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三更雪（八）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咔嚓咔嚓”, 众人坐定之后，反倒是有些安静，一时间只有月出在啃糖葫芦的声音。
月落看了妹妹一眼, 与叶炽道：“月出的此前种种, 家父与我皆已知晓，此次前来贵宗，是想对叶真君和陆真人当面道谢。”说完便拿出来两个锦盒。
叶炽端着奶茶走出来：“我们与月出相交, 本是朋友之宜, 您若是如此客气倒是显得见外了。”两个锦盒能隔绝神识，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见这般珍重的模样, 也知道十分贵重。
陆晏舟心下纳罕，这是要来撇清关系？
真要撇清, 不来往便是了，何苦又千里迢迢的来剑宗？
果然, 月落又把盒子往叶炽的座位前推了推：“既然是朋友之宜, 叶真君不收才是见外。”
人鱼族并非善恶不分，只是这些年在仙羽门的欺压之下，对人修愈发厌恶和憎恨，但眼前这两人一个救了妹妹，一个传授了妹妹神识修炼的法门, 父君已经研究过那法门, 确实十分适合妹妹。
对于已经无法升阶的妹妹来说，当真是为她的长远考虑了。
都说“父母之爱子, 则为之计深远[ 2]”, 这种考虑除了父母、师长之外, 谁能这样周全？但叶微明做到了。她与妹妹萍水相逢, 就算是为了她那个师兄，却也说明她本身的胸襟也足够磊落开阔。
所以，父君思讨了之后，加上妹妹整日魂不守舍、心不在焉，才决定让自己带着妹妹来走一遭，免得妹妹再偷跑出来。
那些欺压过、虐待过他们的仙羽门余孽要清理，但像是叶微明这等清风霁月一般的朋友也要交。
叶炽和陆晏舟对视一眼，依旧没收。
月出终于吃完了糖葫芦，拿起两个盒子，一个塞给叶炽：“你不是总头疼么？这个能缓解的。”另一个塞给陆晏舟：“还有你，不是想给你的宝贝无双升级么？这可是我们东海难得的铸剑材料。”
都这么说了，两人干脆将锦盒打开。
陆晏舟的是千年水刺骨，在铸剑、炼器上用途极广，特别适合有水属性灵根的修士，而且因为产出稀少，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市面上，有钱都买不到。
叶炽的则是一颗饱满浑圆的归思珠。
说归思珠可能有人不知道，但养神木就耳熟能详多了。严格意义上说，归思珠对神识的温养作用甚至要超过养神木，只是过于珍贵，往往都出现在典籍之中。
小一些的养神木在一些拍卖会上可能还会遇到，但是归思珠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一颗。
“这……属实太贵重了。”这珠子的价值，怕是和那艘大船不相上下。
叶炽的暖室布置的明亮开阔，寒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都变得又暖又软，月落的眸子更加的水润深邃，他甚至笑了笑，一脸的惬意无拘、隽永矜贵：“东海特产罢了，平时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物尽其用。”
这一笑可不得了。
饶是叶炽已经看惯了俊男美女，此刻仍旧有些恍神。
“好！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叶炽也不再推拒，她是真的用得到，每次神识使用过度那种脑子要炸开的感觉是不想再体会了。收了珠子的同时，她已经在物色还礼了。
只不过不能现在就还，等他们二人离开的时候，也准备点儿“特产”还回去，她现在还是小有薄产的。
陆晏舟曾经说她的小院儿应该题个字，叫做“财源广进”。
此前，叶炽刚从南鼎回宗的消息一传出来，之前在试炼场□□患难过的那些家族和宗门的修士们，几乎都送来了拜帖或者请柬，大概意思都是想“再续前缘”、“继续勾搭”的意思，一百万灵石一碗的粥，当时只是玩笑话，但诸如萧霆、陌千山之类竟然真的托人送来了灵石，季家更是郑重的给了叶炽三分之一的产出。
当时的阵仗弄得特别大，还是陆掌门出面主持了大局。
季家可是西辽巨富，三分之一个季家过于打眼，陆掌门代叶炽收了几样不错的铸剑材料、年份较高的灵植，再就是三千万中品灵石，其余的又添了部分北域独有的材料，连带着一起退了回去。
由小辈们的意气之言，变成了剑宗和季家的礼尚往来。
当然，叶炽拿到了两千万中品灵石和灵植材料。
再加上从南鼎带回来的那些，她的家底一下子就丰厚了起来，完全合乎一个元婴真君的身份。
见她收了珠子，陆晏舟总算也收了铸剑材料。
月出高兴起来。
半月后，月落带着叶炽的回礼离开剑宗，却把妹妹托付给叶炽和陆晏舟。
又两天，玄度天天混迹在剑宗的饭堂，吃得更加圆润了，忍不住来问陆晏舟什么时候出发。
陆晏舟当然要去，现在还得带上一个月出。
叶炽想了想决定同去，就当出去散散心吧。
于是，两个道士一个和尚一条鱼，高高兴兴的坐进了玄度的饭j。
玄度：“为什么又是我？”
叶炽：“还不是你的饭j好？”换一副牌，差不多可以斗地主了。
月出：“确实很不错的样子！”
玄度：“……”
陆晏舟：“开快点儿！”
叶炽：“为啥？没发现你这么心急啊。”
陆晏舟抱胸：“你当我是为自己急的？再不快点儿溜，严紫英可就要出关了。”
叶炽一个激灵：“对对！开快点儿！”
严徵从试炼场被弹出来的那一瞬间就顺利进阶到金丹后期，这次闭关出来至少也是大圆满了吧？真不愧是剑心之体，这速度，如果不是叶炽遇到了魔尊，还不知道谁先结婴呢。
不过他和叶炽在意的也不是谁先结婴，而是切磋。
就像严徵这次闭关，也是为了冲修为，好和叶炽打得更痛快。
陆晏舟笑着道：“真有意思，那话本上怎么写的来着？你逃他追，你插翅难飞？”
叶炽叹了口气，背靠在饭j上：“麻了，毁灭吧!”
饭j一路向南，最后换了叶炽的中型灵舟。
到底都还年轻，游山玩水一般的就到了玄度曾经感应到的那个位置。
等收了灵舟，叶炽忽然道：“哎？怎么是这里！”
陆晏舟：“你来过？”
叶炽：“当然，还在这里睡了两天。”
此时已经是早春，细嫩的绿芽破土而出，柳条浮动之间都带着几分暖意，但叶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老祖那群故友们的衣冠冢附近。
玄度掏出来那枚舍利，果然要比在剑宗时候的光芒要盛。
他来回走了走，不停的变换方位，最后道：“那个方向。”
叶炽直接一个好家伙：“那不是遥山镇的方向么？”
陆晏舟：“你又知道了？”
叶炽摊手：“我师姐接的就是遥山镇的任务啊！”
定了方向，又是短途，叶炽带着月出，陆晏舟带着玄度，四人分作两组御剑到了遥山镇。
春光之下，遥山镇郁郁青青，深绿浅绿的嫩芽儿点缀在各色建筑之中，看上去一派生机。神识一扫，便可以将整个镇子看个彻底。虽然镇子不大，但看镇中商铺林立，百姓衣着尚可，脸上也无悲苦之意，初看之下，并无不妥之处。
陆晏舟有些不解：“江师姐接的是什么任务？”
叶炽摸了摸下巴：“好像说是捉鬼，难度不高。”
玄度和陆晏舟对视一眼：“不是吧，不会每次咱们三个凑到一起就是捉鬼吧？”
叶炽摊手：“你们以为我想啊？你问玄度去。”
玄度摸了摸脑门儿，脸上露出招牌性赧然：“我也不知道啊，不过看上去没什么问题，要是真闹鬼，白天也没有这么祥和。”比如那个清水镇，就算大白天也阴气森森。
叶炽又给江无月发了张传讯符，转头问玄度：“会不会是弄错了？”
“有可能。”玄度再度定位，然后红着脸跑了回来：“还真是弄错了。”
月出从来没有这样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人间的街道上，看什么都好奇，陆晏舟提议道：“问题不大，反正时间尚早，不如先饱餐一顿？”
这个提议换来了另外两人一鱼的一致赞同。
他们在一个馄饨摊找了个位子坐下，摊主是个老婆婆，手上和脸上都带着岁月的沟壑，给他们端来馄饨的则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梳着双丫髻，举着比自己脸还要大的碗，腼腆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客官们请慢用。”
月出一边吃一边用余光去看她，两人目光偶尔交汇，又迅速的错过眼去，叶炽笑着道：“想交朋友了？”
“没有。”馄饨热气腾腾的，月出并不着急吃：“她手里的娃娃好看。”
三人一起去看那个娃娃。
是一个三彩的泥娃娃，高耸夸张的发髻，弯弯的眉毛点墨的眼，嘴角和眉毛一样弯，穿了一身石榴红的曲裾，大小和磨喝乐差不多，正好适合在手里把玩。
初春的午后，恰是一天最温暖的时候，小女孩就坐在这样温暖的光里，她的手在摩挲泥娃娃的时候，手背上还能看见清晰的小坑，这是一双又软又胖的小手，在这双手的抚摸下，那娃娃原本呆板木讷的表情竟显得无比生动。
第95章 三更雪（九）
◎铜镜上照出恍恍惚惚的人影◎
叶炽心里忽然一阵发毛, 明明很暖和的天气，鸡皮疙瘩却都起来了。
其他人也搁下筷子。
正在包馄饨的老婆婆从里间走出来，见四碗馄饨几乎没动, 高声劝道：“诸位客官, 别看老婆子这摊子小，可我这馄饨啊，在附近十里八村也是数得上号的！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 这遥山镇的美食, 我曹婆婆馄饨绝对算得上是独一份！你们不吃，可是会后悔的。”
叶炽：“那请问婆婆，附近还有什么村子？”
曹婆婆如数家珍：“盘山湾、盘岭村、王五儿甸……那可太多了！”
叶炽便道：“那您也是这边儿的老人了吧？在这里开店有些年了？”
曹婆婆擦了擦手, 挂满褶子的脸上带着些许感慨：“那当然，我这店算一算……开了也有七八年了。”
“这么多年, 都是您一个人支撑着摊子？怪不容易的。”
曹婆婆脸上露出憨厚又满足的笑容：“确实不容易，不过这人活着, 干什么又是容易的？对了, 我看小郎君你年纪轻轻，这是要打哪儿去？”
叶炽谎话连篇：“来投亲，我有个表姐嫁到这里来了，好几年都没会娘家，也没有个信儿, 我姨丈姨母便让我来看看。”
“唔, 竟是如此。”其他的摊位上都空着，曹婆婆干脆在他们邻桌坐下：“还以为你们是来求仙缘呢。”
这话并不算奇怪, 遥山镇地处北域和东海交界之处, 隶属于玄天剑宗辖管, 所以这里是修仙界, 这镇子上的人自然知道修士的存在，但曹婆婆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自豪。
叶炽便顺杆问道：“莫非，婆婆家出过神仙？”
果然，曹婆婆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她看了一眼正在玩娃娃的孙女，眼睛笑成一条缝：“竹月她爹就去做神仙去了！入的是那个玄天剑宗！听说呀是非常了不起的大门派呢。”
“咳咳！”陆晏舟差点没呛死。
原来这是同门的家属？此时再看曹婆婆和小女孩就有几分亲切了。
这回换了陆晏舟来问：“那婆婆可知道几年前，这镇子上闹鬼的事儿？”算一算，从江师姐接任务开始算，已经三年出头了。
曹婆婆“嗤”了一声：“那不可能，咱们镇上啊太平着呢，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
曹婆婆又劝：“馄钝都凉了，快尝尝！”
叶炽几人下意识去看小女孩手里的泥娃娃，但是现在再看，已无半点诡异蹊跷之处，仿佛之前的那一眼是错觉一般。
“我们还不饿。”叶炽付了钱，又招呼其他人：“走了，还有急事呢。”
出了镇子，一直走出好远，几人才停下来。
“到底哪里不对？有不对的地方么？”
“说不上来，就是浑身上下毛毛的，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众人一起去看玄度：“你的感应是不是应该更强一些？”
玄度耸肩：“要是能感应出来，我早就说了。”
陆晏舟问：“那现在怎么办？天黑之后再进去看看这镇子，还是先去你新定位的方向看看？”
玄度想了想：“时候还早，要不先去那个方向看看？”
叶炽面色有些凝重：“行。”
师姐究竟去了哪儿，竟一直没有消息。
陆晏舟安慰道：“别担心，江师姐那么凶，就是厉鬼见了都怕三分，再说了，魂灯不是好好的么？也许她是完成了任务又去其他地方游历了。”这对修士来说，实在太平常不过了。
叶炽点头。
最终，按照舍利指引的方向，他们来到一个破庙。
不知为何，众人忽然松了一口气。
舍利指向寺庙，合乎逻辑，合情合理。
看上去，破庙原来的占地面积还不小，前庭靠南的一侧屋檐已经塌了，瓦片堆了一地，原来做房梁的木头发出一阵腐朽的气味，他们从北侧完整的那边走入手，一眼便看到原本该供奉佛像的位置，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神龛。
玄度刚抬脚进去，一群乌鸦扑腾着从里面往外飞。
他走在最前面，也承受了最多的蜘蛛网和灰尘。
陆晏舟见月出不想往里走，以为她是嫌脏，便放了一个涤尘决，那些浮灰浪尘总算没有那么张狂了，勉强可以下脚。
月出却捂住鼻子：“太臭了。”
她直接退了出来。
叶炽跟在玄度后面，看着他手里像是探测器一样的舍利，正在疯狂的冒光，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奇妙，好多事情超出了她的认知，谁能想到舍利还有这个用途？
外面春光明媚，内里很是阴沉，斑驳的幡子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随风飘动起来呼啦作响，两人继续往前，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陆晏舟心道不好：“是月出！”
他跑了出来，叶炽和玄度也跟了出来，最后在后殿找到了月出。
月出脸色煞白，难掩慌张：“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哥哥说了，一惊一乍会让人觉得不稳重，她都几百岁了，可不能做咋咋呼呼的鱼，刚才实在是吓坏了。
叶炽没说话，不过有时候动作比任何话语都有用，陆晏舟不敢唐突了月出，叶炽却直接拉住了她的手：“刚才遇到了，还是看到了什么？”
月出的呼吸还有几分不平：“不是……我没看到什么，是什么看到了我。我感觉被什么盯住了，太可怕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从来没感受过这么恐怖的气息和注视，就那一瞬，我感觉我的魂儿都要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