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没用,是你不把她当人。”舒曜冷冷道,“但凡你把放在刘天宝身上的心给她一半,她就不会被折磨死。”
“我也不想这样啊!”刘熙娣哭得嗓子沙哑,“可小宝是咱家的根啊!咱家就小宝一个男丁,要是小宝没了,咱老刘家就绝后了啊!”
想起了过来的目的,她朝舒曜跪下,膝行几步,拽着她的裙角哭道:“三丫,求求你,求求你!”
“求求你放过小宝吧!小宝他被判了二十五年啊!等出来他都六十了!”刘熙娣哀哀哭着:“他可怎么娶老婆生儿子啊!”
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舒曜极力克制住发抖的双手,冷笑道:“是啊,阿姜失去的只是一条命,他可是娶不上老婆了啊!”
“三丫,话不是这样说的。”刘熙娣抹了泪,“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是他亲姐姐啊!”
“亲姐弟?”慢慢地咬着这三个字,舒曜几近讥诮,“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么个弟弟?”
“三丫,我知道你和四丫怨爹娘送走了你俩,可爹娘也不舍得送你们走啊!天底下哪有想把自己的亲骨肉送人的!”红着眼,刘熙娣道,“当年娘怀着你和四丫的时候,你是不知道爹有多疼你们。咱家那是住的还是土坯房,头顶上就是茅草,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爹那时候天天四五点钟就起,进城到工地上给人家扛水泥,就为了多赚点钱,好给你们买厚衣裳。娘那时也不下地了,天天就在家里编筐,攒了卖钱好去医院里检查,怕你们有个好歹——咱家哪有这钱啊!得卖上一车玉米才能赚到去医院检查一回的钱,可为了你们,爹娘就舍得。”
“为我们舍得?为他们以为的那个儿子舍得吧!”舒曜冷笑,“要是一早知道是两个女孩,我们三十八年前就和你那几个没出生的妹妹一样埋地下了。”
“没有,三丫,没有!”刘熙娣急急道,“你们俩六个月的时候,医院就查出来你们俩是女孩了!娘是哭了一天,可也没说要把你们拿掉啊!那时还没开始计划生育,都那么大了,怎么舍得!”
“噢,舍不得把我们流掉,就把我们卖了。”撩起头发,舒曜点了点头,“你们家这‘舍不得’可真是挺与众不同的。”
“不是卖!不是卖!”泪流满面,刘熙娣极力辩解,“三丫,我知道你怨爹娘,可这事真的不是这样!”
“咱爹是重男轻女,但咱娘是真的疼你们啊!可就咱家那条件,你说怎么办?咱家怎么养的起那么多孩子啊!”抹着泪,她一面哭一面说,“而且人家都说双胞胎招娣,要不是咱家实在是吃不上饭了,怎么不能把你们送人啊!”
“是啊,要不是吃不上饭了,也不能为了钱什么都不顾,数着票子就把女儿给卖了。”舒曜冷笑,“孙家得一童养媳,你们家得一麻袋人民币。两千块钱,那个年头可不是个小数吧?我记得我爸妈那时一个月的工资才一百块钱。这下盖房子、交超生罚款的钱都有了。”
被这话说得涨红了脸,刘熙娣的辩解显得苍白而无力:“那时没有,孙得华家就是想买回去招个儿子的,还当着大队书记的面拍着胸脯说要把四丫当亲闺女养,谁也没想着他们一家子能干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儿啊!”
“那后来呢?后来你们也不知道?”舒曜冷笑道,“我发现你们还真是一家人。玥玥被打成那样了你不知道,他们家拿阿姜当童养媳,纵容儿子胡来你们也不知道——你们一家是活在真空里吗?”
“四丫都给人家了,那就是人家的人了,咱们家怎么管啊!”刘熙娣抹泪,“听说四丫过成那样,爹娘心里怎么不难受啊!娘那时候整夜整夜的哭,爹托人稍微说两句,孙家就嚷嚷让把钱赔给他们——这还能怎么办?”
舒曜点了点头:“噢,原来是因为收了钱才心虚。”
“不是的!不是的!”白着脸,刘熙娣哭着摇头,“给出去的闺女哪还有要回来的?那就是人家的了啊!而且当时孙家有钱,比养你的那家还有钱。他家原来是地主,孙得华他老子有心眼,出事之前在地底下卖了好几罐子袁大头,又急着想要个儿子,当时都想着四丫去他家也是过好日子,那知道后来,后来······”
“哪知道后来阿姜给他们家连招来了两对双胞胎闺女,唯一的儿子过了整整三年才生出来。”打断了她的话,舒曜冷冷道。
刘熙娣瞬间涨红了脸,讷讷的一句话也说上出来。
“你们想着一来卖都卖了,没有管人家家里的事的;二来孙家花了大价钱买她,就是图她能招儿子——要不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值那么多钱?白送都没人要。结果她自己不争气,一个男孩都招不来不说,还给人家招来了两对赔钱货,那怎么好意思?干点活、受点罪也是应该的。你们平时走路都躲着他们走,还主动找他们闹?他们不找你们闹,嚷着要讨回来买她的钱就不错了,是不是?”沸腾的情绪似乎是逐渐冷却了,舒曜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和她心平气静的说话,“所以他们一家拿阿姜当丫环使唤你们当不知道,孙坤杰强女干未遂被她砸破了头,孙得华夫妇大怒要打死她给儿子偿命,她逃到市里报警,闹得沸沸扬扬你们也不知道。得亏她命好,正好碰上省里来人督查工作,严查这事,她的监护权被移交到了妇联,要不她被送回孙家估计你们也不管。”
“人家都说双胞胎招娣,你才过去半年就给他们招来了一对龙凤胎。四丫是和你一块爬出来的,长得都一模一样,人家不就都觉得她也能吗?”刘熙娣的辩解越来越无力,“咱爹咱娘也没想着你们俩命能那么不一样,所以,所以······”
声音越来越小,她渐渐就说不下去了。
冷冷的看着她,舒曜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冷淡:“所以呢?既然给出去的闺女不能要回来,那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爹娘是对不住四丫。可是三丫,爹娘没卖你啊!”刘熙娣抹了泪,说着说着又激动了起来,“咱爹娘一开始是想把你俩给咱们三姑家养着的——她家有钱,不差这口饭吃。结果那家老师不知道怎么着就打听到了,找到咱们家来,说他们不能生,想抱个闺女养着。咱爹娘看他们穿得好戴得好,一开始都没敢应承——人家那么有钱,怎么会要咱们这种人家的孩子?”
“后来他们又过来问,咱爹也托人打听,问好了他们的确是县里的老师,结婚七八年了,全国的医院都跑遍了,是真生不出来才想抱一个的——那还有不答应的理儿吗?咱家穷得锅都揭不开,人家两口子都是县里正式的老师,还有单位分的楼。你去了就是享福,不比在咱家强十倍?要不是人家说只要一个,咱娘就把你俩都给他们了,四丫也不至于遭那些事······”
絮絮叨叨地说着,刘熙娣话说出了口,才意识自己又把话题引回了姜零露身上。抬眼一看,舒耀果然沉了脸。慌忙改口,她急急道:“就是,就是爹娘当年真的是盼你好才把你送人的。那时我还小,后来知道你是我妹妹,大老远的专门跑去看你。你当时穿着红裙子、白皮鞋,打扮得跟电视里那些小孩似的,馋得我都舍不得走,当时还想要是被送走的是我就好了。”
“你福气旺,才过去半年就给他们招来了对龙凤胎。咱娘知道之后愁得一整天没吃下饭,说人家肯定要把你送回来了,结果没想到人家有钱,心也好,还照样养着你。你自己也争气,高中考上了市一中,又考了个这么厉害的大学。要是搁咱家,哪能让你读什么博士,能念完高中就不错了。”
“他们送人把我确实是我的福气。”舒耀冷笑,“可阿姜呢?”
“爹娘是对不起四丫,可是你······”
“那是我撞了大运。”舒曜径直打断了她,冷冷道:“要是我爸妈没领养我呢?”
“那爹娘也不会饿死你们啊,他们······”
舒曜讥讽一笑:“是啊,他们不会饿死我,只是会把我送给亲戚当保姆而已。”
刘熙娣争辩道:“不是的,那是咱们自家亲戚,不可能像孙得华家对四丫那样对你的。爹娘逢年过节也去看你,那都是一样的。”
“都一样?”舒曜冷笑,“那他们怎么不把刘天宝送亲戚家?”
“那,那小宝是咱家的根啊!哪有把儿子送亲戚家去的?”刘熙娣道,“三丫,你别钻牛角尖,咱爹娘真的是疼你的,天底下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啊!”
“怎么没有?你和你前夫不就是吗?”舒曜冷笑,“刘建国和王彩霞也没比你俩差多少。”
“我······”提到惨死的女儿,刘熙娣一时哽咽失声,但还是固执道,“我当娘是不合格,可爹娘不是的!”
“他们合格?”舒曜近乎讥诮,“他们的合格,就是逼着二女儿辍学打工,结果女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从此不知所踪?”
“那是二丫学习不好,上学还得交学费。咱家穷成那样,哪来的钱给她交学费啊!”刘熙娣抹了泪,“三丫,你不一样,你聪明,你上初中和高中都不要学费,人家还给你发钱,爹娘怎么可能不让你上?”
“那要是我不聪明呢?”舒曜冷冷道。
刘熙娣哑然,半天才小声道:“三丫,你别嫌大姐说的不好听,要真是那样,那也是命。要不咱们穷老百姓,还能怎么办啊?你脾气好,长得又俊,不像我又黑又矮的,爹娘肯定能给你找个好婆家。”
五个姐妹里面,二丫最水灵,谁见了都夸,人家都说以后她能嫁个干部,其次就是三丫和四丫。虽然皮肤不白,但是眼睛水灵,亲戚也都说好看。她和五丫长得就一般,最后也都没找好婆家。她是生不出儿子来,男人不要了,五丫则是被她男人揍傻了。
“所以就是我一断奶,他们就会把我送给亲戚,从此甩手不管。我呢,从七八岁开始就给亲戚当保姆,十四五岁念不完初中就去打工。二十一二岁回来,被他们找户人家卖了,美名曰给我找个婆家,从此我给那户人家当牛做马,他们高高兴兴的赚上一笔彩礼,攒着给刘天宝娶媳妇,以后还能不定时找我要钱,是不是?”舒曜深吸了一口气,“刘熙娣,你到底从哪里觉得他们是疼你的?”
“不是的!不是的!”刘熙娣,“三丫,话不是这么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啊!怎么就是卖了?难道嫁出去就不认爹娘和弟弟了吗?”
“那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舒曜道,“彩礼一分不给你,相当于把你给卖了。你前夫打你,有一次还把你打流产了,结果他们怨你生不出儿子;刘天宝考不上高中,他们让你出一万块钱的借读费;你前夫出轨要离婚,他们骂你没本事留住男人,还不让你回家住。后来刘天宝进监狱了,刘建国高位截瘫,他们又让你回家端屎端尿,同时还得打工赚钱养他们全家,连女儿被前夫虐待都没空接她回来照顾——你是上辈子欠他们的吗?”
听她历数自己的遭遇,刘熙娣失声痛哭:“那怎么办啊!那怎么办啊!三丫,你不懂,你不懂!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
从业十余年,面对过的委托人无数,舒曜早已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此刻,看着嚎啕大哭的刘熙娣,舒曜心头却浮起了空前的无力感。
——面前的这个女人被那名为父母弟弟的人吸干了血、榨干了髓,却还在极力为那两个畜生开脱,甚至还想把她也拉进来。
深吸了一口气,舒曜道:“我不会因为撞了大运就原谅他们,更不可能替阿姜原谅他们。”
“大姐,看在刘天宝拿棍子敲阿姜的时候,你拉了他一把的份上,我叫你一声大姐——照这么下去,你是不可能过好这一生的。”看着这个可悲又可恨的女人,舒曜心里浮起深深的无力与悲哀,“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往后余生,我致力于让你弟弟、你前夫和你前夫的妻子牢底坐穿。”
说完,她提起包起身,消失在了咖啡厅的自动转门外。
作者有话说:
阿姜的身世和故事基本结束,下一章介绍舒舒的故事
第120章
“舒律师, 舒律师!姜小姐醒了!”
舒曜一上三楼,姜零露的护士赵盈盈就迎了上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刘主任来看过了, 说各项指标都正常。不过保险起见, 还是建议尽快做个全身检查。”
14号床的病人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快两年了:魔都第一人民医院三个月的ICU, 半年的普通病房, 又在她们医院住了将近一年。国外专家请了不下十个,大家无一例外都是束手无策——颅脑损伤哪是那么好治的?她们私下里都说肯定病人是醒不过来了,只不过是拿钱续命,能撑多久看天。当初看到14号床的指标开始出现波动的时候, 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当天医生护士呼啦啦到了一屋子,连他们院长都过来了, 都断定患者大概率是要醒了。果不其然, 病人的姐姐才一回来,病人就醒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预期,舒曜仍是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她直奔病房而去:“现在可以做吗?”
“可以,我们也告知姜小姐了。”赵盈盈笑道, “不过姜小姐表示她现在比较虚弱,希望能休息一下明天再做。”
“拖到明天会有什么影响吗?”
“一般不会。”赵盈盈道,“通常来讲,病人只要能醒过来, 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我们已经为姜小姐做过了基础检查, 一切正常。如果姜小姐确实感觉头晕困倦, 明天做或许会更好。”
点了点头, 舒曜道:“那就给她预约明天的检查吧。”
“好的。”赵盈盈一口应下, 到了病房门口,知道两人有私密话要说,她并没有跟进去,而是停在了门口,嘱咐道:“姜小姐现在脾胃虚弱,需要输一段时间的葡萄糖才能恢复正常饮食,营养套餐马上就送过来,您暂时不要让她吃其他的东西。等会我会把注意事项给您列个清单,有什么其他需要您随时按铃找我们。”
比了个OK的手势,舒曜道:“明白,麻烦你了。”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赵盈盈笑道,“对了,刚才盛小姐来看过了,还和姜小姐说了一会话。她本来是想等您一会的,不过好像是有什么急事,所以到了八点您还没回来,她就先走了。”
“这么不巧?”舒曜道,“她有说什么吗?”
摇了摇头,赵盈盈道:“没有。”
点了点头,舒曜示意自己知道了,就推开了病房的门。
***
“回来了?”
一推房门,舒曜就见姜零露已经转好了头,正艰难地冲她挑眉。
或许是长期不做表情的缘故,她的眉毛并不受控制——只有左边的眉毛象征性地动了动,右边的眉毛不动如山。
和刘熙娣见面的憋闷瞬间被冲散了一半,舒曜没忍住,哧的一笑:“你这是面瘫了吗?刘主任没给你看看?”
明显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姜零露恨恨地捶床:“淦!孙坤杰那个傻X!”
看着床头心电图上的波动,舒曜斜乜了她一眼:“三万块钱没了。”
姜零露一愣,舒耀道:“心电图异常波动,不做上一天的检查说不过去。”
“······”沉默了一会,姜零露道:“我现在不会已经破产了吧?”
“没有,不过现在我是你的债主。”指了指自己,舒曜道,“因为出事之前你就把基金股票都卖了,所以现在你的资产状况和两年前一样,动产和不动产都没有变动。前期住院费是我垫了五十万,导师垫了二十万,阿颜垫了一百万。她俩的我都用你的保险赔偿金还了,现在你还欠我五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