸上好似刀割。岳飞听到任得敬,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沉了几分。
西夏多?次挑衅大宋,递来书?,极尽挖苦挑衅,讥讽大宋懦弱无能。
这次李乾顺派遣曾是大宋判贼的任得敬前来,其用意不言而喻,皆在侮辱大宋。
岳飞拳头拽紧,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转身下了山。
回?到兵营里?,熙和路转运使,经略安抚使冯栋才,正?在笑脸相?陪。
任得敬却不买账,阴阳怪气道:“大宋官家亲自修书?西夏官家,此次互市,我们?拿盐换你们?的刀箭,谁知?却一拖再拖。看?在以前曾同?为大宋人的份上,我姑且等着,谁知?你们?一二再,再而三的推诿。莫非,大宋是觉着西夏好欺负,答应的事情?,转眼间又反悔了?”
冯栋才恼怒不已,将任得敬在心中骂了个狗血淋头。可他已经不要脸皮,并不忌讳自己的叛贼身份。
眼下以西夏使臣前来,拿捏着架势,处处刁难,冯冻才只能忍着。
朝廷那边的旨意,冯栋才莫敢不从。同?时,不免懊恼岳飞办事不力。
岳飞的大兵已经早就到了临洮,偏生辎重军饷,还迟迟未到。
眼下四处都是叛军,冯栋才提着一颗心,生怕军饷被抢走。
安抚使管着一路的军事,事急从权时可以便宜行?事。岳飞的兵马又不同?,冯栋才只能管着厢兵,无法指挥他的边军。
冯栋才又气又急,脸上都冒出了一层老油。见到岳飞进屋,一口气松到一半,很快就提了上去。
岳飞向来对任得敬没好脸色,若不是他在中间斡旋,任得敬早就被岳飞一刀砍了。
任得敬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西夏使节,年轻貌美的女儿正?得李乾顺宠爱。一旦撕破脸,大宋与?西夏好不容易重开的互市,就得又关闭上。
冯栋才顾不得其他,脸上堆满了笑,急急迎上前,笑道:“岳都统,任使节来了,已经等了你好些功夫。”
任得敬对着岳飞,莫名感到心虚。武将不比文官,他们?手上有兵,若兵力足够强大,就是赵构都得忌惮,待他们?客客气气。
武将莽撞,要是一个气不顺,将他一刀砍了,他只能去地府里?伸冤去。
故而,任得敬只敢不悦哼了声,暗讽道:“岳都统成?日忙得很,每次都要我等着。我哪敢有二话,早已等得习惯了。”
冯栋才直想破口大骂,先前是谁在那里?一个劲甩脸子,没卵子的叛贼,尽知?道欺软怕硬!
任得敬阴阴地道:“岳都统,已经过去了快半月有余,大宋官家让你交出来的辎重,何时才能到?先前我已经给官家去折子禀报过,官家已经很不悦了,给我下了旨意。若是在十日内收不到军饷,就关闭榷场。”
熙和路穷得很,临洮榷场开了之后,总算开始繁荣。
冯冻才愁赋税,都快愁白了头。自从榷场开了之后,他喜滋滋算了笔账。
不出两年,熙和路凭着临洮,就能开始富裕起?来。于?朝廷来说,熙和路得到重视,他这个转运使身份就更重要了。
于?他自己来说,眼见他年岁已高,待告老之后,钱袋鼓了,就能好生颐养天年。
冯栋才一下急了,不待岳飞开口,忙抢着赔笑道:“任使节,你且先莫急。巴蜀的路崎岖难行?,先前又在下雨,愈发泥泞难行?。要是赶得急了,翻车损坏了军饷,那该如何是好?”
任得敬掀起?眼皮,睨了眼面无表情?的岳飞。他嗤笑一声,袖着手道:“这是你们?大宋的事情?,与?我何干?我只管按照官家的旨意办差,你们?的军饷从何而来,如何筹措,西夏如何能管得到。今日,你必须给我个准信,究竟何时能交付应下的军饷。”
冯栋才没了法子,恼怒地转头看?向岳飞,一甩衣袖,干脆不管了:“岳都统,你来回?答吧,这可是你的差使!”
岳飞盯着任得敬,眼神冰冷,一字一顿道:“如果你等得不耐烦,尽可回?西夏,关闭榷场。”
冯栋才一拍额头,几乎没晕过去。
西夏与?大宋榷场关闭之后,虽说切断了大宋从西域买马匹的路,对于?西夏说,影响更大。
且不提西夏盛产的驼牛马等牲畜,加上各种皮毛,枸杞等,早就积压在手上。朝廷也盼着,能借此机会大赚一笔。
只拿盐来说,西夏有几大盐池,产出上好的青盐。盐池自然都握在权贵们?手上。虽说盐就等于?银钱,在西夏却不值钱,他们?亦急需卖给大宋。
休说最重要的军饷尚没拿到手,要是得罪了权贵们?,估计皇帝李乾顺都保不住他。
任得敬想要说几句硬气的话,哆嗦了半晌,最后的铁青着脸,一甩衣袖愤愤离开。
冯栋才看?傻了眼,见到任得敬吃瘪,爽快是爽快,不免还是担心。他哎哟一声,苦着脸道:“岳都统,眼下这个节骨眼,要是得罪了西夏,官家怪罪下来,你我都得吃挂落啊!”
岳飞看?了冯栋才一眼,他人不算太坏,只胆小不肯担事,向来只求稳。这段时日,他也被折腾得够呛。
岳飞没理会冯栋才,岳飞走过去在塌几上坐下,闲闲招呼他:“外面冷,过来坐着吃杯茶吧。我最近喜欢吃清茶,你也吃上一杯,正?好降火。”
寒风呼呼刮着,吹得营帐猎猎作响。冯栋才吃了一肚皮的风,又吃了一肚皮的气,见岳飞不当?回?事,不免更郁闷了。
蹬蹬瞪走上前,冯冻才一屁股坐椅子里?,唉声叹气道:“岳都统,你别怪我嗦。我仗着年长几岁,还是要多?说几句。文武官向来不和,你被官家派到熙和路来,我却是双手双脚欢迎,并无与?你争权夺利之心。到处乱得很,有你这样能打仗的兵守护,我简直要拿你当?祖宗供着。可你再强,能强得过官家去,还是得为自己前程多?加考虑啊!”
岳飞不紧不慢捡了匣子里?的纱布,将茶粉包好,放进铜壶里?煮,道:“我是领兵打仗的,军饷就好比你们?文官手上的笔。若是没了军饷,我手中的兵,拿什么去打仗。熙和路不太平,若是叛军再打来,冯转运使,你要我拿什么去抵挡?”
冯栋才脸色变了变,烦恼无比地道:“西夏得了好处,边关会安稳一段时日了。那些叛军不成?气候,听到你的名声,暂且也不敢轻举妄动。给军饷的事情?隐秘,没几人知?晓,倒能瞒上一段时日。官家旨意中说了,会令巴蜀那边给你筹措军饷粮草,两地离得近,等到了之后,一切就稳妥了。”
茶壶的水滚了,岳飞提壶倒了两杯清茶,递给了冯栋才一杯,沉声道:“聪明?人多?得很,那么多?车的军饷被西夏人拉走,哪能瞒得过去。”
烦恼一大堆,冯栋才反正?都解决不了,只能干脆不去想。
端起?茶杯,望着里?面淡黄的茶汤,他凑在鼻前闻了闻,小心抿了口,嫌弃道:“清茶吃起?来,寡淡得很,还是八宝茶好吃。岳都统何时喜欢这种茶了?”
岳飞笑笑,温声道:“一个友人喜欢这样吃茶,她说这样才能吃出茶本身的滋味。少些花哨,一切归于?本真。”
岳飞顿了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赵寰说,南边赵构朝廷与?他的那群朝臣,你争我夺,成?日忙着争权夺利、就好比在粪便上雕花。花了大心思,臭不可闻又没用。
他们?若抛去种种聪明?,只纯纯粹粹做一个人,大宋何至于?此。
任得敬跟没事人一样,隔天又来了兵营催促,再吃了憋回?去。
连着几日,任得敬快与?冯栋才一样,在干燥的临洮,眼眶发青,脸油得能开间买油的铺子。
所幸这天早晨,辎重总算到了,任得敬几乎没喜极而泣。
同?样长长舒了口气的冯栋才,赶紧在离临洮几里?开外的僻静处,与?他交接清点。
岳飞默然站在一边,看?着一车车的刀箭,送到了前来押送的西夏兵将手上。
西夏兵脸上带着得意,冲着他们?轻蔑一笑,叽里?咕噜说着西夏话。不用猜,岳飞也能知?晓,他们?口中绝无好话。
寒风肆虐,带着雪子扑到脸上。岳飞没感到冷,心头滚动的热浪与?火焰,烧得他全身都痛。
赵寰说大宋疆土,当?寸土不让。眼前的西夏兵,他们?与?金人并无区别,曾在大宋烧杀抢掠,侵占大宋疆土。
如今,朝廷已经忘了不久前的耻辱,亲自将精美的丝绸,瓷器拱手送上前不说,还给他们?送上了,射杀向向大宋百姓的刀箭!
岳飞木然望着西夏兵们?,带着一车车的军饷扬长而去,许久都没有动。
冯栋才送走了瘟神任得敬,提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他见岳飞直直立在风中,叹了口气,上前劝道:“走吧,忙了好半晌,咱们?回?城歇歇。瞧这鬼天气,过会只怕得下大雪了。”
岳飞沉默着望了一会天色,手伸出去,碎雪从指缝中穿过。眉眼间,浮起?隐隐担忧。
过了片刻,岳飞怅然收回?手,接过了亲兵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放马由缰,由着马随意在寒风中走动。
冯栋才上了马车,掀帘看?了岳飞一阵,没有劝他,放下车帘,唉声叹气了几句。
他也一样,面对着西夏兵,不敢吹牛会与?他们?拼死搏杀。可双手奉上银钱刀箭,还是觉着屈辱。
只这世道,上意难违,唉,他也没法子喽!
从临洮出关,到了西夏境内的甘泉堡,翔庆军在此等候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