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那阴阳怪气的语调逗笑了,舒曜摇了摇头:“你啊。”
往后一靠,姜零露道:“唉,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太容易共情了,总是会给旁人找借口。可其实哪有那么多借口呢?只是不够爱罢了。”
默许丈夫一次次伤害女儿,哪怕女儿被逼得离家出走——盛颜的妈妈本质上也还是不够爱她啊。
***
听到钥匙开门的窸窣声,周兰连忙迎上去:“怎么样,人家怎么说?”
“你闺女闹出这么大的功静,谁敢应承?”进门就把外套一摔,盛安国冷笑,“等着被开除公职吧,她这是把能得罪的人全给得罪了!”
那小丫头这回是把县里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那七个被举报的同事就不说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县公安局局长铁定被撤职,就是县委书记也少不了吃瓜落。全国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敢保他?他今天才一踏进门,说明来意,那领导就皮笑肉不笑的:“让你闺女撤了案,那不什么都解决了?”
灰头土脸的回来,路上遇着那些买孩子的人家,他还没说上话呢,对方就开始阴阳怪气:“你和我们哪一样,你闺女那可是大明星,多有钱啊,你还愁得着?”抑或“没工作就没工作呗,你闺女以后不得接你们去魔都住上亿的别墅,还差这仨瓜俩枣的?”
越想越气,盛安国怒火腾腾:“你生的好闺女!”
从盛颜第一次报警开始,他就说这小丫头得好好管,不能养得她心野了。可周兰就什么惯着,去哪儿上大学由着她,学什么专业由着她,到哪儿工作也由着她,现在好了吧,爹娘被亲闺女给告了!
双眼红肿,周兰已经惟悴得不成样了。被这么训斥了一通,她抹着泪不敢说话,唯唯喏喏的:“那,那咱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冷笑了一声,盛安国道,“凉拌!”
见他这番模样,周兰越发一声也不敢吭。一肚子无处发,盛安国怒气冲冲冲进在盛颜的房间翻箱倒柜,乒乒乓乓的摔东西。周兰实在忍不住,小声道:“要不咱们问问妍妍……”
她不说这话还罢了,一提起这个,盛安国登时勃然大怒:“要去你去,我不去舔她腚!”
若是搁在平时,周兰再没有与他争论的,可是事关工作,她还是壮着胆子道:“妍妍到底是咱们闺女……”
一路上被人冷嘲热讽,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盛安国的怒火顿时压都压不住了:“是啊,我是没办法,可你不是有吗?赶紧上魔都找你闺女去啊,她不是和你最亲了吗?”
“你闺女谁都不稀罕就稀罕你,我去是被她给进监狱,你去是被她当祖宗供着。以后她领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住别墅开豪车,还稀罕这点死工资?”
“工作?工作算什么?你闺女一天赚的钱比你一辈子还多!”
听他这话,周兰忍不住辩解:“妍妍她就是气话,她不是真这么想的。”
“气话?她那报警是假的?”盛安国冷笑连连,“我告诉你,要不是于家那小孩懂行,教咱们怎么含混过去,咱俩现在就都在局子里边呆着了!”
“噢,你不用担心,你闺女到时候肯定会想办法把你捞出来的,光我一个人蹲监狱就行了!”
“不是的,妍妍就是心里有气,她就是气不过你更疼那个。”抹着眼泪,周兰争辩道,“你是她爸爸,结果你不疼她疼买来的那个,她心里能没有气吗?咱们和她好好说说,妍妍是个好孩子,她不会再吵的。”
“她?不再吵?”听了这话,盛安国怒上加怒,“你这意思还是我做错了?我自己的小孩,想更疼哪个就疼哪个,一个小丫头片子有的吃就不错了,哪来那么多事?”
周兰道:“小女孩和小男孩不一样,她更敏感。你给她认个错儿……”
她话还没说完,盛安国就跳起脚来:“我给她认错?做她的白日梦!这些年我给她吃好的、穿好的,给她嫁妆让她好好出门子,彩礼也不扣她的,她就这么报答我?还让我给她认错,下辈子吧!”
“可是妍妍她……”
求人未果,眼看要丢工作,盛安国本就格外暴躁,此时见周兰还要还嘴,登时大怒:“”“行,你对,你和你闺女都对!你闺女不是还动不动就撺掇你离婚吗?”怒气冲天,他把周兰往外搡:“你赶紧的,趁早离了婚,让你闺女接你去魔都享福!”
“我天天刷锅洗碗地伺候你,你就给我生出来个小丫头片子,还净给我惹事,我是倒了十八辈子霉才娶了你,晦气!”
“要不是你考不上学,你闺女也不能成绩那么差劲,只能学个唱歌跳舞,现在还闹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来,我看她都是随你!”
听他这些话,周兰越发抬不起头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盛安国见了,愈发怒气冲冲——他这辈子是都毁在娶了这个老婆上了:长得不好,没有学历,还生不出儿子来。当初他妈就图她爸是个老师,娘家没负担,非让他娶她,否则他娶了那个没编制的护士,早生出来大胖儿子了!
“学校里七八家买小孩的,就数她事多,人家闺女怎么就没有天天闹事的呢?”指着周兰的鼻子,盛安国骂道,“你看看你生的是个什么玩意!”
周兰哭得一噎一噎的:“我也没想着妍妍能这么狠心啊!”
“她是狠心吗?她是白眼狼!”盛安国骂道:“你一天天也没什么正事,就看看图书馆,结果就给我养出来这么个白眼狼?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吗?”
听着他声声喝骂,周兰红着眼,一声也不敢吭。等他骂累了,才陪着小心道:“妍妍他爸,你,你先别生气了。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再怎么说我也没用。现在小孩都走了,工作也要没了,咱们先想想办法,看看怎么办行不行?”
一肚子火发了出来,盛安国脾气稍微好了点。捻了根烟,他冷冷道:“旁的以后再说,现在得先把房子和车给要回来。“
连连点头,周兰道:“是,是,得赶紧要回来。那咱是和他打官司吗?”
“不打官司?就他那德行,你指望他自己还给你?”盛安国冷笑,“到底是穷山恶水出来的劣种,基因不行,学习差劲,人品也不行。还想哄着我把房子给他?做梦!我就是把那房子砸了,车撂水里也不给他!”
“那,那他要是不给呢?”周兰喏喏道,“要是法院判给他了呢?”
“不给?”盛安国冷笑,“就算那房子判给他,他以为就是他的了吗?他要是敢不还,我就天天坐他单位门口,他去什么地方,我就跟到什么地方,我看哪个单位敢要这种白眼狼!”
“咱要是没了工作,怎么到处跟他?你年纪又大了,咱们也得考虑考虑以后。”周兰小心翼翼的,一面说一面看盛安国的脸色,“咱们要不找妍妍商议商议,她肯定知道的。”
妍妍之前和丈夫闹就是因为丈夫更疼养子。现在既然他们和养子一家闹崩了,那还有什么可吵的?借着这个事给妍妍打电话,也能给丈夫一个台阶下。妍妍那么心软的一个孩子,肯定会和他们和好的。
盛安国这次却没有发火,而是冷冷地看着她,看得周兰心里发毛。局促不安的绞着手,她很快就扛不住了:“我……我就是说说。你要是觉得不行,那就,就算了。”
盛安国却不说话,依旧上下打量着她,过了足足一刻钟,才开了口:“你是不是受不了苦,想以后跟着你闺女走啊?”
“没有,没有!你是我老公,你上哪里我都跟着你。”周兰顿时慌了,拽着他的袖子哭道,“小孩大了就走了,妍妍又是个闺女,以后就是人家的人了,夫妻才是一辈子的,我能不知道轻重吗?”
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盛安国无动于衷:“没事,你要是想离婚咱们现在就离,我绝对不耽误你去找你闺女过好日子。”
见他这幅模样,周兰彻底慌了:“不,我不离婚!我这辈子都跟着你!人各有命,妍妍这个脾气,我当时没管好她,现在也管不了她了。往后我跟着你过,怎么着都跟着你!我,我以后就当没生这个闺女了,我再也不提她了!”
眼看周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盛安国一哂,正要说话,门外却传来哐啷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了地。以为是哪个狗仔的摄像设备摔了,盛安国脸上浮起深深的不耐,扬起下巴示意周兰过去看看。
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周兰拿袖子擦了擦手,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门口。可打开门一看,她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楼道里空无一人,一套茅台酒礼盒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旁边一个眼熟的粉色行李箱孤零零地站着,无声的看着她。
——那是盛颜刚上大学的时候,她在县城的商场给买的。
第132章
“阿颜这里状态好好啊!感觉自从那件事之后, 她整个人都变得轻快了”
“+1 之前她就跟背着什么东西似的,动不动就苦大仇深的,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爆炸”
“歪个楼,最后盛颜爸妈怎样了?”
“开除公职但没判刑, 现在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盛鹏的房子和车被判还回去, 还是法院强制执行的。”
“……我宣布这个结局不够大快人心。”
“唉, 我颜后来其实心软了。当时有人拍到她拉着行李箱回家, 结果空手从她爸妈那里哭着跑出来。”
“毕竟是她爸妈,而且据说她和她妈妈关系还挺好的”
“对,我颜不记恨她妈,都那样了还一个劲劝她妈离婚。”
“我要是盛颜妈妈我就离婚【笑哭】女儿有钱又孝顺, 跟着那暴脾气的穷老头子图啥啊?图他老?图他丑?图他不洗澡?”
“对啊,动不动就摔东西发火, 被那么多人盯着还耍横打记者话筒, 可见平时得什么样了”
“但她妈妈好像就那样,我颜不也说她就是个传统的中国妇女,自己没什么主见, 啥事儿都听老公的。”
“唉,看盛颜就特别爽, 但她妈妈就真看得人憋屈,就恨不得摇着她的头让她把那里面的水倒出来,真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1 盛颜他爸骂她妈骂得那么狠,她妈唯唯诺诺一声不敢吭, 真是看得我快要气死了。阿姨, 你自己有工作, 闺女那么有钱还随时欢迎你过去找她, 咱们支楞起来行不行?”
“我觉得盛颜他爸跟他那个买来的儿子真·绝配【嘘】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繁殖癌与白眼狼狭路相逢, 孰胜孰负?且听下回分解【狗头】”
……
从电影院走出来,舒曜点评道:“确实不错。”
鼓着腮帮子,吸着可乐的姜零露追加评价:“你中间那个造型跟咱俩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因为盛鹏事件,盛颜荣登年度热点新闻榜首,就连刘天宝的事情也被翻红了一把,被翻来覆去的议论了好一阵。热爱现实主义题材的大导李元山趁着热度把她们的故事改编成了电影,名字就叫《盲镇》,特邀盛颜出演了女主。目前来看,这部电影的豆瓣评分很高,票房表现也很是亮眼。
盛颜翻了个白眼:“那个淋雨的造型最难看了。”
“可是这次你淋雨的原因非常独树一帜。”姜零露一本正经,“我记得上次你淋在雨里还是因为失恋呢!”
“……珍爱生命,远离偶像剧。”听她说起自己被群嘲造型的黑历史,盛颜霍霍磨牙,“李导都说我现在演技进步了!”
可能是本来对她的演技没抱多少希望,所以在拍摄的过程中,李导频频点头,夸她在这部电影里的表现很不错,言语间还透露出邀请她参与下一部电影的意思。能转向大荧屏自然是好事,她现在苦练演技,自认都能对着日常骂她的程欣装成亲亲热热的姐妹了。
说起电影情节,话题就不可避免的落到了盛安国和周兰身上。撩起头发,舒曜道:“周姨的事你也不用太担心,等她想开了,自然会来找你的。”
沉默了一会,盛颜道:“人各有命。她要是就这么想了,那我也没有办法。”
那天从家里跑出来,盛安国再也没有联系过她,连周兰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两人悄无声息的搬走了,谁都没有通知过她一声。
可她的行李明明就落在了家门口,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到啊?
她就想要一个道歉,就想听他们说一声对不起,说一声他们错了,这么多年来忽略了她的感受,就这么难吗?
“周姨就是这样的人。”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舒曜道,“她是那个年代的乖乖女,她的爸妈就是那么教她的,让她离婚比登天还难。何况她觉得你未来的婆婆才能名正言顺地住进你家,她是客人,住起来没有底气。你要是个男孩,她可能就跟着你走了。”
“往后她愿意来找我就找我,要是不愿意,那我也就当不知道了。”盛颜低低道,“我不指望她能向我道歉,也不指望她能理解我了——毕竟两代人之间有代沟,可能对于她来说确实挺难的。可我希望她能知道无底线的忍让老公、委屈女儿是换不来家庭美满和睦的。我那个粉丝说的没错,要是我一直接济着她,她和盛安国过得好好的,那就更不可能知道她错了。”
“没关系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舒曜道:“周姨早晚能想明白。”
走出大厦的阴影,盛颜身上洒满了阳光。紧了紧脖子上的格子围巾,她道:“希望吧。”
新阳初升,新芽初起,路傍的柳条泛黄,湖水的冰面缓缓融化。
立春了。
作者有话说:
连载了整整一年半,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断更了好几次,现在总算是要完结了,很感谢大家能追到这里。
写这些事其实㥋蒊很容易写得抑郁,因为很多都是身边的普遍现象,而且都是90年代的事,没有过去很久,这还是在东部省份。
评论区有姐妹说身边没有多少不让女孩子上学的了,嗯,怎么说呢,我之前也一直以为是没有的,我以为现在都是韩琪家那样的隐形重男轻女。直到有一天我姐妹很愤怒地告诉了我一件发生在她身边的事儿:她身边的一个姐姐被父母搞了心态,中考失利。她想继续上学,却被父母逼着去南方打工,给弟弟赚钱盖新房——也就是第一个故事灵感的来源。
文字难以描述我当时的震惊。因为我曾经认为因贫失学只发生在落后偏远的地区,在我们这种经济相对发达的地方,而且是奉行“砸锅卖铁都要送孩子上学”理念的教育大省,是绝对不可能有人不让孩子念书的。
但她很肯定的告诉我不是。像她爸妈这种愿意把女儿送到县城上学的父母,实属打着灯笼都难找。把女儿送到镇里的初中混日子,毕业就去打工才是常态。她身边很多97.98年的女孩子——仅仅比我们大两三岁,就为了赚钱早早辍学,在当地的工厂做很累的工作,乃至去南方赚一些青春钱。当然,她们的父母是不承认自己不让孩子上学的,在学业压力下,青春期孩子的心态太容易崩溃了,所以他们的理由永远都可以是冠冕堂皇的“她自己考不上学”。
我当时是半信半疑的,因为实在是颠覆三观,而且我没亲眼看到过。直到后来高中的时候,我们老师提到她朋友很善良地资助了两个孩子读书。这俩孩子的父亲是贫困户,而他们的妈妈是从云南买来的,后来逃走了,只有两个孩子和父亲相依为命。因为她的朋友是在做好事,所以她说起这个事的时候,用的是很骄傲的口吻,但我甚至来不及称赞她朋友的善良,只能看到在201x年,买卖妇女这种事情发生在了我们那个省会城市的下辖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