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周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样在魔都工作，同样是章东人，同样在魔都没房，李然的爸爸妈妈愿意来魔都住酒店，她爸妈就非让她回去过年。
嫉妒，深深的嫉妒使她面目全非。
“倒也没有。”顿了一顿，韩琪道：“我这个年假出去玩儿。”
愣了一愣，周英下意识就想问她去哪玩，怎么不回家，却还没说出口，就被旁边的李然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把无意戳到韩琪痛处还不自知的周英拖到身后，李然道：“那我和英英就先走了。晚上车多，你注意安全。”
知道她是体贴，韩琪笑了笑：“好。”
***
被李然拉进了电梯间，周英还有点懵，傻乎乎道：“然然姐，怎么了？”
左右看了看，见走廊里有人，李然把食指放在了唇上：“嘘——”
呆了呆，周英终于明白过来到其中可能有隐情。噤了声，她乖巧的没有追问。出了电梯，见旁边没人了，李然才道：“琪琪和她爸妈关系好像不太好，她大学的时候都不怎么回家的。”
周英震惊道：“啊？为什么啊？”
自从她高考考上了魔都的某985，连她出生时恨不得掐死她的爷爷都开始对她笑脸相迎了。虽然她拒绝接受，但好歹态度出来了。琪琪姐那么优秀，她爸妈就算是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吧？
李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自己也没提过，但我们辅导员为这个找过她，好像是和她爸妈生二胎有关系。”
那还是大四的寒假，韩琪忽然问她怎么联系宿管阿姨。她当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等到下学期开学，才知道韩琪除夕就回来了。之后韩琪的爸妈联系了辅导员，辅导员又不停地找韩琪做工作，她才从老师的只言片语里，得知韩琪和爸妈为二胎的事闹崩了。
周英顿时了然：“哦，她爸妈想追男孩？”
她爸妈都是市里的公务员，所以家里也只有她一个孩子。虽然放开二胎之后，她妈妈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再生，但身边不少同学、朋友的爸妈都追了二胎，现在甚至还有追三胎的。她可太理解琪琪姐为什么不乐意了。
耸了耸肩，李然道：“华国特色。”
从小到大那些天天念叨男孩的长辈就不说了，找工作的时候谁还没感受到过性别歧视了？工作单位无一例外地默认照顾孩子是母亲的责任，对女生横挑鼻子竖挑眼。她一开始还愤愤不平，现在都快麻木了。
“我爸妈也重男轻女，得亏他们没再生，不然我也得和他们闹。”周英翻了个白眼，“年纪这么大了还追二胎，不是逼着最大的孩子和他们闹掰吗？”
正常来讲，在小康水平以上的家庭里，兄弟姐妹的存在就是会影响孩子的个人利益。不管相互之间的感情有多深，这种利益裂痕都是存在的，所以才会在孩子各自成家之后出现各种各样的矛盾。年纪相仿还好些，要是年纪差了将近二十岁，那真的就是完完全全的负资产。不说别的，影响找对象是肯定的。现在大家压力都大，婚姻就是搭伙过日子，谁愿意找个家里有累赘的？
她老家对面的楼上有个姐姐，也是从小优秀到大，高考进了top5，大学谈了个男友。本来男女双方都是独生，说好了两家一起出钱在北京买房，结果二胎政策放开没多久，那个姐姐的妈妈就不顾她的坚决反对，又怀了个男孩。知道她多了个弟弟，男朋友没多久就提了分手。那个姐姐和家里大闹了一场，自此再也没回去过。当时一群大妈大婶说那姐姐狠心，独她嗤之以鼻——就这样的爸妈，换谁谁不跑？
那个姐姐的男朋友对她的感情确实没多深，但她爸妈对女儿的感情也不见得深到哪里去。男友该换，爸妈也没什么必要再保持关系了。
“总之琪琪和她爸妈闹掰了，去年年假她也没回去。她也不爱提她爸妈。”李然摊手，“当时为了逼她妥协，听说她爸妈还断了她的生活费。但她最后也没搭理他们。”
“琪琪姐这么刚？”周英震惊，“她长得娇娇小小的，我还以为她是个乖乖女呢！可她爸妈不给她学费和生活费，她硕博是怎么读的？靠助学贷吗？”
琪琪姐是一路拿奖学金不假，可研究生刚入学的时候哪来的奖学金？还有大四那半个学期，她是怎么过下来的？
李然道：她当时是保研，所以学费全免。博士怎么过来的我不清楚，但她从大一开始就是他们专业的前三，拿了三回国奖，一回校长奖学金，虽然复试花了一部分，但应该也还有剩的。”
当年毕业的时候，大家经常出去约饭，所以开销普遍比较大。她还担心过韩琪没有钱会尴尬，哪成想韩琪回回都答应得特别痛快。在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她只想静静——韩琪居然是全宿舍最富裕的人，而生活费最高的她因为回回月光，竟然成了宿舍的最底层。
最穷的人担心最富的人没钱，这险恶的社会。
一拍脑门，周英笑道：“是我傻了。”
琪琪姐那种硕博都在承包奖学金的人，大学怎么可能攒不出私房钱？连她自己读博的时候都没怎么花过家里的钱了。
“当时她情绪还挺糟糕的，所以我们回家的时候都不怎么艾特她。”李然道，“虽然她现在看上去还不错，但我觉得还是不提这些的好。到底是爸妈，我觉得她还是会难受一下子的。”
“怪我，刚才不该说这个的。”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周英道，“不过琪琪姐干得漂亮，这种爸妈就得让他们知道，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
又想追男孩传宗接代，又想女儿当个随叫随到的贴心小棉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当人是傻子吗？
同样耸了耸肩，李然道：“我猜她爸妈早就后悔了——后悔没趁她年纪小给她洗脑，让她觉得有个弟弟挺好。”
只给她甜言蜜语，却向她索取完完整整的爱和钱。
PUA的经典套路，不只适用于渣男。
那么多女孩会被渣男骗到，不就是因为相信爱和钱不是划等号的吗？至于为什么她们会这么想——她们的父母就是这么对她们的啊！
她很幸运，拥有父母真正的爱。所以不管他们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她始终坚信钱在哪里，爱在哪里。所以她从来没被渣男伤害过，只有她伤害渣男。
这年头谁都不傻，猪都快成精了。那么多父母能这么哄女儿，不就是因为把女儿从小洗脑到大，又吃准了女儿心软吗？
那要是女儿既不被洗脑又不心软呢？
只能说有因必有果。
这些年见多了隐形重男轻女的父母和自我催眠的女儿，她都快要PTSD了。
还好有韩琪，让她相信还是有人能抗击PUA的。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海鹏, 咱们当时不是说好了，只要浩浩健健康康的就行，咱们不强求他学习什么样吗？”
因为险些走丢的儿子，韩母的语气带上了责怪。
说不后悔生浩浩是假的, 可现在木已成舟, 还能怎么样？闺女相当于没了, 要是浩浩再有个三长两短, 那他们以后可怎么过啊！
事情闹成这样，韩父也有些后悔，但还是嘴硬道：“你说的倒轻巧。他要是考不上高中，那以后怎么办？你给他找工作？”
韩母道：“那你也犯不上拿他和琪琪比。琪琪是聪明, 浩浩就是个普通小孩，发育还慢点, 他俩能一样吗？你给他这么大压力干什么？”
“噢, 那你说不给他压力，就让他回回倒数？”说起这个，韩父憋了一肚子气, “我就不信了，都是一个妈生的, 区别就这么大？
韩母气笑了：“为什么区别这么大你不知道吗？人家医生不也说了，浩浩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再要是智力低下的话，那你是打算把他掐死再生一个吗？”
她因为血管瘤破裂直接进了ICU，为了保住母子俩的命, 浩浩才六个月就从她肚子剖出来了, 在保温箱呆了整整一年。用医生的话讲, 能好好活下来就不错了。
韩父这回没话说了, 只气闷道：“人家孩子也没这样。”
看遍了整个学校, 就没谁比他倒霉。自打韩浩出生之后，家里境况一落千丈，日子过得抠抠搜搜，里里外外都得他操持。要说心里没怨气是假的。他身边追二胎的同事多了去了，也没见谁老婆生孩子生进ICU，花了上百万；更没见谁闺女因为爸妈生二胎离家出走，和家里断绝关系。因为浩浩学习不好，外头还各种风言风语，说这二胎还不如不生，嘀咕他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而且还不能说，一说韩母就和他闹。那回就因为韩奶奶说了一句“没见谁生孩子花这么多钱”，韩母转头就和他大吵一架，闹得差点离婚。
不知他心里所想，韩母叹了口气：“你也教了一辈子学生了，浩浩以后能什么样，心里还没数？这个是天生的，不是教出来的。你非把他逼得离家出走干什么？他又不是不学，你再怎么骂他也没什么用啊！”
“那你说怎么办？就看着他这样，还一句不能说？”韩父烦躁道，“咱家里有多少钱你还没数？前年才还完债，现在妈又生病，咱又得出个三万块钱——咱手头全加起来也没五万块钱。浩浩都上初二了，要是考不上高中，二十出头就得开始找对象，满打满算也就十年了。就这几年，咱能给他攒出房子来？现在小女孩又少，要是没个正经工作，哪能娶上媳妇？你说怎么办？”
要是以前，那还能到辅导机构上课，现在双减政策一下来，市里的辅导机构也不能去了。县里周六周末没有上课的，学校寒暑假办的辅导班一天才一百块钱，那能够什么用？
提起韩奶奶，韩母也是一阵叹气。她道：“她不就是个心脏搭桥手术吗？怎么花这么多钱？”
说起这个，韩父又是一肚子火：“光手术费就得七八万，咱妈没医保，新农合也就能报销30%，这就是五六万。后续又得买药吃药。这个还不进医保。照咱俩姐意思，手术费咱拿大头，后续医药费也都是咱掏，那可不得三四万？”
“之前不都是平分吗？怎么还让咱拿大头呢？咱又没钱。”韩母一听，不由急了，“这是咱妈说的，还是咱姐的意思？”
韩父冷笑：“还能是谁的意思？就看今天这样，要是我不多拿，咱那两个姐得闹了。”因把韩大姑给他打的电话说了一遍，“咱大姐还问我琪琪，那意思是让咱问琪琪要钱呢！”
”这是什么话？外边不知道，她还不知道琪琪和咱们闹成什么样了？再说，咱妈有儿有女的，生了病哪有找孙女的？”皱了眉头，韩母不满道，“何况她就俩闺女，也不用买房子，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咱二姐更是就一个闺女，就咱负担最大。她们不多拿就算了，怎么还能让咱多拿呢？”
韩父道：“这还不算，她俩那意思是以后都这样，咱出一半，她们拿剩下的一半，照顾轮流。要不然就咱出钱，她们出力。”
“什么叫咱们出钱，她们出力？天底下还有这么分的？”同样一肚子火，韩母不由提高了声调，“还咱们照顾，咱家谁能照顾她？咱们自己都得人照顾。”
沉沉叹了口气，韩父没有吭声。
“那咱妈怎么说？咱什么样旁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忍着脾气，韩母和韩父掰扯起来，“再说，她现在手里也得有点钱吧？咱爸当年的抚恤金也不少，现在单位还月月给她发钱，也不能说全靠儿子吧？”
“咱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她就把咱爸那抚恤金给咱了，你忘了这套是全款了？单位一个月也就给她不到两千块钱的补助。之前生浩浩的时候，她把攒下来的钱都给咱了，手里一分不剩。她这些年又小病不断的，一个月还给浩浩八百，估计也存不下多少。”韩父道：“咱妈的意思是这回咱先把钱交上，回头她再补给咱们。”
“那还行，要不咱现在上哪找这个钱去？”勉强松了一口气，韩母道：“那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咱家是什么情况，咱两个姐还不知道吗？怎么这么计较？到底是现在的人眼里只有钱，遇上花钱的事，亲姐妹也靠不住。”
埋怨了一通，她想了想，又道：“你要不和咱两个姐说说？咱又不是不尽心，不想孝顺咱妈，咱是真没钱。要不就算咱们借她的也行，等办完了浩浩的事，咱再还她们。”
韩父眉头一皱：“你当我没想过？可你看上回吃饭，咱二姐夫没说什么，大姐夫可有意见了。咱二姐还好说，咱大姐恐怕说不通了。今天她还说手里缺钱，说涵涵才初一就在班里后二十名，要是以后考不上学，就得花十万块钱托人送去临市的高中。”
“十万块钱？”韩母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贵？”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初高中分流也催生了教育方面的灰色产业。因为章东省的中考是各个市自主命题，有些孩子考不上高中的家长就托关系把孩子送进隔壁市分数低的高中，弄个学籍，再回本市的高中借读。她也和丈夫也商量过，实在不行就让韩浩走这条路，哪想会这么贵？
点了根烟，韩父道：“这还是便宜的。咱大姐夫在教育局那边有认识的人，才能搭上这条线。要不是熟人，给钱人家都不给办，怕查出来出事。”
“那她家还是有钱，要是咱们，一下子哪拿得出这么多？”韩母忍不住又开始埋怨，“有钱送闺女上这种学校，就不能也体谅体谅亲弟弟？咱是真没钱啊！”
韩父道：“我一说这个事，她就提琪琪，说到底是亲奶奶，得让琪琪回来看看，又说什么琪琪在魔都买了房，手里得有不少钱——先别说真假了，就算她真有钱，那又不给咱花，有什么用？“
“琪琪在魔都买了房？”敏感地捕获了关键问题，韩母拧眉道：“魔都房子那么贵，她毕业不才三四年？怎么买得起？”
“那这谁知道？”韩父没好气道，“咱大姐还说她一年赚上百万呢，我看她嘴里没一句准话，就是不想掏钱。”
正要附和，韩母却忽然想起热搜上曾经挂出来的某大厂IT博士的年薪，不由顿了一顿：“海鹏，咱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不行！”断然否决，韩父怒道：“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我就是穷死也不要她一分钱！”
之前闹成那样，向韩琪要钱？他怎么拉得下脸！
“别说给钱了，她不讥讽你一通就不错了，你忘了她当年是怎么说的了？”韩父冷笑着学韩琪的语气，“‘你们儿子你们自己养，别来找我！’”
“这回又不是浩浩，这不是咱娘吗？”韩母道：“到底是亲奶奶，咱妈又看了她四五年，现在病成了这样，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你不知道那小丫头，心狠着呢！”韩父怒气冲冲，“不行！我说了，就当她死在外面了，谁都别管地！”
“海鹏……”韩母还想劝，韩父却已经摔门进了卧室。
无声叹了口气，想到韩父刚才的话，韩母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打开了微信。
第99章
“笃笃笃, 笃笃笃。”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韩大姑夫放下正在拨号的手机。连忙打开了门。见韩大姑和姚丽都在，这才松了口气：“怎么这个点才回来？都快八点了。不是说吃顿饭就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