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说过我是。”西维尔非常冷静。
仿如两只互相不知底细的猛兽狭路相逢，哪怕心里没底，也要摆出勇猛无前的不要命的架势，只有这样，才不会因为露怯被对方咬断了咽喉。
菲利克斯站直了身子，鼓起掌来，“真是厉害的招数，瞧，我们所有人都被你柔弱的外表骗了，天赋卓绝的人类少女……哈哈哈！难怪库伦们能毫发无损地打败那群新生儿，想来也是你的功劳。就是不知道，阿罗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还会不会愿意遵守和你的承诺。”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让菲利克斯失望的是，西维尔的表情一丝恐惧也无，仍旧平静得像一泊无风无浪的静谧的湖，叫人看不出深浅。
“所以？”
“所以，你要么干脆杀了我，否则等我回到沃尔图里，你就完了。”菲利克斯玩味地笑着，干脆靠在了岩壁上，颇有兴趣地等着西维尔的反应。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矛盾神秘的女人，原本只有五分的兴趣一下子被拉满。
他几乎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被爱意控制，苦苦痴恋自己的模样了。
“是吗？我想以我展现出的实力而言，是不是人类已经不重要了吧？恰恰相反，如果我是个什么珍惜物种，以阿罗的性格会更加欣喜才对。只要我加入沃尔图里。”西维尔不动声色地挺直脊背，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
菲利克斯抬手摸了摸下巴，赞同道：“你说的没错。”
说完，他就站直身子，抖落几下斗篷，准备离开。
“那么，祝你好运了，女巫。咱们意大利见。”
“等等！”西维尔高声叫住他，脚下却一动不动。
菲利克斯好脾气地转过身，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西维尔抿了抿唇，直勾勾盯着菲利克斯的眼睛看，试图从他那猩红一片的瞳仁里找到几分野心的痕迹。
但很可惜，她什么也没发现。
“你跟着阿罗多久了？”
菲利克斯简直要被气笑了，皱着眉说：“两千年了。你确定现在要和我闲聊？你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安斯塔特小姐。”
西维尔并不回应他的质疑，自顾自继续问道：“那简和亚力克，还有德米特里呢？”
“德米特里和我差不多，比我晚一些，简和亚力克加入得迟很多。你究竟想说什么？”
西维尔忽然柔和了神情，连眼神都刻意变得关切而温柔，用她最飘渺的声音，谈心一般说着：“我对阿罗算不上熟悉，但你跟了他两千年，你一定很了解他的性格和想法吧？让我来猜猜，他一定最看重天赋能力，独特的、强大的天赋能力，是他选拔护卫队的标准。
你和德米特里、简、亚力克四个人，虽然都是他的贴身护卫，虽然你跟随他的时间最久，可在他的心里，你的地位又能在四个人中排到第几呢？
整个沃尔图里，除了你和凯厄斯，还有那些没有战力的、被圈养的女眷们，好像都有天赋能力吧？而凯厄斯又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在阿罗那样畸形的评判标准下，你会不会觉得自卑、被排挤？又或者，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天阿罗发现一个和你一样强大的近战能力绝佳的天赋者，那你还能留在沃尔图里吗？阿罗是个会顾念旧情的领导者吗？
为了能够长久的被阿罗信任宠信，他又有读透别人心思的天赋能力，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每天都要压抑自己的恐慌、不满、愤懑和野心，菲利克斯，你就没想过改变吗？”
西维尔每说出一个字，菲利克斯的脸色便难看一分，手上握拳的力度就再重一分。
等到西维尔全部说完，菲利克斯的表情已经黑云罩顶般阴郁。
他再也维持不住优雅沉稳的面具，暴露出早已腐朽的内里，将嘴角扯起一个近乎鬼魅的弧度，讥讽道：“那又怎样呢？阿罗，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他是天生的王者。哪怕是给他当一条看门狗，也总好过四处流浪吧。”
“天生的王者？”西维尔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眯起眼，“那如果我告诉你，我能帮你在他面前屏蔽思想呢？”
“你敢不敢把他拉下神坛，由你去做这个王？做那个制定规则、主宰一切的王？拥有阿罗现在所拥有的全部，甚至更好……”
清冷的女声飘渺如烟，细细袅袅地直往人心里钻，简直像是蛊惑人心的海妖。
此刻，菲利克斯觉得自己就是那被蛊惑了心神的过路渔夫，稍有不慎就会被拉入深海溺毙，但他无法自控地跟着西维尔的描述去幻想，情不自禁地舔舐不知何时冒出的尖牙。
“继续，说下去。”
第八十章
继续？
哪个渔夫会在鱼儿上钩以后，再继续投喂诱饵呢？又不是做慈善。
西维尔见菲利克斯已经被勾起了兴趣，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淡然笑着不语。
这下子着急的就人成了菲利克斯。
他已经被西维尔勾动了邪念，这定然瞒不过阿罗。
掌权者对权柄的欲念是无穷无尽的，无论是谁，只要被发现动了染指王权的妄念，就都只剩下两条路――死亡，或者彻底反叛。
更何况是对于阿罗那样控制欲旺盛至极的王。
菲利克斯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被阿罗读取思想之后将会面对的结局――被他那面热心冷的主子毫不犹豫地杀死。
他虽然速度快、力气大、技巧强，可阿罗麾下能人众多，而便是不提他们，单只一个凯厄斯就够菲利克斯应付的了。
他能以毫无天赋的资质走上王座，并稳坐至今，可不是靠的什么情分、智慧、或者容貌。
凯厄斯，才是沃尔图里最强大可怖的人形大杀器，尽管他看起来身材瘦削，柔弱无力。
菲利克斯曾有幸和他交过手，以切磋的名义，或许那也是阿罗蓄谋已久的试探。
也正是那一次，让菲利克斯知道了什么叫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碾压。
那双柔白的、纤细修长的手竟蕴藏着能轻易撕裂一切的可怖力量，那灵活柔韧的身体能够弯成任意的弧度，敏锐地躲开每一道攻击，而那双猩红的眼眸更是能洞察对手使出任何招式的念头，加以预判，然后一招制敌。
那次的切磋甚至不超过十秒，就走向了结局。
菲利克斯的双臂都被扯断，一条腿被打折，全身上下的大部分骨头都被敲得粉碎，若不是凭借吸血鬼的强悍体质，早就当场殒命。
而他却连凯厄斯的衣角都没碰上，甚至是懵着被揍完的，等被打得丧失了行动能力才反应过来凯厄斯大概的出招轨迹。
那时的凯厄斯早就又坐回王座上，连头发丝都没有丝毫凌乱，一派从容优雅。
他还记得当阿罗面向自己时难看至极的脸色，也记得凯厄斯不知是望向他还是阿罗的嘲讽眼神。
这场切磋，以凯厄斯大获全胜告终，也正是从那时起，阿罗开始组建护卫队，对凯厄斯的态度也更加温和。
然而事后，他却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修养好，这对吸血鬼的恢复能力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漫长。
可想而知，凯厄斯下了多重的手，又给菲利克斯造成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时至今日，每当看见凯厄斯面有怒容，菲利克斯都会不自觉的心惊。
诚然，今天被西维尔一招制住也让菲利克斯非常惊讶，那种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痛苦也足够叫他对眼前的少女产生些许敬畏。可他到底并没有受伤，也就远比不上阿罗和凯厄斯带给他的恐惧。
“告诉我，怎么做？或者我现在就杀了你。”菲利克斯眼神陡然凶狠起来，那是恼怒与恐惧混杂后带来的狠辣。
“杀了我？你怎么和阿罗交代。而且，就凭你？”西维尔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把眼前这个刚好能够克制她的大家伙放在眼里。
但她的表现却很能唬人，菲利克斯果然被慑住，不敢轻举妄动，眼神几经变换，最终咬牙切齿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主动权掌握到手里，西维尔才终于满意地开始谈判。
“第一，我们会帮你想办法推翻阿罗，扶持你上位。但相对应的，你也必须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完全按照我的计划行动，不得有所欺瞒，或者阳奉阴违。”
菲利克斯想了想，点头应下。“可以，这很合理。但你说的你们是谁，库伦一家吗？”
“我们自然就是我们，是足够帮你成事的力量，也不会给你造成威胁，你不用管那么多。”西维尔口风严得要命，一点底也不漏。
见状，菲利克斯便无所谓地耸肩，示意西维尔继续。
“第二，我需要你列出一份你有把握能拉拢到的人，我是指沃尔图里内部的，他们的名单和天赋能力，以及阿罗、凯厄斯和马库斯的弱点，还有他们的经历，哦，还有他们妻子的全部信息。这些都要尽快给我。”
“可以，这没问题。”
“第三，阿罗身边有个能控制他人情感的家伙，我要他的信息。”
这一要求的提出，让菲利克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惊讶的神色。他诧异地看着西维尔，眼神肃杀而充满探究，好似第一次将她认真看在眼里，当成了值得尊重的对手。
“你竟然知道切尔西的存在？”菲利克斯紧盯着西维尔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
西维尔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冷笑一声道：“我对你的好感。菲利克斯，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会喜欢上你吧？这么诡异的情况发生了，我怎么可能没发现。”
“哦，这话听着可真叫人伤心。”菲利克斯重又挂上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半真半假道：“我对你可是真心喜爱的呢。”
西维尔根本没把他的废话听进去，淡淡说：“这些要求，你都没问题吧？”
菲利克斯挑挑眉，“当然，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请说。”
“我要知道你的计划，大致的计划即可，用不着你说的多详细。”菲利克斯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褪去，眨眼间便来到西维尔面前，紧紧盯视着她的双眼，似乎想从中找到任何一丝说谎的痕迹，“我这可是拿命在陪你赌，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两人现在的距离已经远低于西维尔能在菲利克斯面前确保自身安全的范畴。
这样近的情况下，她还没能使出什么法术来，菲利克斯就已经捏碎她的喉骨了。
可事已至此，她怎么可能胆怯退缩？
西维尔拼命压抑心中的异样感，一种因为菲利克斯靠近自己而止不住的小小的欣喜雀跃，让自己看起来冷漠而疏离。
“不过分。但在没拿到你的名单和信息前，我可做不出什么具体部署。我能说的，就只有出其不意，分而化之，逐个击破。”
“出其不意，分而化之，逐个击破……”菲利克斯低下头揣摩着这几个字，口中喃喃，眼神明灭不定。
过了一会儿，许是琢磨出了些什么，菲利克斯抬眼看西维尔，笑得和风细雨：“你当真不考虑考虑我吗？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你是我两千年来第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孩儿。”
心跳猛地错漏一拍，西维尔不由拧起眉头。
“你话好多。”她摆出冷漠的表情，竭力不让菲利克斯看出自己的情绪波动，公事公办道：“至于屏蔽阿罗对你思想的读取，我有两个不同的办法，直接屏蔽我们今天的所有谈话内容和你的想法，就像这是一段空白，或者，伪造一个记忆片段。”
“会影响我的记忆吗？”菲利克斯果然被转移了注意，感兴趣地问道。
“不会。”
菲利克斯摸摸下巴，视线在西维尔身上转了一圈收回，“那我选第二种，但伪造的内容是什么样的，得由我来决定。”
“可以。”西维尔点点头，“既然我们达成了合作意向，那不如现在就定下契约吧。”
“什么？”
半晌后，菲利克斯盯着自己小臂上凭空出现的黑色图案仔细打量，翻来覆去的看，又用手指搓了搓，确定不掉色，才抬起头，用咏叹调的口吻对西维尔赞美道：“你真是太让我出其不意了！美丽的安斯塔特小姐，或者我该称你为女巫阁下？”
“别学阿罗那一套。”西维尔简直想要不雅地翻白眼了。
“抱歉抱歉，跟在他的身边久了，难免会被带偏一二。”菲利克斯这会儿心情好得出奇，笑容明媚灿烂，看得西维尔直晃眼。
她不得不用指甲掐着手心，以疼痛唤回理智。
和菲利克斯相处的时间越长，那种好感的便增长得越发迅速，就像给那株嫩芽悉心浇了水、施了肥，萌发抽条的态势简直令人心惊。
还没等西维尔从这种令人作呕的心动中挣脱出来，就听菲利克斯话锋一转问道：“但是刚才的誓言中，还加了不得互相伤害的条约？我可不记得咱们一开始定的约定有这一条。”
“为了避免你过河拆桥。”西维尔扬起礼貌的假笑，“从你现在的反应看来，这条加得很有必要。”
菲利克斯眼神亮了，他看着西维尔，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的珍宝，眼底的势在必得明晃晃地招摇着，让西维尔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别搞错了那条的内容，不仅是你我之间，阵营之间也是如此，你不能授意或者暗示你的下属与我们为敌。”西维尔皱着眉提醒，强耐着被菲利克斯注视引起的一阵阵心尖的酥麻。
“你可以相信我的，我亲爱的西维尔，切尔西给你的感觉也并不都是虚假。”菲利克斯看出了西维尔的异样，眯了眯眼，轻笑着问：“你看起来不太舒服，需要我送你回家吗？女士。”
“你该走了。”
面对西维尔越发的冷漠，菲利克斯耸耸肩，半点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去。
直到以西维尔的视力都无法再捕捉到他的身影时，她才终于松开握紧掌心的手，扶着身旁的树干一点点挪动着往下坐。
好不容易坐下以后，她将背靠在树上，低头看自己掌心掐出的十个深深的月牙白痕，无力地叹了口气。
她终于不用再掩饰自己的状态，那些不可展示的异样并不完全是因为对菲利克斯诡异的好感。
手机屏幕亮起，停留的界面仍旧是打给雅各布的那通电话。
再次按下通话键，听到男声的瞬间，西维尔才放松了挺到僵直的肩背。
“杰克，你能来接我一下吗？我还在山下，对，我现在自己走不了……不，不，我没什么事，只是用了禁术以后被反噬而已……嗯嗯，好，我等你。”
“我很想你，杰克……所以请快点出现在我眼前，让我能看到你的模样。”
“我爱你。”
第八十一章
天色已经黑下去了，在白日里郁郁青葱的树木此时也成了黑黢黢的扭曲的影，入眼的一切都只有深深浅浅的黑与灰。
身下的泥土已经干硬冷透，坐着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舒服。
西维尔靠着快要枯死的粗树干，仰头看天，看天上的星辰，等月亮慢慢爬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