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摆着一整套茶具和几种上好的茶叶。
周围三三两两的围坐着人，被几道竹帘挡着着，顾衡止只能听见声音传出，并看不见人脸。
“公子贵姓？”掌柜又问。
“顾。”顾衡止淡淡吐出一个字。
“顾公子，剩下两间可要去看？”
“待会儿我自己去。”顾衡止向来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跟着。
掌柜点头，很识趣的退下了。
顾衡止端坐在蒲团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刚要喝下去，就听对面竹帘里传来一声：“碧流入盏，茶香透骨。”
“汤沸氤氲，飘飘欲仙。”
“......”
顾衡止看着面前沸腾的茶水，搜肠刮肚了半天，愣是没咬文嚼字出一整句诗。
唯有两个字印在脑中：茶好。
罢了。
他起身离开，又走入书室。
书架上放了许多书，泛黄的纸页、规整的竹简，记载的并非是有关修炼的内容，都是些风花雪月、游记怪谈、诗词歌赋之类的杂书。
有修士安静的靠在窗户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如饥似渴的读着；也有修士在一旁的白纸上奋笔疾书，泼墨成书。
顾衡止感觉格格不入。
平生第一次，他有了手足无措的迷茫。
不过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很平和，身上看不出一点凶煞之气，温柔儒雅，谈吐有礼。
形象很正面。
顾衡止随手抽了几本书，找了个空位置坐着，逼着自己坐了两个时辰，愣是一页没看完。
他有些心烦。
怪不得这些人能如此平和，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看书的，绝非一般人毅力。
他心中叹服。
然后看向手里最后一本书。
封皮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劝善真言”四个字。
书很薄，内容也很简单。
只有二十四个字，每页四个字，然后附带一张极具敷衍的插图。
“因果循环，善恶有终，人性本善，天道有德...”
就算顾衡止对诗文没什么研究，也看出这不是什么正经诗，内容实在是太口水了。
但因为字少醒目，却又是他唯一一本能看的进去的书，看着看着顾衡止便觉得爱不释手，临走前拿起这本书问掌柜：“这本书怎么卖？”
掌柜本来就在打哈欠，看见顾衡止拿着这本书，连嘴巴都合不拢，瞪大眼睛问他：“你喜欢这本书？”
顾衡止不明白他反应怎么这么大，皱起眉头问：“怎么，有什么问题？”
“是真的喜欢？”掌柜确认，“那么多书，你只挑中了这一本？”
“我只要这一本。”顾衡止不明白掌柜为什么这么问，况且被这样热切探究的眼神注视着，让他很不爽。
“十块上品灵石。”掌柜莫名其妙的激动着，脸色异常红润，甚至都没注意到顾衡止的变化，“价格能接受吗？”
这书别说十块上品灵石，就是十块下品灵石都不值得，毕竟只有二十四字，九岁孩童都能写出来。
顾衡止面无表情的甩出十块上品灵石。
“成交。”他不愿在此多留，带着书往外走。
“顾公子留步！”掌柜追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枚令牌，“看公子也是名剑修，不知公子可拜有宗门？”
“怎么？有事？”顾衡止眼中压抑着不耐烦，这掌柜未免太奇怪，这么多问题，不就是本书吗？
“公子是有大气运之人。”掌柜看向那本《劝善真言》，放在这里落灰了七年，终于要被有缘人带走。
“这书乃妄道子长老亲著，代表他的一次承诺，顾公子慧眼识珠，可拿上令牌去七星剑阁寻他，成为他的真传弟子。”说着，掌柜将一枚玄铁令牌塞给顾衡止，“上面有七星剑阁的印记，我不会骗你。”
顾衡止好看的眉毛拧到了一处，后退一步，避过掌柜伸过来的手，冷声道：“不必。”
这掌柜怎么如此奇怪，买本书而已，怎么都要把自己卖给七星剑阁了？
看着顾衡止怀疑的目光，掌柜恍然大悟，妄道子长老将这枚令牌放在他这里时间太长了，不管之前引起过多大轰动，如今想不起来也正常，“顾公子，这令牌大有渊源，你且听我好好跟你道来。”
“不听。”顾衡止双眸透着寒气，毫不留情的拒绝。
掌柜：“......”
“这可是拜入妄道子长老门下的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你...”
“没兴趣。”顾衡止直接打断，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管他什么妄道子不妄道子，他有师尊。
“公子？！”掌柜看着顾衡止的背影远去，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转身入了屋内。
与此同时，七星剑阁正在下棋的妄道子忽然手一抖，险些将棋子放错了位置。
对面的明华仙尊抬起头，疑惑道：“师伯，你怎么了？”
“收徒誓，有人触发了老夫的收徒誓。”妄道子望向天空，觉得不可思议，当年他同人立下赌约，许诺只要有修士触发誓言，无论天资如何，必然要将他收为关门弟子。
论起辈分，掌门也要称他一声师伯，无徒一身轻的日子过了几百年，为了不让赌约成真，妄道子特地将赌约设置的十分清奇。
首先找到准确藏书地，而后慧眼识出他随手写的《劝善真言》，最后以十块上品灵石离谱价格买走。
当时他对外宣城同书有关，有许多修士闻风而动，只可惜没一个成功的，若不是心魔誓当着众人的面立下，恐怕大家都只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现在，时隔七年，居然有修士成功了。
“我去处理些事情。”妄道子起身，摆摆手，“改日再找你下棋。”
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破了他的赌约。
第29章 [VIP] 第二十九章
日子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三个徒弟勤劳能干，每天都不着家，倒让季青妩闲得发慌，每天只好修炼打坐, 提升自我。
至于三十万悬赏金, 七星剑阁确认过逃犯的身份后, 很快连带着五根捆仙绳一起送了过来。
这天傍晚, 周知枝先回到客栈，然后是沈璟桉，只剩下顾衡止久久没有音信。
明天就是试剑大会开始的日期, 出门前她还特意交代过徒弟们今天早点回来，怎么现在都不见人影，难不成是出什么事了？
季青妩手指无意识的叩着桌面，心里在思索原因，当年归云城全城半妖异化一事在修真界掀起了巨大风波, 原本就不受人族待见的半妖, 在那之后的处境更加艰难, 虽然说大徒弟有自保能力, 但是不能保证意外不会发生。
“你们回来时看见衡止了吗？”季青妩问两个徒弟。
“没有。”
“未曾见过。”
......
顾衡止面无表情的看着拦着他的妄道子，冷冰冰的拒绝：“让开，我不做你徒弟。”
妄道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求着当人师尊的一天，他不解的看着面前的青年, 匪夷所思问道：“为什么？老夫哪里不好？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当我徒弟吗？”
“不知。”顾衡止向来对除了师尊以外的修士没什么耐性, 如今被这老头缠着，若不是这几天修身养性有点效果, 他早就出手了。
妄道子满意的摸着自己的胡须，这修士根骨极佳, 是个修道的好苗子，虽然看起来冷酷阴鸷，但莫名很对他胃口，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念念不忘。
这个徒弟他一定要忽悠过来。
“你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你前师尊不肯放人？你放心，只要你说出来我定会帮你解决。”妄道子自信满满，能同七星剑阁平起平坐的宗门还真没几个，只要顾衡止愿意，立刻就能换个师尊。
“我师尊很好，我不会离开的。”顾衡止冷声回答，他最讨厌别人诋毁师尊，心情一差，周遭气息都危险起来。
妄道子意识到什么，及时止住这个话题，而后换了一个方向劝道：“你若成为我徒弟，七星剑阁能为你提供比之前好千百倍的资源，你也能学到最好的剑术。”
没有修士会拿自己的道途开玩笑，七星剑阁能提供的修炼资源，是其他宗门都望尘莫及的。
“还有一点。”妄道子刻意压低声音，“我辈分比掌门高，你入了七星剑阁，即便是虞长渊也要恭敬叫你一声师叔。怎么样，心动吗？”
顾衡止眸若寒潭：“没兴趣。”
看顾衡止油盐不进的样子，妄道子忽然有些气恼，这墙角怎么挖都挖不走，他对顾衡止师尊的身份倒是更加好奇了：“你师尊是谁？”
“与你无关。”顾衡止并不想给季青妩招惹麻烦。
“那这样好了，我退一步，不要求你退出原师门，你只要明日同我一起参加试剑大会便好。”
拜两个师尊，修真界虽然没这个先例，但他不介意让顾衡止当第一个。
“莫名其妙。”顾衡止抬头望了一眼远方天空，眸光渐暗，时间太晚，师尊该等急了，“让开！”
而后直接错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地，没有丝毫流连。
妄道子没想到顾衡止走的这么果决，瞪大眼睛老半天，忽然哼笑着摸摸胡子：“好小子，有骨气，讲忠义。”
......
“师尊，我回来了。”顾衡止推开门，发现季青妩三个人一齐扭头看他，立刻顿住脚步，“怎么了？”
“大师兄你好慢，我们等你等的花都谢了。”周知枝撇撇嘴，懒洋洋的出声抱怨。
沈璟桉维持着他一贯的虚假作风，温声道：“师妹莫这样说，大师兄兴许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屋内烛火澄澈明亮，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这是都在等他。
季青妩低头在写些什么，此刻也朝他看过来，冷艳的五官被烛火笼上一层极淡的温暖。
一瞬间，顾衡止心中忽然有些触动恍惚，好像他不再是上辈子令人闻风丧胆的妖主；不再是那个孤僻怪异的半妖；不再是话本里注定的反派。
他就只是他，凌霄宫大弟子顾衡止，一个普通仙门大师兄。
顾衡止这几日书读了不少，立刻想到兄友弟恭四个字，也就是这四个字，让他两世第一次萌生出了一种身为大师兄的责任感。
虽然很微弱，但很合时宜。
于是他上前一步，在三人的注视下，掏出两件东西，分别递给沈璟桉和周知枝。
这是他很久很久之前买的，从来没拿出来过。
沈璟桉捏了捏手中的木头小狗，一脸迷茫：“师兄，这是什么？”
“街边的小玩意，送给你。”顾衡止第一次干这种事，非常不自然，干硬道：“输入灵气，它会叫。”
说完，顺便帮沈璟桉演示了一下。
顿时，屋内就响起来“汪汪汪”稚嫩的狗叫声。
周知枝觉得匪夷所思，她沉默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木头乌龟，不可置信的问：“它也会叫？”
顾衡止摇头，注入灵气，然后小乌龟开始在桌面上缓慢的爬行。
周知枝：“......”
阿这，三岁小孩的玩具吧。
沈璟桉：“......”
他看起来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吗？
一狗一龟在桌上卖力的表演着，周知枝和沈璟桉表情诡异，几乎笃定这是顾衡止故意整人的把戏，但是顾衡止的脸一如既往的冷漠，仔细去看甚至能看出几分认真。
最终只能遗憾的得出结论，顾衡止是真的想送他们礼物。
目的全程的季青妩忍不住抖了抖肩膀，努力压制自己的笑意：“衡止怎么想起来买这些？”
“正巧看到。”顾衡止被季青妩盯得有些耳尖泛红，迟疑了一下，然后问，“师尊也要吗？”
季青妩果断：“不了，这些好东西还是留给你师弟师妹吧。”
望着季青妩欣慰的目光，沈璟桉和周知枝默契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满心复杂的收下了这份礼物。
不过沈璟桉很快就整理好了稀碎的心情，将这几日的见闻说出来：“试剑大会分为主赛和副赛。主赛前十名有入剑冢选剑的机会，副赛也有相应奖励。”
“四宗五世家都会派人来，不过因为不是剑修，只走个过场，昆仑也会来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参赛。”
四宗是指修真界四大顶级宗门，昆仑仙宗、七星剑阁、净世禅寺和逍遥宗；五世家是修真界顶尖的大世家的集合，沈璟桉之前所在的沈氏便是其中之一。
周知枝回想了上辈子的试剑大会，昆仑确实参赛了，只可惜楚莫笙闭关没来，夺得第一的是七星剑阁的虞长渊。
不过这辈子，她对两个师兄非常有信心。
“至于赛制，同往常都差不多，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沈璟桉补充一句，“无论是主赛还是副赛，只要能参加的，我们都要赢。”
这是凌霄宫时隔三百年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世人面前，一定要足够震撼。
“这是我委托这里最好绣坊改制的法衣，今天刚好送过来。”周知枝将衣服依次发下去，衣服颜色、款式各不相同，被规规矩矩的叠好，然而一打开，每件衣服袖口和领口都被金线镶了剑影花纹，左肩膀上用银线绣了“凌霄”两个字，几乎占满了半个袖子。
看起来极其醒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