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昨夜停红烛——清欢慢【完结】
时间:2023-05-08 23:11:41

  她正欲喝问,便看到蜻蜻从另一边的廊下走了出来。
  “奴婢见过驸马。”她缓缓一礼,气定神闲道:“我家公主有梦游症,您切莫出声,小心惊吓到她。”
  梦游?阿霁长吸了口气,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愣是憋得自己胸口疼。
  蜻蜻见他气得揉心口,不由低下头暗笑。
  公主早就和她商量好了,等驸马睡着后便偷偷出来,如果他不曾觉察,就换上婢女的衣裳,和她一起秋声院看望崔大寒。
  冤有头债有主,到底朋友一场,总是避而不见太不够意思,还是应该面谈,不然她心里过意不去。
  当然她们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驸马察觉,那公主就装梦游,她只需从旁打掩护就行。
  这个理由太蹩脚,蜻蜻忍不住提出质疑。
  在她的印象中,睡眠是公主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别说是梦游,她连失眠都屈指可数。
  可公主很笃定的说,成亲才几天呀,驸马哪里知道她的习性?蜻蜻一想也是,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你去睡吧,我在这里看着,等她醒来就带她回去。”驸马面色不善,冷冷道。
  蜻蜻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
  等蜻蜻的背影消失后,阿霁才双手抱肩踱了过去,没好气道:“别丢人现眼了,快回去吧!我从未习过武,就算梦游,也不可能打拳的。”
  还好是打拳,若是舞剑可就麻烦了,他大可以借着神志不清,跑去秋声院杀了崔大寒。
  阿霁想想便觉不寒而栗,永安宫不能住了,得赶紧走。
  崔迟不理她,打得虎虎生风。
  阿霁只得上前捉住他,凭借体型优势,硬是将他拖回去按在被窝里才消停。
  他们在赌气,亲亲自然是没有的,别的就更不要想了。
  次日,两人面上和好如初,一起去春风里的府邸宴请属官,共效散财童子。
  因为昨日之事,阿霁已经声名鹊起,如今大家都觉得她深不可测,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于往日。
  应酬完后,崔迟也起身欲走,阿霁却抬手抓住了他。
  他很不客气地抽回手,皱眉道:“还不快回你的大将军府?”
  本朝规定,官员成婚给假九日。而崔迟娶的是公主,又刚从地方调任回来,经女皇恩准,给他延长了一个月。
  他原本承袭其母爵位,封了渤海郡公,婚前被直接晋为郡王,名义上和李匡翼同起同坐。
  除此之外,他又受封中领军,执掌原属于大将军的五营兵马。
  新婚那几日,崔易亲自出城犒军,便是为了替儿子招揽人心。
  以崔迟的能力,想要坐稳这个位子并不难,可是对于军务两眼一抹黑的阿霁来说,却无异于登天。
  好在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兴许可以补救几分,所以她万万不能赌气离开。
  “不,”她厚着脸皮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崔迟道:“我不想和不识好歹的人为伍。”
  “除非换回来,否则我们谁也离不开谁。”阿霁揽住他的肩道。
  崔迟别过头不看她,显然还没有消气。
  阿霁无奈道:“那你想怎样?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她说罢真的掀袍欲拜,这可把崔迟气坏了,他率先一步跪倒就拜。
  阿霁见他跪了,便也跟着跪下。
  反正丢人也是丢对方的人,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发现互相制约等于没制约。
  阿霁握住他手臂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换回来。”
  崔迟摇头,一脸笃定道:“我不信。”
  “再过二十五天,你就要正式上任了。”阿霁忧心忡忡道:“现在还同我赌气,就没想过届时我该如何应对吗?”
  崔迟身形微僵,诧异地望着阿霁,她怎能如此理智如此平静?好像就算无法换回去也无所谓。
  即便已经过去数日,但他发现自己仍无法真正接受。他希望这只是一场梦,老天在同他开玩笑,只要配合着做场戏很快就会醒来醒来。
  所以他拒绝深思,也不愿去做长远计划。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他眼底翻腾着汹涌的戾气,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让他几近癫狂。他难以克制地抬手扼住了阿霁的脖颈,哑声道:“这件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你的阴谋?”
第五十八章 (捉虫)
  ‘意外’俩字卡在嗓子眼, 游丝一般无处着力,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如今的崔迟虽无多少力量,却有一腔令人胆寒的狠劲。
  阿霁奋力扳开他的手, 将他双腕扣在一起死死捏着,偏过头剧烈咳嗽。
  涌入的气流如烈酒刮喉, 呛得她泪眼朦胧耳鸣阵阵,待缓过来后才发现崔迟面色苍白,牙关紧咬,像是再强忍着不适。
  阿霁慌忙放开, 这才发觉她右腕的棉纱上渗出了血痕。
  “是意外,”她抚了抚喉咙, 举起右手哑声道:“我对天发誓, 此事若与我有关,便教我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崔迟定定地望着她, 忽然呜咽了一声,紧紧抱住头蜷成了一团。
  阿霁识趣地走了出去,吩咐长赢准备车驾, 又让蜻蜻去备水,说公主一会儿要盥洗。
  她在门外等了一刻钟仍不见动静,只得返回去查看, 却见主座空空如也,哪还有崔迟的影子?
  阿霁心下一慌, 忍住没有出声,耐着性子四处寻找, 最后在神龛旁的角落里找到了崔迟。
  他抱膝缩在阴影里, 神情呆滞, 两眼无神,全然不知她到了跟前。
  阿霁轻轻抬手摁了摁左右肩窝,那里有两处疮疤,至今仍会有痛感。
  那个于绝境中从身上拔出钢钉刺杀贼首的人,竟然也会有恐惧?她一直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
  她撩起袍摆单膝跪下,执起他冰冷汗湿的手轻轻抚了抚。
  他像是如梦初醒,眼神终于开始聚焦,有些迷茫地望着她。
  “你怎么就不怕?”他声音粗嘎,吃力地问道:“要是一辈子只能做别人,你真就甘心?”
  阿霁心底涌起一股酸楚,勉力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不怕的,你又不是别人。”
  崔迟仍旧满眼惶惑,不解地凝视着她。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又有几个能像我们一样体验不同的人生?在我看来,这是上天的恩赐。”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感激,由衷道。
  “恩赐?”崔迟喃喃道:“这难道不是惩罚?”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阿霁叹了口气,坐过去揽住他的肩道:“你感到痛苦和煎熬,拼命想挣扎想逃离,那是因为你把我当敌人。可我就不这么想,我很乐意和你有此牵绊。”
  哪怕换了一重身份,她的微笑依旧能安抚人心,听她说话如沐春风。
  崔迟渐渐平静下来,有些局促地低着头。
  “其实你的痛苦我也能理解,”阿霁柔声道:“这些年来,我听过无数人说本朝女子地位高。若女的说这种话,多半是既庆幸又骄傲。若男的说这种话,语气则会偏向不忿和不甘。曾经我也为了生在这个时代沾沾自喜,慢慢长大后,我却发现很多事并非如此。”
  她偏过头,目光灼灼,注视着崔迟的眼睛道:“若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为什么男子变成女子时不觉得欢喜,反而感到耻辱?”
  崔迟呼吸一窒,下意识摇头否认:“我没有。”
  阿霁嘴角泛起耐人寻味的笑意,挑眉道:“真的?”
  崔迟双颊如烧,心头突突狂跳,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他们在一起亲热时,哪怕意乱情迷忘乎所以,他也能坚守防线,不让她越雷池一步。
  就算你情我愿,可若以女子的身份欢好,在他看来也无异于被强.暴。
  阿霁见他低头默认,便没再纠缠,而是坦然吐露心声:“反正对我而言,惊喜和快乐远远大于痛苦和失落。除了姑母,我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可我才做了几天男儿便有些乐不思蜀,也难怪你会情绪失控。”
  崔迟有些无地自容,正窘迫之际,忽听阿霁问道:“你当真觉得身为女儿家没有一点乐趣可言?”
  崔迟踌躇着道:“也……也不是了……”
  “如果我和阿兄换一下,你变成了他,还会不会这般沮丧?”她又问道。
  崔迟不由精神大振,眼中迸出雪亮的光芒,若他有李匡翼的身份,那这天下格局早就改变了,还到洛京仰人鼻息做什么?
  在长安建都,联合雍梁,拉拢冀兖,有正统的名号在身,振臂一挥应者云集,何愁不能成事?若胜了,江山为我所有。若败了,也足以重创朝廷,让女皇背负弑兄杀侄的恶名,千秋万世也别想洗脱,哪怕落得个千刀万剐,也不枉来人世一趟……
  正胡思乱想之时,耳畔传来阿霁的声音:“感谢我姑母吧,若非她称帝,哪怕是公主,也一生困在后宅相夫教子,稍微出格便会被言官参奏,万人指摘,你可能忍不了几天就自我了断了。”
  崔迟被惊破美梦,不觉满心惆怅,有些哀伤地垂下眼帘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阿霁没有走,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面颊道:“我从来就没有伤心事,才不会一个人难过。”
  “我没有难过。”他下意识地反驳,内心虽然翻江倒海,却仍努力维持着冷静和坚忍。
  阿霁伸出手臂道:“那你抱抱我。”
  “晚上吧,”他快要控制不住激烈的情绪,焦灼地推着她道:“听话,你先出去,我、我一会儿就……跟你回去……”
  阿霁反握住他的手,将他双臂绕在腰间,俯身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她抱得那么紧,他根本无从挣脱。
  恍惚之中,他好像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幻觉,他像是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正倾力拥抱着脆弱无助的阿霁,不是她在安慰他,而是他在安慰她。
  脑中有些晕眩,他拼尽全力抱住了她,想跟她说别怕,以后我们就像影子一样相依相偎,谁也不会离开谁。
  **
  崔迟再次苏醒时,已经回到了大将军府的新房。
  睁开眼睛之前他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一下,当他发现仍是阿霁时,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失望。但环顾四周没看到阿霁,却让他觉得无比失落。
  蜻蜻陪侍在侧,见他茫然四顾,便上前扶他坐起,问道:“公主,您饿不饿?”
  他无力地倚在隐囊上,虚弱地摇了摇头。
  “那先喝药吧,等会儿驸马回来再陪您用晚膳。”蜻蜻招呼婢女奉上药盏,亲自端过来喂他喝。
  崔迟别过头,抬手道:“我自己来。”
  蜻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饮而尽,又望了眼旁边婢女托着的蜜饯,心下又惊又喜,这是终于长大了吗?喝药都不用人哄了。
  崔迟漱过口后,百无聊赖地靠坐在那,问道:“她人呢?”
  “大将军回来了,驸马去侍膳。”蜻蜻道。
  崔迟大惊,坐直了身体道:“什么?”
  蜻蜻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懂他为何这么激动,“儿子侍奉父亲用膳很奇怪吗?您在宫里时,不也常陪陛下和千岁进膳吗?”
  “我……不是……”他慌里慌张地要起来,被蜻蜻又按了回去,“御医说了,您方才昏阙,是因为情绪太过紧张,恐惧焦虑所致,须得平心静气,好好静养。”
  “我没事,”他喘了几口气,问道:“是她自己去的,还是大将军传唤?”
  蜻蜻想了想道:“应该是自己去的,没见外边有人传话。”
  崔迟无力瘫倒,呆望着帐顶道:“去了多久?”
  蜻蜻失笑道:“着什么急?他不在挺好的,他一回来就把我们都撵走,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崔迟转头望向她道:“你们都不喜欢驸马?”
  蜻蜻有些啼笑皆非,“您喜欢就行了,我们喜欢他做什么?我们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主人。”
  她屏退众人后,压低声音道:“昨晚上驸马没为难您吧?”
  崔迟想到了先前的打算,觉得有些愧对阿霁,叹了口气吩咐道:“那件事就先不要提了。”
  蜻蜻面上闪过几分失望,吞吞吐吐道:“你们之间清清白白,有什么好怕的?您可是公主,想见谁就见谁,别人管得着吗?”
  崔迟耐下性子道:“不妥,还是以后再说吧!”
  蜻蜻便不好再劝,识趣地退下了。
  蜻蜻刚走出门,便撞到了兴高采烈的阿霁。
  “给驸马请安……”她心虚地擦了把汗,躬身退到了一边。
  阿霁心情很好,虚扶了一把道:“传膳吧!”
  崔迟一脸苦恼地望着生龙活虎的她,抱怨道:“不公平,我那么生猛,你却这么娇弱,摇个头都会晕。”
  “我哪里娇弱?你掐我半天我都没晕,你倒好,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赖上我。”阿霁忍俊不禁,走上前揽住他便要亲。
  崔迟忙掩口道:“我喝药了,嘴里发苦。”
  阿霁拿开他的手,笑着吻了吻他的唇,轻声道:“我永远都不会嫌弃自己的。”
  她这些话总是信手拈来,不知真假,却每次都能拨动他的心弦,让他好一阵慌乱。
  “我问你啊,”他尽力忽略心底的触动,板着脸道:“你去找我阿耶做什么?我们家没有晨昏定省这一套,他没空,我也嫌烦。”
  阿霁‘噗嗤’一笑道:“你酸什么?怕我抢了你的阿耶?放心好了,我有两个呢!”
  “不是,”崔迟不好意思道:“你别误会。”
  阿霁捻着他柔软的耳垂,悠悠道:“我是为了正事。”
  崔迟瞪大了眼睛,警觉道:“什么正事?”
  “中领军呀,”阿霁道:“我刚去了解了一下这个职位,还有五营兵马如何统御。阿耶说他都安排好了,那些将领中大部分是他的亲信,还有一部分是姑丈的旧部,上任那天咱俩一起去,肯定能收服。”
  崔迟咧了咧嘴,讶然道:“你这人毫无底线吗?随随便便就能改口?”
  阿霁嫣然一笑道:“古人为了权位,尚且可以认宦官为父。汝父以翠羽营兵符为聘,别说是叫声阿耶,叫阿翁我都毫无压力。”
  崔迟无言以对,如此厚脸皮他自愧不如。
  作者有话说:
  阿霁:只要出的起价,叫爸爸算啥,叫爷爷都不带眨眼。
  崔迟:(坏笑)突然动力满满,我要帮你打江山。
  阿霁:(邪笑)想听什么,今晚我就叫,只要你招架得住。
  崔迟:囧
第五十九章
  民间有句谚语:小满小满, 江河渐满。
  这年初夏,洛阳淫雨霏霏,连月不见晴日, 百姓们叫苦连天。
  某天清晨,御驾于冥冥薄雾中出西阳门, 一路浩浩荡荡往寿丘里而去。
  高楼上正准备洒扫收拾的店伙们隐在窗畔,从缝隙间窥视着威武庄严的队列,竟发现天子的玉辂金舆后紧跟着公主的厌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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