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信我?万一我和那些老怪物是一伙的呢?一招请君入瓮你就没了。”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叶炽摊手,她还没这么容易就没了。
她把身上的汗清理干净:“我这样做, 不光是为了救人, 也是为了自己。”她不想再一个人扛过漫长的三更,不想什么都没做就先走火入魔。
而且, 该来的总要面对, 按照严春的描述, 她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来到集市, 那些大家伙不可能不动手。
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
“你这话,我怎么好像也听别人说过。”严春看着渐渐变亮的天空:“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
“嗯?”叶炽换上了最高防御级别的法衣,闻言不由去看严春。
恰好看到他没有坏掉的半张脸在仰望天空,虽然干瘪,但早晨的光也柔和,这种柔和模糊了他脸上的纹路,一眼之下,竟然觉得这个人长得确实不错,最起码骨相很好,不过她还是直截了当:“应该不认识。”
“也是,你才几岁。”严春自嘲的笑了笑:“我跟你一起去。”
说完还扶了扶那块要掉下来的干肉。
见叶炽不解的望过来,他丝毫不觉得更改主意有什么不妥:“为了断生珠。”
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那些混乱的记忆,和记忆中出现的人。
叶炽:“行啊,那就一起呗?你脸上那块肉要不要粘一粘?”
“你能粘上?”
叶炽走到门槛儿前:“差不多吧,粘不粘?”
“粘!”
严春主动蹲了下来,叶炽调好胶水:“靠过来点儿。”
严春便又往他跟前凑了凑,但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和纤长的鸦羽,又往后退了退:“活人可太香了,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这种香起敛息符和任何法宝都遮不住,此间只有一样东西有用。
叶炽动作很快,干肉三两下就粘好了。
严春十分满意,跑起来的速度也比以往要快:“发现了没,这几天每个三更来临的间歇变短了。”
叶炽点头:“当然。”
这也是必须要采取行动的原因,按照这个频率,长此以往,怕是要一直三更了。
在这个地方,叶炽根本不辨东西南北,严春用极快的速度带着她来到一处高耸的雪山之上。
雪山不但高,还孤。
站在山顶,四面八方皆是兜头而来的风雪。
雪山的一侧是鬼怪密集的集市,另一头,则是一处黑岩铸成的长城,虽然没有他们落脚的雪山高,但是也不算低了,长城横卧在山岗之上,犹如一条黑色的巨龙,起伏的身躯随着风雪若隐若现,直到完全看不见。
叶炽问:“长城的那一头是什么?”
“海。”
“什么海?”
严春没理她,脸色看上去也比之前要凛冽了几分,直接道:“挖开这层雪,别用灵力。”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叶炽也没有什么怀疑和迟疑了,当即兑换了两把铲子开始铲雪,扫雪机倒是有,但是动静太大也不适合这么厚的积雪。
严春接过铲子,不禁想到:我为什么要接?
叶炽:“快呀,挖呀,愣着干什么?”
“哦。”
“挖到了。”铲子已经触碰到了,叶炽加快速度。
而后,她看到了骸骨。
无数的骸骨,累累堆砌,成了脚下这座高耸的山。
这一刻,她再度赶到心惊,以及另外一些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情绪。
煞气、战意、坚守,或许还有浓浓的思念,在拉扯着她。
严春呵斥:“别走神儿,瞧好了,花要开了。”
随着他的话,白面饼子假太阳越出山岗,灰白色的一缕光芒照射到山顶的骸骨之上,那些历经无数年还没有腐朽的白骨之上,开了花。
紫色的五瓣小花,花萼毛茸茸的,没有叶,花朵孤零零的绽放着。
没有灵气,也不掺杂任何其他气息,就像是一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植物。
严春急道:“快摘!马上就要枯萎了。”
骨生花开在阴阳交汇之际,花开不过一瞬,比之昙花一现还要短暂。
叶炽就近摘了一株,揣进怀里。
身上的道修乃至人的气息,瞬间隐匿。
现在的她,就算是回到之前落脚的那家客栈,那些鬼也只会把她当成是十分凝实的鬼,而非活生生的人。
叶炽又看了一眼白骨上已经枯萎的花朵,像是一曲挽歌。
脚下的骨头有些打滑,严春踩空了一步,发出一声骨头撞击的脆响。
“得了花,还不走么?”一个紫衣女子从尸骨堆里凝聚起身体。
她头上戴着骨生花编织的花环,身上的紫衣也和花朵一个颜色,冰肌玉骨、仙姿俏容、脚不沾尘,一张脸冷若冰霜的看着叶炽。
她并非花妖,而是精魅。
叶炽:“不是,我只是想知道,这些都是谁的遗骨?”
她站在这里,竟感受到无比的悲怆和荒凉。
难以言喻的悲伤笼罩着她。
“这是他们能为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你虽然承了他们的情,但事情与你无关,快走吧。”紫衣精魅驱赶道。
严春去拉叶炽:“先走。”
叶炽被拉着下了山,仍旧忍不住回头:“这么高的一座骸骨堆积而成的山,到底是死了多少人?”
严春的情绪也低落下来:“多少人,至少也有三万多人吧,记不清了。”
叶炽还想问,严春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的样子,叶炽忍着回到集市终于忍不住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个紫衣服的,会帮我们么?”
严春指出她话里的问题:“是‘你’,没有‘们’,山紫不会离开那座山,就算能离开也不会帮你。”
“为什么?”原来她叫山紫么?
“为什么要帮你?又凭什么要帮你?她是那些死人最后的愿望所化,你能帮她实现愿望么?”山紫是精魅,又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精魅,是这里独立于阴物和鬼体的第三种存在。
叶炽便问:“什么愿望?她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能帮她实现?”
“你还真的是……”
本来是正常的交谈,严春却像是被触了逆鳞一样,几乎怒吼道:“一个你根本就实现不了的愿望!你以为你是谁?又想着救这个又想着管那个?我是真的讨厌你这样的人,我跟你说白了吧,你现在再努力也没有用,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我这样的怪物,懂么?别做无用功了!”
叶炽并没有生气。
她才不是想着救这个管那个呢,她明明是在自救。
严春明显是受到了那座山的影响,那座山上有他的故人?
叶炽垂下头,这个地方从踏足开始的那一刻,就带给她无限的压抑,她甚至连怎么进来的都还没搞清楚。
但是,她才不会认命呢。
叶炽的平静让严春也冷静下来:“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叶炽摆摆手,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意:“嗯,我接受你的道歉。”
严春一噎,竟无言以对。
他再次怀疑,他之前的朋友当中,是有一个和叶炽差不多类型的人,从来不气馁,不知放弃为何物。
那是他很重要的朋友,可是……
他竟然连朋友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预料到今天的三更来的只有更早,两个收拾心情,来到第一个目的地。
“这一只相当于元后修为,你可想好了?”严春再次提示道。
叶炽点了点头。
人修的话,元后修为她根本就不怕,只是这个东西是个活了可能上万年的老怪物,手段多花样俏的,加上严春的多次提醒,叶炽多少有点儿紧张。
还是老伙计绣花针先打前锋,不到一刻钟后,禁制破除,叶炽已经潜入了这只元后阴物的家里。
根据严春之前提供的消息,它们这种介于鬼与怪之间的存在其实很喜欢居住在地下的,越是阴冷的地方,它们越是舒适。
所以面对着三层小木楼,叶炽一扫而过发现没有目标后,便转向了地下。
果然找到一个暗格。
还是个明目张胆的暗格,可见主人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叶炽深吸一口气,跳了进去。
第101章 三更雪(十五)
◎顾逸,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掺杂着微微的血腥味。
但那血腥味又带着些馊味。
大概是经年累月的酝酿,味道复杂的让人想吐。
难不成这一战是毒气战?
有血腥味说明有人,最起码是有血的什么人或者动物, 但馊了又是几个意思, 味道太冲,叶炽分辨不出来是死了几天还是几年。
只能心里始终保持着警惕。
她继续往下走,同时也不忘记观察四周, 说这里是个地窖都抬举了, 这明明是个冰穴。
两侧是光滑的冰面,脚下也有些打滑,而后叶炽看到了那阴物。
还挺讲究排场。
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月光石, 但已经没剩下多少光亮了。
那东西就坐在月光石堆上,也不怕硌屁股。
仔细看, 比起干干巴巴的严春,它身上的皮肤虽然也是非人的清灰色, 但看上去细腻饱满, 第一感觉是营养不错,没有缺衣少食。
见叶炽来了,它晃动了一下手里的酒盏,悠然自若的模样。若是换个背景,对方再好看一点儿, 倒有些像是叶炽想象中的吸血鬼模样。
可惜并不是。
那发馊的血腥味就是从这酒盏里传出来的, 它看着叶炽又晃了晃手中的酒盏,镇定寻常的道:“你要找的人, 不在我这里。”
如此开门见山, 叶炽倒是没想到:“那在谁那里?”
“穆良吧?不知道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它之前吞了一个叫穆良的修士, 先这么记着吧。”
严春也跟叶炽说过穆良,就是第二个他们计划要探查的目标。
但是就这么轻易的告诉自己了?
那东西顶着一头灰白色的爆炸头,用酒盏指了指冰窖的库存。
叶炽一看,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酒坛子,而酒坛子里装的,自然就是已经馊了的人血。所以,这是告诉自己,它有的是吃喝,根本看不上自己这种新来的?
那东西觉得解释完了,对着叶炽摆了摆手:“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禁制修补好,恕不远送。”
叶炽根本不信它的鬼话,神识一扫,确定此中没有活物,这才直接原路返回。
这若是在道修的领地上,到了别人的洞府还有神识乱扫,算得上极为冒犯了,但她判断不出来这东西所言是真是假,连打架的准备都做好了,还管冒犯不冒犯么?
果然,她的一通操作,让那东西很不满。
但也无可奈何。
有新鲜的血,怎么还会稀罕冰窖里这些陈酿?
血又不是酒,还得越陈越好。
叶炽进来的那一瞬间,它都馋哭了好么?
真想扑上去,咬断她那细嫩的脖子!
但是它受伤了,又看到之前叶炽把那个假的姜立群剁成了渣渣,估摸着自己恐怕不是叶炽的对手,这才故作高深的让叶炽离开。
天知道,它的后半边身体连同屁股,已经没有了好么?
现在叶炽说放神识就放神识,虽然有些不讲武德,但是它也没奈何。
好在叶炽确定没有活人之后,就干脆的离开了。
那东西刚松了一口气,叶炽忽然停了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个屁啊!
那东西直接摔了酒盏,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难不成还要再来一次?
外头,严春见叶炽安稳的出来也松了口气,又见叶炽身上也干干净净的,不由奇道:“没打?”
叶炽放出老奶奶的绣花针:“对,没打,它受伤了,我也不想造个血池。”一旦打起来,那些酒坛子肯定会碎,就算是陈年老馊血,也会让严春这样的阴物陷入疯狂吧?
这可不是她现在的目的。
禁制已经补好,叶炽看了一眼这处平平无奇的小院,不是不用,时候未到罢了。
两个回到之前的住处,布下禁制,叶炽和严春交换眼神。
活人的诱惑太大,有东西主动找上门来了。
叶炽摸了摸怀里的骨生花,又从储物袋里掏出隐身符,贴在自己和严春身上:“躲猫猫,我可擅长了,你玩过没?”
严春说了一句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话:“所有资源都要节省,符不要乱用。”
叶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两张符我还出得起。”
心中不由道,这家伙果然精神分裂了,还学会省钱了?
被贴上符的严春明显一僵,这个瞬间,他记起了一些事。
他曾经也是个喜欢用符的修士,不缺钱,撒符就跟撒钱一样。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身量英伟,手持灵剑的男修站在长城上,对他的挥霍表示反对:“小春,所有资源都要节省,符不要乱用。”
他不在乎的道:“不是的师兄,我斗法能力一般,但是符多啊,等出去了再买就是了,反正我家也不缺钱。”
那男修却道:“不缺钱也别这么浪费,咱们剑宗可不兴这个。”
他只好道:“好的,时师兄。”
一个叫做曹长贵的小弟子前来禀报:“师叔,太师祖,敌人的又一波儿攻势来了,咱们的人快顶不住了!”
那身量英伟的男修立即道:“我去看看。”
回忆一闪而过,他心中涌起无限的思念和难过。
他拉住叶炽:“你的宗门道袍什么样子的?”
叶炽显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先把里面那个解决了再说。”
里面的家伙也以为自己藏得挺好。
左右不过捉迷藏呗,就是三更快到了,还得抓紧。
叶炽和严春分两侧上了楼梯,那东西就在叶炽之前住的房间,叶炽示意严春好兄弟当个诱饵,严春不愿意,就在叶炽准备干脆开锅大火烹饪的时候,严春的眼珠子掉了出来。
“砰”的一声砸到地面上,一弹跳三跳,然后咕噜咕噜滚到了那东西的脚边。
那东西也隐身着,但眼珠子被它的脚丫子挡住了。
明显就知道有阻碍。
这下好了,捉迷藏游戏玩不成了。
确实浪费了两张灵符。
严春急着去捡他的眼珠子,叶炽又怕他被锅吸进去,当即撕碎了隐身符,把严春踹到了一边,然后锅直接开大,对着那东西一顿暴风狂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