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的这通歪理气得七窍生烟,夏父喘着粗气要给舒曜一个耳光。红着眼睛,舒曜不闪不避,哭道:“你打,你打!你打完了咱们两清了!”
她这么一哭一闹,活似只被逼急了才咬人的兔子,围观众人纷纷站在了她那里,还有人拿抽纸给她,让她擦擦眼泪。连完全不赞同她的话,刚才还在劝她的那个大妈也劝夏父:“也别凶小孩了,你这闺女一看就是被逼急了,说的气话。小孩都一会哭一会笑的,你等她好了就行了。”
被这么劝着,夏父是再也不敢打下去了。憋着一口闷气,他极不情愿地收了手,为了维护自己的慈父形象,还得努力挤出笑来:“都是之前没给教好。”
“没事,你闺女一看就听话,和刚才那个不一样。”那大妈连连摆手,“小孩就是气话,哄哄就好了。”
哄好个屁!大半年了一点用都没有,这个臭娘们还多管闲事。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夏父暗暗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夏亚南弄回来。
大半年不见,这死丫头片子硬气了不少,还知道装可怜了,也不知道他准备好的软法子管不管用。正这么想着,他刚想招呼夏凯,却听那边夏亚南道:“夏凯。”
这次她没用喇叭,声音却似重锤敲鼓,砸在了夏凯心上。
这是她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喊他。
迎上神色疲惫又莫名冷淡的夏亚南,夏凯有些慌张,张了张嘴,他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静静地看着始终一声不吭的夏凯,坚持要和舒曜换回来的夏亚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话来:“你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吗?”
压根不敢抬头看她,夏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下,期期艾艾道:“姐,我,我……”
仿佛没看出他的失措,也没有听出来他的不安,夏亚南牢牢地盯着他,睫毛都没有动一下:“这是你默许的吗?”
纵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被她用这种眼神看着,夏凯还是不由惶然:“姐,你……你什么意思?我,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啊!我就是想让你回家。”红了眼眶,他道:“我想你了。”
看着惶然失措的夏凯,夏亚南的眼圈也渐渐发红。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他,盯得他渐渐维持不住脸上伪装出来的茫然表情,又再次低下了头,再也不敢抬眼看她。
见夏凯低下了头,全程如隐形人般的夏母站了出来,哭得泣不成声:“亚南,你说你弟弟做什么?是妈想让你回去的。凯凯才多大,他能知道什么?咱们是一家人,什么不能商量啊?你爸爸刚才那话是被你给气的。你回来和爸妈说说,非想上学的话咱就上,怎么也不能就一声不吭走了啊!”
看着满脸是泪的母亲,夏亚南觉得自己好像之前不认识她。
闭了眼,泪水顺着她泪痕交错的面颊滑了下来。
凯凯的话好歹最后一句是真的,妈的话全是假的。
见夏亚南沉默,夏父只当是动摇了,遂也帮腔道:“你弟弟能知道个啥?你有气也不能往他身上啊!你弟弟……”
“我没问你!” 扭过头去,夏亚南高声呵斥道。在众人的注目下,她红着眼,一字一顿地问夏凯:“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连看都不敢看她,夏凯兀自红着眼,一声也不敢吭。
看着这样的夏凯,夏亚南慢慢红了眼,似哭又似笑:“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给了个没脸,又听她质问夏凯,夏父喘着粗气,指着她的鼻子便要开始骂:“你——”
“你再怎么闹我都不回去。要是现在就这么算了,那等你老了之后我还能给点钱。要是你再这么闹,我一分都不给。反正我才十四,下个毒也不犯法。”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夏亚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语调也没有一丝起伏,“如果再逼着我回去,那就看看是你们的命硬,还是耗子药灵了。”
看着面前全然陌生的夏亚南,夏父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一时竟被她那冷漠异常的眼神和语气慑住了。在他的印象里,夏亚南一直是让干什么便干什么,从来没有二话。可现在她那眼神,却如好似吐着信子的毒蛇,仿佛是在……看死人。
这般想着,夏父的手心里竟是出了一层冷汗。
赵家已经被赵迪那不要命的架势给吓退了。见警察劝着围观人群离开,又领着夏亚南和赵迪去大厅里面,丝毫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的夏母连忙用胳膊肘碰了碰夏父,拿眼神觑着他,示意他赶紧追进去。却被夏父条件反射似的推开了。
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情况,夏母一咬牙,正要自己进去,却又被夏凯拉住了。红着眼,他吼道:“让她走!谁要她帮衬!”
不就是怕被他拖累吗?这么多年的姐弟感情不管不顾,谁稀罕她的钱!
准备了大半年,费了多少事才见到人,这爷俩是怎么回事?夏母又气又恼,正待说说不听话的儿子,却见他垂着头,整个人呆呆的,如个木偶一般,一时话全哽在喉咙里,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被公安局里的警察轮流做了一遍思想教育工作,两人表示有人来接,才被放了出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赵迪一阵恍惚,刚才发生的事便如梦一般,只有地上杂乱的脚印证实了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站在公安局门口,赵迪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叔,去河西区的兴隆广场。”
虽然闹了这一场之后,她觉得家里不会再过来找了,但是以防万一,还是不报小区名字的好,反正走过去也没多远。
“好嘞!”河西区离这里不近,称得上是笔大生意了。又见是两个没拿行李的小姑娘,八成是一中的学生,司机便更热情了,“丫头,家住在河西?”
“嗯。”在公安局喊了半天,这次和家里算是彻底闹翻了。夏亚南整个人都呆呆的,全然不似平常,赵迪也筋疲力竭了,并不太想答话。
那司机听了出来,便也没有再问,开始专心开车。夏亚南却好似才从反应过来似的,开始趴在赵迪的肩膀上啜泣,慢慢泣不成声。
自己的眼眶也红着,赵迪抱着她,慢慢地拍着她的肩膀。她自认浑身是刺又铁石心肠,可今天这么一场闹下来,也颇有些人生无趣的寥落之感,更不要说性格温顺又心软的夏亚南了。
“丫头,她这是咋回事?”在后视镜里看到她俩像是要哭,那司机不由问道。
“没什么,就是和家里吵架了。”摇了摇头,赵迪一句话带了过去。
“唉,她爸妈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那司机一面打着方向盘,一面说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不大知道体谅爸妈的心。天底下的爹妈哪有不盼着孩子好的?你看看今天在公安局里和爸妈大闹的那个,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她。俗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有的时候吧,爹娘也都是没办法。你说但凡是有一点法子,哪个爸妈能不想让小孩上学?不还都是因为家里穷,供不起两个吗?小男孩肯定都得上学,小丫头能供得起就上,家里要是就供不起,那能怎么办?”
“天底下的爹妈哪有不盼着孩子好的”和“都是没有办法”两句话在耳边嗡嗡作响,夏亚南只觉一阵阵反胃,翻江倒海的恶心起来。原本一言不发的赵迪见状,低声说道:“我同学不舒服。叔,你先别说了。”
瞅了夏亚南一眼,那司机不吭声了,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唉,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样呢?”
作者有话说:
和家里的感情彻底断了
第36章 (一)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的姐姐
倚在赵迪身上, 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魏老师家。站在楼下,一位阿姨领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走过,抬头看着小区里的万家灯火,夏亚南一阵恍惚, 眼泪忽然就出来了。
她没有家了。
看着那朝妈妈撒娇的小男孩, 赵迪也不禁鼻子一酸, 眼圈瞬间便红了。扭过了头去, 她抱着夏亚南的胳膊,强忍着哽咽:“上去吧。魏老师等着我们呢。”
靠在她的肩膀上,夏亚南好似无知无觉。整个人像是踩在了棉花上,飘飘忽忽的。见她这目光涣散的模样, 赵迪再忍不住,泪珠儿也滴滴答答地下来了。
扶着夏亚南, 赵迪把书包垫在底下, 两人靠着墙在楼梯上坐了下来。见她俩哭得不像,路过的好心奶奶问道:“丫头,你们怎么了?”
摇了摇头, 赵迪示意没什么。想要扶着夏亚南站起来,她却手脚酸软, 连自己都站不稳了。在那个奶奶担忧的目光中,她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来了个笑,想要让她放心, 却张了张嘴, 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奶奶益发觉得不对劲。掏出老花镜, 她仔细打量了一会赵迪, 才认出这个满脸泪痕的小丫头是三楼东户家的,暑假好像还给楼下陆嫂子的孙子看过自习。
这大冷天的,怎么还把小孩给撵到外面了?
见两人都哭得不像样,那奶奶只当是小孩不听话,被家长训了一顿之后撵出来反省。想了一会,她扶着栏杆上了楼,笃笃笃地敲起了魏老师的门。
“南南?”以为是夏亚南和赵迪回来了,魏老师放下手里的芹菜,赶紧过来开门,“怎么现在才回……诶?李婶子?”
没想到是楼上的那对老夫妇,魏老师不禁一愣。
“小魏啊,你做饭的?”李奶奶笑道。
“诶,马上就做好了。”侧身请她进来,魏老师道,“您吃了吗?要不进来一起吃?”
“不用,不用。”李奶奶连连摆手,“我刚吃完,也没什么事,不进去了。你儿子回来了吗?”
“没呢,他现在还得上班。”韩凌宇逢年过节准时来报道,以至于楼里的住户都以为这是她儿子,还经常夸他孝顺。不想被楼下的大爷大婶介绍对象,魏老师也乐得他们这么想,便也从来没解释过:“慧慧回来了吗?”
“哎,她也得过几天才放假。”摇了摇头,又和魏老师寒暄了两句,李奶奶这才进入了正题:“小魏啊,你说说,这大过年的,要不就算了吧。外边都上冻了,我看两个小孩也怪可怜,都坐楼梯上哭呢。”
“坐楼梯上哭?”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待听到两个小孩,魏老师瞬间明白了过来。连鞋都顾不得换,她穿着拖鞋便出了门,“婶子,她俩在哪呢?”
“一楼楼梯上,就在你赵婶子家门口。”见她这副模样,李奶奶顿时明白是自己想岔了,“那不是你孙女?”
“哎,不是。是亲戚家的小孩,说今天要过来的。”拿了钥匙便关上了门,魏老师抱歉道:“婶子,今天有点事,就不留你了,明天再来我家吃饭。”
“哎,没事,没事。”李奶奶摆了摆手,“你赶紧去吧,两个小丫头脸上哭得一道一道的,也不知道是出什么事。楼道里那么凉,别再给冻着了。”
急匆匆地下了楼,魏老师一低头,便看见裹得像个黑色大号垃圾袋的赵迪和夏亚南坐在一起,呆呆的一动不动。
两人搂到了怀里,魏老师挨个摩挲她们的冻得通红的脸,心疼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上去啊?”
赵迪还未答话,方才呆呆的像块木头的夏亚南却才反应过来似的,一头扎进了她怀里,哇的一声便哭起来了。
连忙拍了拍她的背,魏老师摩挲着她的头顶,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啊?”
哄了好一会,待夏亚南哭得好些了,她才温声问赵迪道:“这是怎么了?”
看着慈祥的魏老师,再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儿,赵迪鼻子一酸,眼泪竟也忍不住,啪嗒啪嗒便掉了下来。
没想到一向坚强的赵迪也哭了,魏老师不禁慌了手脚。连忙也把她搂进了怀里,她心疼道:“这是怎么了啊?怎么一个个都哭了?”
夏亚南整个人状态都不对,指望她说话是不可能了。抱着魏老师哭了一会,赵迪抹干净眼泪,抽抽噎噎把家里如何找过来,她和夏亚南如何逃进了公安局,她们又如何和家里人对峙,一五一十给魏老师讲了一遍。末了,她脸上挂着泪,仰着头问道:“老师,丫头就不配上学吗?为什么被家里牺牲的总是我们?”
被她看得心里难受,魏老师也忍不住掉了泪。抚摸着赵迪的头,她道:“不用管他们,你学你们的。他们要是说得有道理,为什么都过不好?”
直愣愣地点了点头,赵迪抱紧了她的胳膊,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拥着两个孩子上了楼,魏老师把热好的牛奶塞进了她们手里。
夏亚南还是呆呆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赵迪把手指放在她眼前,她却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抱着木头似的夏亚南,赵迪也呆呆的落了泪。借着手心里热牛奶的温度,她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老师,我们没有家了。”
确切来说,是她们从来不曾有过家。
那个家从始至终,都是她们弟弟的。只是她们之前没有看清,也不愿看清。
弟弟要进局子,那她们就去结婚换彩礼。弟弟要结婚买房,那她们就去打工挣钱。
等她们到了结婚的年纪,大多数情况下,家里也会怜悯她们劳苦功高,给她们找一个过得去的婆家。当然,也或许是因为顾忌邻里的风言风语。毕竟,弟弟还是要娶媳妇的。
结婚之后,如果遇到什么事,比如没有把彩礼带去婆家,比如没有生出来男孩,再比如偷偷给娘家塞钱,大部分弟弟也会为她们出头,藉此维系她们与“娘家”的关系。
等她们生了孩子,她们也会这样教导她们的女儿,督促着她们踏上自己走过的路,进行一次又一次无休无止的循环。
想着想着,赵迪讥讽地勾起了嘴角,泪水无声地滑落。
凭什么?凭什么?
从小到大,她无数次地问过那两个被她称作爸妈的人,可他们的答复一直是:“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弟弟。”
这么多年过去,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
没有凭什么。
是也只是因为,
她们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副产品。
仅此而已。
“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魏老师摸着赵迪的头,又是心疼又是怜惜,“你们好好上学,他们不会再来找你们了。”
她不敢想象她们是经历了什么样的绝望,才能这样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以至于连夏父那样的泼皮无赖,都不敢再追她们了。
她们只是想上学啊。
连学杂费都是自己挣的。
这般想着,她摸了一下夏亚南的面颊,却猛然触上了她那滚烫的额头。
第37章 (一)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的姐姐
躺在医院的床上, 在刺鼻的消毒水中,夏亚南渐渐恢复了意识。她用力想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魏老师好像是在说着什么, 赵迪趴在枕头旁边, 仿佛是在小声的哭。
这是怎么回事?她是在医院吗?
迷迷糊糊的想着, 夏亚南的太阳穴突突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