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眸色一沉。
现场的气氛也为之一凝。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驻地里有个强大的治愈师,只要精神海还没开始崩溃,大幅度祛除污染,就可能让暴动平和下来。
平和下来后就好办了,如果一个治愈师不行,那就车轮战。
他们忍得了疼痛,受得住精神上的极端疲惫,治愈师扛不住接连的精神缔结,但他们可以咬牙忍着,总会有办法撑过去的。
但此刻,耳边滴滴滴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毫不留情的打破所有人心里最后一丝期望。
每个铁笼前的检测仪器都疯狂报警,屏幕上变成了一片雪花,和之前清晰准确的数值完全不同。
听着机器报警、感受着铁笼里传来的暴动气息,顾挽月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和那股在冰上压着她的气息有点相似。
那股压力从她第一次在冰上旋转就出现,压着不让转、不让跳,她还一直以为是这颗星球的“地心引力”,顶着压力来几次,适应后就没怎么在意。
没想到今天遇到个加大加强版本?
白沉声:“让治愈师上。”
话音刚落,顾挽月就听到身边传来两道惊骇的声音。
“他们的崩溃已经开始了,明显还处于极危的暴动状态,根本不可能成功通过治疗逆转。”
“不……不行,这太危险了!根据治愈师保护条例,我们有权选择拒绝治疗。”
顾挽月能感受到,看似平静的训练场下,气氛已经压抑到极致,暗流无声的涌动起来,带着无声的威胁。
白侧头看过来。
灰蓝色的眸子旁还染了几点鲜红的血液,在如此暴躁压抑的环境下,活似某种猫科野兽冷冷地盯着即将攻击的猎物。
“我把他们从战场上带回来,不是为了眼睁睁看他们等死。”
无声的压迫,铺天盖地的倾倒过来。
那两名治愈师脸色惨白,明明什么都还没做,额头上就已经冒出冷汗,只能双腿哆嗦着离开了治愈师队列,缓步朝着其中两个铁笼前去。
两人身边浮现的治愈伴生物,恰好和铁笼中的兽人属于同一科属。
白走到那两个铁笼中间,那是一个极近、极危险的距离。
明明他什么也没说,两名治愈师表情却缓和了不少,跟在身边的治愈伴生物身上钻出更大的虚影,朝着铁笼缝隙颤巍前行。
这是顾挽月第一次看到精神海崩溃,也是第一次接触精神海崩溃的治疗。
这本该是治愈师觉醒后要学习的课程之一,但她觉醒后被评定为e级,e级兽人太弱小,根本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也不存在精神海崩溃的可能。
须小星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不少。
顾挽月侧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精神海崩溃要怎么治疗?为什么非兽形的治愈师,甚至不同科属的治愈师都不行。”
“要先缔结精神连接,然后深入精神海暴动最深处去搅散暴动源,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得很重。”
说到这里,须小星声音更低了,细若蚊呐般道:
“他们已经失控了,暴动的精神海完全被污染源控制,可以说是失去人性的疯子,会无差别攻击靠近的一切,曾经有治愈师的伴生物被攻击,等级从c掉落到e。”
“只有同科属,最好是同兽形的治愈伴生物,有一定的迷惑性,才有缔结精神链接的可能。”
顾挽月若有所思。
熟悉的压力并不让她恐惧,她甚至有种说不定能压住对方的感觉。
但这毕竟不是她的祖国,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荣誉和归属感,对军人的好感和对毛茸茸的喜欢,可以让她平日里多花点时间和精力帮忙治疗。
不过短暂相处出的情感,还没深厚到让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人。
但如果只是伤害冰花,或者是冰面的话,好像也没多大问题。
毕竟她打定主意是要回家的,回了地球大概率也带不回去,地球又没有精神海,也没有虫族、污染、暴动。
而且,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过惨烈,几乎要冲破她的接受极限,这里面可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用生命保家卫国的人。
“吼啊――”
痛苦到极致的嘶吼几乎要穿透耳膜。
顾挽月的目光被拉扯过去,是一只威武健壮的八哥疼得在嘶吼。
兽人战士都很能忍疼,她曾经见过兽人带着深可见骨的刀伤,在食堂笑着喊“饿死了”要吃饭。
能疼到控制不住的嘶吼、失态的在笼子里疯狂打滚,顾挽月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剧痛。
白站在精神海暴动兽人的中心,沉声问:“召集的治愈师呢?”
副官看了一眼光脑,然后道:“已经向t9星系发出紧急征召令,距离最近的白桑星有一名符合条件的治愈师,最快20分钟能到……距离最远的椋鸟科八哥属治愈师大约三小时能到。”
副官一个个报完,每一个兽人都有匹配的治愈师,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军医却皱眉,凝重道:“除了白桑星的,其他都太久了,他们现在的崩溃速度很快,恐怕,”
他顿了顿,没能继续说下去,似乎艰难到无法说出口。
他没说,但谁都知道结果,训练场上寂静得只能听到嘶吼、和咚咚的撞击铁笼的声音。
“恐怕什么?”
清亮的声音像是叮咚的泉水,在沉痛到压得人不能喘息的环境中,格外抓耳,让人不由自主去探寻。
“就算救回来,精神海崩溃范围太大,恐怕只能勉强维持一丝人性和理智,一辈子只能在疗养院以兽形生活。”
就像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在养老院,祈求着施舍怜悯般的照顾。对这些在枪林弹雨中都曾不胆怯后退半步的战士来说,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无异于折磨。
顾挽月想到这里,还是没忍住,走出了被保护得很好的治愈师队伍。
“让我试试看。”
训练场除了嘶吼暴动外很安静,安静到她不大的声音,可以被所有人听见。
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将训练场层层围住的兽人战士们都面色一肃。
第16章
◎她高高跳起,一剑寒光◎
兽人战士的喜悦才刚刚涌上心头, 就被理智击得溃不成军。
怎么可能呢?
被污染占据上风、甚至已经牢牢把控的精神海,怎么可能主动让有威胁的气息靠近?
“对暴动的精神海来说,治愈师的治疗恐怕是要杀了它们的致命危险吧。”
“我也觉得难, 这简直就和虫族主动握手言和一样不可思议。”
“小声点, 人家顾治愈师也是一片好心。”
“而且有风险啊,万一等级跌落了怎么办?元帅肯定也担心。”
细小的议论声连成一片。
白表情无波, 严肃道:“从没有非兽形治愈师成功治疗精神海崩溃的先例。尝试治疗的那些年,治愈伴生物被攻击,等级跌落也大有人在。”
说完又强调, “几百年来,从无例外。”
他依旧站在暴动兽人中心, 浑身凝重气势全部敞开,压制着在场精神海崩溃中的兽人, 无声的威慑也往四周倾泻, 让人心惮。
顾挽月听着他毫不掩饰地说出最极端的风险, 又瞧了一眼他站的位置。此刻白分明比上次坐在办公室里威慑力更甚, 她却没了之前的那一丝紧张。
直直对上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顾挽月反问道:“我不就是个例外吗?”
她身着圣白色的笔挺治愈师军服,身材修长、背脊挺拔, 只是站在那里, 就让人觉得如扎根在岩石里的劲松。
她决定的事, 不会轻易退却的。
所有人心里都下意识浮现出这个念头。
许多和顾挽月开过玩笑、在帖子里一起笑哈哈地讨论“怎么变成兽形用爪捏笔写字”的兽人战士们, 看到她此刻的模样,都有些愣神。
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眼尾锋利微扬、像青松一样坚定的人,是之前温和和他们说笑, 甚至笑弯了眉眼也要上手撸毛毛的顾治愈师。
不像个治愈师。
倒像个战士。
和战士一样坚韧, 一样强大, 面对陷入狂暴的兽人也没有丝毫胆怯,甚至不惧怕等级跌落的风险。
“你确定?”白再次确认。
你是否真的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如果真的等级跌落了,不会后悔?
顾挽月觉得在场的兽人们都被几百年的思维定式束缚住了,完全没考虑过别的可能。
就像是在来到星际之前,她也完全没想过,会有那么大的虫子,甚至给最具智慧的、处于统治者地位的人族带来致命的威胁。
顾挽月点头:“情况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我的治愈伴生物不需要和被治疗的兽人直接接触,相信有你在,没人能靠近我。”
不需要直接接触,也就是说,会去触碰兽人的只有冰花。
顾挽月看得很清楚,这几个兽人战士实力远不如白,被白一个人压着全都关进了笼子里。而且白作为元帅都甘愿站在危险中心为治愈师保驾护航,就注定不会让它们出来伤人。
身体的危险就这么解除了,而她也也不需要像兽形治愈伴生物一样深入精神海,那些冰花出现后,本就要么消散于天地间,要么落到兽人身上,她没有过任何感觉。
就像是已经掉落的头发、已经被剪掉离开身体的指甲,伤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样不需要冒太大风险的情况下,她的良心,还有红旗下培养出的三观,做不到见死不救。
也许,冰雕救她的代价,就是救它们呢?
她始终对救她一命的冰雕怀着感激,也一直思考着那个“它”到底代表了什么。
对着顾挽月不似玩笑的认真目光。
白终于点头:“试试看,一旦感觉不对,立刻停止。”
顾挽月点点头,在众人的目光下,往训练场中心走了一段距离。
越靠近,她越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气息,是那个“地心引力”没错了!
从郭途安送的雪白压缩袋里取出冰鞋,利落地换好后,踩着冰鞋,踏上已经尽数展开的冰面。
“唰――”
她向后蹬冰,如同战士披上盔甲,踏上战场。
顾挽月想了想,成套的节目还没完成,能召唤出最多冰花的,还是每天当做工作任务的冰演。
毕竟音乐是连贯的,与之配合的节目是精心编排过的。
抬起光脑,播放录制好的木叶吹出来的曲子。
“是那首曲子!”
“你说能行吗?”
整个训练场上,一共有八个精神力暴动的兽人。
两个在原地,两个治愈师额头冷汗直冒,紧紧闭着眼睛,谁也不清楚进度如何。
另外六个都被移动到另一边,呈一字排开,占据长方形冰面的一条边。
白则是站在一长一短两排铁笼的中间,目光牢牢锁定着左右两边一共八个狂乱暴动的兽人战士。
木叶的音乐从光脑中缓缓流淌而出。
轻快、活泼的曲调轻轻落在冰面上,泉水叮咚般流淌进兽人战士的耳膜。
顾挽月这次没有闭眼回想,而是直接踩着冰鞋,连着朝后蹬了两下冰,丝滑地提起了速度。
她脚上冰刀交错,在冰面上滑出流畅又柔美的痕迹,脚下的冰刀和冰面轻轻摩擦,都似乎带着快乐的气息。
一朵朵冰花悄然绽放,好奇宝宝似的从划痕中探出头来,左看右看,摇头晃脑地打量着雪白的世界。
整块冰面都被灵动轻盈的乐曲笼罩,顾挽月也全身心投入其中,沉浸于动人的旋律,沉浸在银白冰面上。
顾挽月转三接莫霍克,舒展姿态在冰上摇曳,拖曳出蜿蜒蜷曲的冰痕。
越来越多的冰花从一道道冰痕中兴奋的钻出来。
滑行、捻转、小跳……
她像是一只自由快乐的小鸟儿,随着畅快飞翔的音符,笑着呼吸最新鲜的空气,无忧无虑地展开翅膀,与风和云朵嬉戏。
漫天烂漫的冰花,也快乐至极,似一只只安逸的雪白小蝴蝶,摇头晃脑飞舞着漂亮的旋律,一簇簇一群群地跟在顾挽月身边。
不少还没抢到过名额的兽人战士都愣住了。
仿佛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喧嚣疼痛的精神海都安静不少,蠢蠢欲动地想要跟着她一起飞到云端之上,徜徉在自由的风下、徜徉在灿烂的阳光下、徜徉在无边湛蓝的苍穹下。
迎面而来的,都是阳光与清风的味道。
太舒服了。
怎么可以这么享受?
这么舒服的感觉,肯定……应该会有效果的吧?
相比于青年组的小姑娘,成年后的顾挽月技术显然更纯熟、演绎也更灵动。
漫天的冰花比单吹木叶时浓郁了许多,笼罩在冰面上的细密冰花,似乎从南方的温柔细雪,变成了北方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顾挽月注意到这一点,于是没再继续。
她俯身前倾,双臂如翅膀般朝后张开,身体前倾的同时,浮腿朝后舒展开来,缓缓抬高至比冰面齐平还上扬的高度。
像是一只真正展翅飞翔的鸟。
燕式巡场!
微凉的气流拂过黝黑的发丝,修长柔韧的身体完全舒展开,柔软的腰肢甚至压低出一个后仰的月牙,带着大气又舒展的美感。
这个燕式足足滑过了大半个冰面,滑速很快,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场朝着前方飞翔而去。
漫天的冰花紧随其后。
燕式巡场生来带着帝王巡疆的大气磅礴。
顾挽月踩着冰刀疾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数不清的纷飞冰花,看起来像是将军带领着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大军压境!
冰场右侧的那条边,仿佛就是战场红线。
战场的另一边,则是六只双目猩红的凶兽。
整个训练场的兽人,甚至从未见过如此治疗场面的治愈师,都紧紧凝视着一触即发的战场中心。
整颗心都狠狠地提起来。
甚至不敢太过用力地呼吸。
能成功吗?
这些柔柔弱弱,看着就像是蝴蝶一样渺小又轻飘飘的冰花,真的能狠狠压制住狂暴的凶兽吗?
但凡感受过冰花威力的兽人,一双眸子里都是期待,紧张得拳头都狠狠捏紧,将手心掐出血印来都没注意到。
无声地在心底呐喊,甚至卑微地祈求。
“飞过去!”
“扑过去一片就好!”
“一定能行。”
“哪怕让冰花轻轻碰一下他。”
冰场边缘,眼看大片雪白的冰花要朝他们扑过来,原本就狂躁的兽人更像是被引爆了的炸弹,顿时爆发出数倍的攻击性。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