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商和复曜玄在主营帐和道宗的掌门家住们议事后,两人一起出来又一起向着叶炽的营帐走去。
复曜玄看他, 但是不说话, 那意思是:我去找我老婆,你去干嘛?
素商这些年的气质变化很大, 早些年那股温润矜贵还在, 但也有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以及因为此前巨大伤亡带来的哀戚, 他转过头来与复曜玄的视线交汇:关你屁事。
要是复曜玄和他一般年纪怕是会打起来,好在他活得年头足够长,又有老婆在身边稳定情绪,最后只是鼻腔微微“哼”了一声,便算是过去。
同样的目的地,两人各走各的,只是当两人到达叶炽营帐的时候,发现她根本不在。
最后还是在长城上找到了她。
复曜玄找到暮星后就拉着人走了,素商和叶炽并肩站在长城上遥望着那个寒冰覆盖的世界,良久,素商才道:“全死了,没有一丁点儿活着的可能了。”
他说的不光是妖修,还有人,甚至任何一种活着的生物。
来找叶炽其实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如果非要找个理由,他其实是想起来了之前在啸风山庄的经历,他想起了他那个便宜爹罗织的谎言,明知道那是谎言,但现实的结果却像是和谎言殊途同归。
他想知道叶炽是怎么想的。
叶炽走在前头,走了好几步,就在素商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停下来:“丹朱呢?你们之间应该有血缘感应吧?”之前在墟里坞,素商不就是凭借血缘感应找到丹朱的么?
两个人是思维完全不在一个轨道上。
这个问题素商有些回避,叶炽却没有平时那么好说话。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就不信丹朱不知道,拥有本源之力的人统共就没有几个,这个时候更应该抱团才是。程昭节这些日子领了修补长城的任务,有她在旁边教导,短短几天,对本源之力的掌控已经更上层楼。
她自认对本源之力的领悟要高于其他人,但绝对没有隐瞒独占的意思,席衡和丹朱不是她的弟子,她也愿意将自己的领悟分享出来,为的是提升整体的战斗力,甚至这些日子以来她还在继续给弟子们授课,讲述自己对本源之力的感悟,盼望着或许真有人能领悟,那修士一方的胜算又会多一分。
但丹朱呢?
难不成是冻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她才不信呢!
素商叹气,只得如实相告:“我亦不知。”
见叶炽似乎因为丹朱迁怒于他,他无奈的道:“之前我娘为了把他从我身上剥离出来,用了禁术,也害死了不少无辜之人,他知道真相后,当场与我反目……我们,已经一百多年没见了。”
丹朱的原话是:“从此之后,恩断义绝。”
而且,他说道做到,最后竟不惜冒着自毁修为和走火入魔的风险,将两人之间维系着的血缘牵绊给剥离了出来。
那时候的丹朱凶狠又决绝的看着素商:“你们的血,还给你!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附庸,我是我自己的!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死生再不相见!”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说完竟再也没有出现过。
想到往事,连同那些被他压制的思念、矛盾和苦痛一起被牵扯了出来,但终究是他们一家对不起丹朱,素商怅惘的道:“我也想知道,这小子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他一直隐瞒着和丹朱决裂的消息,族中其他人也都以为丹朱出去游玩,连亲哥哥争夺妖皇这等大事也不露面,毕竟丹朱的性格是有名的顽劣,所以这百余年间从未有人怀疑过他和丹朱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但这也说明,族中并没有谁是真正的关心丹朱,现在遇到一个关心的,果然就瞒不下去了。
素商沉默半天:“无论他如何看我,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我弟弟。”
“罢了。”叶炽耸肩,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这样的话,丹朱那小子倒是让人担心了,不会真的被困住,或者被莫测的敌人抓走了吧?
“道君!微明道君,收到消息,巨阙天门一段发现敌人!”魏家的一名弟子来报。
叶炽当前所在的这一段处于长城的中间位置,由剑宗和西辽魏家共同驻守,而巨阙天门在中段位置以东,是连绵极远的一段山脉,当前由合虚宗和太一宗合力驻守。
消息便是由合虚宗发过来的。
叶炽和素商对视一眼:“终于来了,去看看。”
两人直接撕裂空间到了巨阙天门,其他高阶修士除了不能擅自离开坚守位置的,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长城高耸,寒冰与生机针锋相对。
声势浩大却又藏头露尾的敌人终于兵临城下,且数量众多。
那些死掉修士,无论生前是人是妖是魔,现在都成了被驱使的躯壳,比起之前叶炽三人在源头世界看到的那些经过数万年才质变成傀儡、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妖族们,眼前这些躯壳还保留着本来的面目。
甚至和活着的时候无甚区别。
长城之上一片静默,甚至连原本说好要拿出来的气势也不见了。
因为明知已经死了却又仿佛活着的人,曾经都是他们的朋友亲人和敌人。
月出浑身都在颤抖,因为她在城墙下的千军万马之中看到了她的父亲和族人们,月落拍了拍她的肩膀,月出咬牙没有落泪没有说话,但她打定主意一会儿要亲手杀了“父亲”,因为真正的父亲已经死了,不能任由随便什么东西就能驱使着父亲的尸体肆意妄为,让父亲死后还不得安宁。
不光是她,其他人各有各的复杂。
这些东西,活着说“它们”好像被赋予了新的生命,脸上的表情虽然寡淡平静,但眼神中却泄露出嗜血的兴奋,它们正在等待一声令下,好冲上来推倒长城,撕了城墙上的人。
这种兴奋和癫狂让修士们终于意识到此刻的现状,陆陆续续从缅怀和回忆中清醒过来。
而后将目光转向当头最突出的那两个“人”身上。
一男一女皆着雪色衣裳,发丝到眉毛都是白的,那女人赤脚坐在一名巨人的肩膀上,神态无悲无喜,看着城墙之上的鲜活生命和看着脚下的冰雪无甚不同。
男人的目光则将几十名高阶修士一一扫过,而后流露出两分不屑。
修士们多少有些恼怒,他们站在此界的顶端少说也是以数百年为计的,谁敢这般轻蔑的看着他们?但终究也是高阶修士,有火也知道需得隐忍,他们默契的将这些日子以来找到的那些不在五行之中的兵器握在手里,等待一个时机,开战。
为何不用自己趁手的兵器,因为通过叶炽得到的那枚黑色石头,众人已经试验过了,那东西不在五行之中,想要对付它,也需要不在五行之中的东西,
当然,在实战中究竟有没有作用,又能有多大作用,还得用过才知道。
老家伙们终于按捺住了,却没想到叶炽不愿意忍,面对轻蔑的眼神她以更加轻蔑的姿态回望过去:“哦,半神之躯,却始终不是神,不人不神不鬼的,真想不明白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放屁!”那男人立即怒火高帜,连那个女人也流露出一丝兴味。
叶炽继续回敬:“没有礼貌,你们的老板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
男人不解:“老板?”那是个什么东西?
叶炽答疑解惑:“把你们放出来的人啊,难道你们不是打工仔么?”没人反应,她自问自答:“换一种说法,奴隶和主人,你们被放出来就要替那人卖命,问都不问、看也不看便要倾覆一个界面,你们觉得合适么?”
没记错的话,源头世界中的神殿,也供奉了他们的雕像。
叶炽不知道只有这两个苏醒了,还是其他的都苏醒了,如果是后者当真是无法想象。
“呵。”女人从巨人的肩膀上跳下来,衣裳晶莹似冰霜:“小姑娘,你在拖延时间么?”她的声音缭绕如烟,清清泠泠的,说不说的好听,也说不出的冷。
叶炽与席衡对视一眼,继续吸引火力:“有什么好拖延的,不过是想知道把你们放出来的究竟是谁罢了,死也要死个明白,没毛病吧?”
“哦?如此,便叫你们都死个明白。”
第186章 伐神之路(十四)
◎他急了他急了!◎
像是浑然一体的河流忽然出现了界限, 千军万马共同让出一条通道。
那些安耐不住的尸体们噤若寒蝉,连原本处在队伍前端的一男一女也做出恭敬状。
“原来,叶微明不过是个聒噪的小丑。”
语气傲慢, 一个女人君临天下一般的走出来, 说来也怪,明明她身上的红色长袍在雪白的底色下十分耀眼,刚才却无人发现, 当然, 比衣服更加耀眼的是她头上的王冠,三颗宝石整整齐齐一颗不少,交相辉映之间夺目非常。
是不朽圣冕。
果然!
席衡和叶炽对视一眼, 心里不约而同的骂了句,果然还是那顶破帽子搞的鬼。
“她怎么认识你的?”席衡疑惑。
“不知道。”
叶炽确定不认识这个女人, 也没有被女人的傲慢激怒,她的心神都在圣冕上, 守誓曾经说过, 圣冕最中间的那颗净化宝石已经化作了不死树,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还成为了源头世界的两仪,哺育着万千生命。
现在宝石又重新回到了圣冕之上,那不死树的结果几乎不言而喻。
想到温暖包容的不死树, 她只觉寒意彻骨, 又痛又恨。
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恐怕已经能戳死那个红衣女人了。
陆掌门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能出言挑衅的叶炽, 怎么忽然就开始下眼刀子了, 这架势简直要把下面的那群东西都生吞活剥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 那边太一宗的维周道君先忍不住了:“竹韵?真的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弄的?”
此言一出,周围之人都震惊了。
认识啊?还真是熟人?难怪会认识叶微明。
那边秦言川的母亲居雍真君急道:“我儿言川呢?你们两个不是一起出去历练的么?怎么只有你回来,他人呢?”
吴竹韵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不过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又不是他娘,他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言下之意,便是你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哪儿,怎么好意思问我的?
居雍真君听了差点没被堵死,不过还是儿子的安危占了上风:“我儿子喜欢你,只能能走必然不会离开你半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自知如今的吴竹韵已经不是当初的吴竹韵,想通之后倒也能屈能伸,语气里的恳求坦露无遮掩:“言川的魂灯已经灭了,我知道他死了,我只求你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你行行好,就当全了我一个为人母的心愿,可以么?”
儿子憨厚却不蠢,总不能糊里糊涂的死了吧?
早在他年幼的时候,居雍和她的道侣就给自己秦言川身上加了许多保命手段,就算真遇到连他们夫妻两个都打不过的劲敌,那些保命手段都失效,却能通过血脉牵引看到儿子死前所见的最后一幅画面。
通过画面能够得知杀害他们儿子的凶手,最起码有个报仇的对象。
但没想到,秦言川魂灯都灭了,却什么都没有传回来。
所以,居雍真君在百般痛惜中是抱有着一丝幻想的。
也许儿子,没死呢。
那该多好。
吴竹韵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最后变成漠然:“秦言川怎么死的?当然是蠢死的。”
说起来,秦言川也不是一无是处。
叶炽布下的阵法极为难缠,当时他们只有元婴修为,就算秦言川有用不完的天材地宝,但想要越阶破阵依旧有不小的难度。于是,那阵法一破就是几百年,眼看再不提升修为她便要寿元将近了,那就更没有机会了。
偏偏这个时候,秦言川天天在她跟前凑,捉了只破兔子也要烤了给她吃,还说这样的日子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也挺好,他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便是死了也甘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竹韵问他是否当真愿意为了她去死。
那个铁憨憨秦言川点头如捣蒜,十分百分开心的说“愿意”。
后来两人便双修了,吴竹韵当了几百年的散修,手段和秘法也有一些,其中就有关于双修获得功力的,最后秦言川被吸得只剩下一层人皮,吴竹韵终于在最后关头突破修为,成功化神。
当然,她对秦言川的利用远不止此。
必然要令其流干最后一滴血才不算浪费,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让这些人知道了。
“你!”心中的幻想彻底破灭,居雍真君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指着吴竹韵:“你有没有心,明知道我儿心悦于你,为了你几乎倾尽全部,你还这么说他?”
同时,她也意识到,这吴竹韵确实知道言川的死法,只是不说罢了。
维周道君摇头叹气:“罢了,当初言川求到我面前,让我收你为徒,我观你品性欠缺,狠厉有余端正不足,恐怕稍有不平便会误入歧途,本想拒绝,奈何经不住言川的苦求……如今看来,终究是做错了。”
这才是吴竹韵的本来面目吧,一朝小人得志,再也没有当初的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你我师徒缘尽于此,如果时光能倒流,我绝对不会收你为徒。”
这个决定干脆利落,对于吴竹韵甚至有些嫌弃,就好像收了这样的徒弟,与他而言是种玷污一般。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吴竹韵错愕半天。
以她现在的实力是不需要这些师徒情谊增光添彩了,但当众被断了关系也足够令她难堪。
自尊心极强的她怎么受得了?
原来是这样,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被收徒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难道自己当真就入不了这些大能的眼么?
“呵,现在才跟我划清界限么?” 吴竹韵心中愤懑,但不再和以往一样谨小慎微了:“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大宗门弟子长老的,不就是瞧不起我的出身么?私生女怎么了?散修怎么了?”
就是一直瞧不起她!
越说,她的情绪越激愤:“今天,我便把你们曾经欠我的,全讨回来!”
维周道君摇摇头,果然,她还是这个样子。
就算曾经收敛过,也只是暂时的伪装。
陆冲霄冷冷道:“正好,我们死了这么多人,也要找你讨回来,不用废话了,直接开战。”
他是剑宗掌门,话音刚落,身后剑修们已经蓄势待发。
合虚宗掌门德充道君随机一声令下:“所有合虚宗弟子,随我战!”
谁也没想到,明里暗里较量了不止万年的两宗会统一的这般干脆,并且率先出击。
这是一腔孤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是他们身为道宗执牛耳者的担当。
虽然对面那个女人一直口口声声说这群名门正派的修士高高在上,但他们并没有随便丢下去一个散修或者弱者去试探,他们身为此界最强的两大道宗的掌门,虽然不是尽善尽美,让每个人都满意,但做到了身前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