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壮汉扯着锁链一股脑地扑上去,然而只听“轰”地一声,猛兽冲破了铁笼,缓缓地自笼中步出。它的步伐这样缓慢,不似没有灵智的野兽,倒像是一朝重获自由的复仇者,缓缓地掂量着仇敌的斤两,盘算着要从哪个角度咬断对方的喉管。
因为不断的撞击,他额角的皮毛已然殷红,一时也分不清哪些是他皮毛本身的颜色,哪些是血迹。
这等澎湃的杀气,是宣战,是通牒,显然这只黑狗已经怒极。周围有些经验丰富的猎户凭着生存的本能,身体已然紧绷起来:这他娘的是狗?这他娘的就不可能是狗!
“这还套什么?你们几个,从那边围住,你们从对面,其他人都让开!女人和小孩都躲得远远的!”那领头人给众人使了个眼色,掏出了短匕首,其余几人也都拿出刀刃防身。
今日是必然有人要见血了。
“上!”领头的人一喝。
带网子的人率先伸杆,黑狗灵活地躲开,另一人挥刀而上,却被黑狗回头一扑,险些咬到。不得不说,这狗确实有些功夫在身上,七八个大汉带着工具,你来我往硬是没能碰到它。
最奇怪的是,面对这样的围殴,一般的动物都会选择逃窜,这黑狗不但不逃,反而冲着猎人磨牙,那双嗜血的眼睛居然叫人一时分不清谁才是猎物,寒得叫人胆颤。
西无咎见了血,加上久未得到的自由身,精神愈加亢奋,逐渐失去理智,只想用利爪撕碎众人。等收拾了这群杂碎,他再到村子里寻了那天灵根的小姑娘出来吃了,自会恢复原身!有了这番想法,他行为再无顾虑。
杂碎,直视本座!他日所受的屈辱,今日一并讨还!
是了,他早该如此,堂堂魔宫之主,何必在此与一群凡人虚与委蛇,就该一举屠……眼前牟地一黑,前脚一软,竟是趔趄了一下。
像是不敢置信,西无咎晃了晃头,以保持清醒。
“快!他没力气了!”村民却不给他机会,逮住破绽,立即一网兜住狗头,一击必中后,喊道:“快来!快抓住它!”
西无咎战得正酣,却忘了这具身体几日未曾好好进食,力量流逝得飞快。
想他登上魔尊之位前,曾与诸魔血战三日,打得众人心服口服,也未曾觉得困乏,他的魔功心法让他有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精力,几时如此虚弱乏力过?可恶,居然用那腌H网兜套住他的头,真是奇耻大辱!
西无咎亮出猛兽的利爪,立即有人被抓伤,然而他头部受制,大势已失,无论怎么攀抓撕咬,都难以逃脱桎梏。
又过了一会儿,他只觉得力气流失,挣扎不动,前足竟也被用锁链牢牢捆住,他这才惊慌失措起来。
在恐惧的笼罩下,理智逐渐回笼,西无咎不禁后悔不已,他刚才挣脱笼子就该逃跑,实在不该得意忘形。他现在的身体,哪里是这些手持工具的凡人的对手。想他堂堂魔尊,平日里杀人像碾死蚂蚁这么简单,何曾想过有天自己会被当做普通的黑狗套死。
如今阿南叶也不在身边,无人知他在此遭难,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一刻,西无咎才终于放下了全部的骄傲,承认他已然陷入绝境,而且是最为屈辱又无力挣扎的绝境!难道他真要葬身于此吗?世人又该如何嘲笑他?
亏他本来还打算对九重天趁火打劫,这哪里是s渊那贼子的“劫”,分明是自己的!
此时此刻,不可一世的魔尊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慌张地对天道发出祈求――谁也好,救救他吧!他还不想死!只要能活下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屈辱的死去,沦为笑柄!
黑狗被肋着脖子拖曳于地,无力挣扎宛若死狗,猎户举起屠刀,对准黑狗的咽喉。猛兽只能扬天长啸,发出凄厉的悲鸣,那是魔灵对生命最后的呼唤。
“等一下!”
突然间,一个声音宛如救世天籁,破云层,破绝望,破死亡逆境,破杀戮黑暗而来,在西无咎干涸的灵魂上猛地洒下一捧甘霖。
“你们只是要取血为祭,不必伤它性命吧?”阮青梅终于开口。
是她!
西无咎猛然升起一线希望,他努力扭转头颅,看向那个时常来和他“玩”的小姑娘。最后关头,愿意为他说一句话的,居然只有她吗?西无咎生平第一次觉得,“善良”这件事,也不完全是愚蠢。
阮青梅的内心也做了几番斗争,这黑狗与她相处了这些时日,培养了“感情”不说,单说狗子呜咽这几声,她也有些听不得。既然是她选中的未来“家犬”,此时也只有她来出这个头了。
“小姑娘,不是我们非要打杀!你也看见了,这狗有疯病,会咬人。”那打狗的头目此刻满头大汗地说道。
“是你们拿刀子吓它,它害怕才会如此。不信你问村里的小孩儿,它还会翻跟头打滚,很听话。”阮青梅知道多说徒劳,只会让人觉得妇人之仁,于是又话锋一转:“但是大叔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它真的乱咬人,我就不为它说情。所以能让我试试吗?”
“若我能顺利取血,是不是就证明我能管束它,那你们可以放过它吗?”
“二丫!”村长走上前,压着声音道,“你可有把握?”
“试试吧,反正它都这样了,也没力气伤人了。”阮青梅晓之以理,对村长道,“何况这狗是刘家的,看着品种不凡,要是死在杏花村,谁知道刘家会不会来闹?”
村长正也在担心这个。
他转身和几个猎狗人说了几句,那几人便退开些。只是手持兜网的人不能松手,依旧将狗头死死地按在地上,以防它暴起杀人。
“亲呐!你真有把握吗?”系统也有些担忧,“动物不比人类,它现在应激得厉害,就算和你有交情,也未必还能认出你。”
“可是我都驯了好久,现在放弃,也太可惜了。”
对得起这些日子她起早贪黑喂的小鱼干吗?
阮青梅心里其实有个主意,但不是很自信,毕竟这个事她以前也没做过。
就见阮青梅小步地挪到那奄奄一息的狗子跟前,蹲下身,轻声道:“小狗,你还认识我吗?”
西无咎艰难地扭过头,那捆绑的姿势让他非常难受,只能从牙缝里发出呜咽。恍惚间,他似乎又成了记忆里那只无人问津的小狗崽,仙女从天而降,救了他的性命。
――救我!他发出无声的哀求。
――本座可以承诺,将来不伤你性命!还能助你修行!
可惜阮青梅看不懂这么复杂的眼神,只基本确定,狗子还认得她。那凶狠的大眼睛这会儿湿漉漉的,睫毛都耷拉下来了。
都哭了,怪可怜的。
她于是道:“我有个办法能救你,但是得你配合才行。不然我也没办法了。”
西无咎一怔:不解其意。
就见阮青梅背对众人,以一根食指在虚空中画了几下,凝结出一个唯有身怀修为之人才能看到的“道印”,对着这法力不强的小小道印,西无咎眸中却现出不可思议来!
主仆契约!
那是修士与灵兽缔结侍奉关系的道印,若是同意,则今生今世仆契者只能对主契者俯首称臣,永不可违抗其指令。
阮青梅使用的还是最下乘也最丧权辱国不容反驳的那种,这等毫无公平的契约,大多是道行浅薄的修士用来驾驭和管束没有灵智的野兽,便是稍微高阶一点的灵兽都视为侮辱。
他堂堂魔尊,岂能同意?
此刻,阮青梅的笑容在他眼中再不是温柔善良,而是邪恶和挑衅。
善良?别逗了,这种摆明了趁火打劫的契约和“善良”有一毛的关系?恶魔也不过如此!
“如何?救你可以,代价是――做我的狗。”
他眼中的恶魔正捧着脸,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哎呀,若是自家的修勾惹事,当主人的自然只能罩着,没得说啦。
作者有话说:
青梅:别勉强啊,我们这是自愿的,爱来不来。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西无咎:!!!
第17章 狗血
魔族看中血统,而如今的魔尊西无咎却并不是最纯血的魔族。
曾经的他只是一只低阶的小魔灵,连人形都化不出,用以示人的外形就是一只黑不溜丢的小狗崽,弱小到随便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踢他一脚。
那时候,西无咎自怨自艾地想,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能当个垃圾了。
那些人笑得对呀:什么魔灵呀,他就是一只狗啊,再怎么想做人,也还是狗。
大雨滂沱,小小的、黑黑的一团躲在树下,又冷又饿,身上的伤口结痂了,一动就会扯动皮肉,丝丝点点的疼痛是他活着唯一的感觉。
“吧嗒”,一颗鸟屎落在头上,西无咎抬头看,树的高处住着一只黑色的大鸟,和雌鸟一起守护着他们的窝,雄鸟煽动着翅膀,对于树下的外来者不假辞色。
连鸟都能欺负它。
小黑狗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很快被掩埋在雷声之下,旷野之上,大雨如幕,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
唯一给予他善意的仙女与他只有一面的缘分,而后仙女回归九重天阙,他这样的人只能留在地狱,反复回味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
一道闪电让周遭亮如白昼,对危险的警觉让西无咎的身体在大脑之前做出反应,他不顾身体的疼痛,飞也似得冲入雨中。下一刻,一声巨响之后,树上的鸟儿突然发出凄厉的鸣叫,身后是一片炙热焦灼的气息。
待他回头一看,那颗他方才还倚仗避雨的大树已然被雷劈成两半,鸟窝已经被烧成灰烬,一部分残骸落在地上,雌鸟倒在窝边,一动不动。雄鸟在大雨中无力地拍打着翅膀,在大雨之中哀鸣不已。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劫难总是突如其来。
西无咎在雨幕中看到这一切,垂死的雌鸟,哀鸣的雄鸟,那些没有机会出生的幼鸟……他突然感到一股狠厉的痛快。这些天来从未有过如此的痛快心情,哪怕此刻他也凄惨无比,走投无路,甚至时日无多。
西无咎突然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啊,原来别人的痛苦才是治愈他伤痕的良药!
他不是狗,他是魔,他生来就是无可救药的魔鬼,是仙女也点化不了的坏痞,他的人生,只能从他人的痛苦中寻求养分。那他还在反抗什么呢?
生平最后一次,西无咎仰望天穹,祈祷那曾经救过自己的仙女忘记自己,他身心皆已沦为魔道,只愿今后不复相见。
――“如何,救你,代价是做我的狗。”
女子的声音居然和梦里的仙女重合,声音宛如天籁,说出的话却字字珠心。
又有何不可?
西无咎的眼神开始变化,他一点都不想死,即便像狗一样活着,他也不愿意去死。既然注定无法踏入九重天,那又何必拒绝恶魔的邀请?反正只要他活着,总有办法把更多人拖入深渊,这个女子也不例外。
西无咎彻底放弃抵抗,任凭道印缓缓融入血脉。与此同时,额间的魔纹消失。
又过半晌,眼中的红色逐渐退去,额头的赤炎再度浮现,却多了一层金色的勾勒,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属于天灵根的精纯灵力。一股霸道的力量不由分说地涌入四肢百骸,他的功体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被修复,身上的疼痛也渐渐远去。
制约他功体的封印……解开了?
和s渊决战时受的伤……恢复了?!
只是一道主仆契约而已,便能得到这么多好处,天灵根竟如此强大,若能一举得手……黑狗目露凶光!
那些自怨自艾,那些凄楚过往,那些心灵深处的伤痕瞬间离他远去,魔尊西无咎就此涅重生,他现在弹一弹手指,就能让这整个村子血流成河。他的表情逐渐张狂――
颤抖吧凡人!畏惧吧愚民!今日就要你们付出代――
“坐下!”
一声娇滴滴的指令后,黑狗只觉得身体宛如被如来佛祖扇了一巴掌,狠狠地坠到了地上,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
“汪?”
煞气消失殆尽,那血脉膨胀的感觉仿佛只是昙花一现便离他远去,转而被更强大不可动摇的制约封存。
阮青梅见乖巧端坐狗子,心说不愧是主仆契约,原来真的这么有效。
于是她笑眯眯回头,对众人道:“大家不必害怕,它已经不会伤人了,村长,准备取血的工具吧。”
像是为了向众人证明她所言不假,阮青梅回头拍拍狗头:“乖乖,左手。”
西无咎身体不受控制地抬起左脚。啊这?
“右手。”
西无咎:!!!
“乖,刚才咬人是不对的,给大家认个错。”
“汪汪汪!”
只见黑狗前腿抬起来,憨态可掬地作了个揖,饶是条乖巧的小可爱,哪还有刚才的狠厉模样。
连那些捕犬人都看傻了。
西无咎:!!!
这就是主仆契约的力量吗?恐怖如斯!
“别怕,只是取点血而已,不会伤害你的,别乱动啊。”等其他人来了,阮青梅安抚道。
对于这个新收的“小弟”,阮青梅十分满意,比起刘章那样随时都可能反水的狗腿子,狗子――尤其是有道契控制的狗子可比人靠谱多了。若说唯一的不满大概就是狗子额头新生成的道印,她不太喜欢。
以前没注意,这道印镀了一层金之后,怎么和西无咎这么像呢?
魔灵皆有代表自己身份的魔纹,颜色越深越纯粹,则实力越强,地位越高。下等魔灵魔将往往是青蓝色魔纹,长老之上便是紫色或浅红色,而魔尊西无咎的魔纹则是赤红如火,火焰中心隐隐发紫,周围有一圈金光,仿佛VIP6一般“贵气逼人”。
魔族到了西无咎这个地位,已经不需要秀魔纹来彰显地位,所以平日里并不显现。只有一次,西无咎与s渊交手,负了伤,回到魔宫后直奔她的住处,然后……发生什么,阮青梅不记得了,只记得西无咎点了自己眉心一下。醒来后,她身体并没有什么外伤,只觉得有些虚弱,体内灵根也变得萎靡没有生机。
当时西无咎就在她身边打坐调息,额间若隐若现地浮现出这道金红色魔纹。
阮青梅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趁着西无咎没有防备,用了西无咎亲手教给她的禁制之法――一招制敌,然后跑了。
当然,最后还是被捉了回来,但却是她距离自由最近的一次。
阮青梅本以为这次彻底激怒那疯狗了,没想到西无咎却并没有大怒,只是命人将她送回住处,继续软禁,除了不能出门外,其他事有求必应,也不再被恐吓逗弄,待遇反而比从前还好了些。
听周围的人说,西无咎那段时间又去九重天挑衅,这一次大获全胜,赚足了脸面,九重天节节败退,s渊仙尊都不是西无咎的对手。
被压制了这么久,魔宫所有人都觉得狠狠地出了一口气,阮青梅却只觉得绝望,在心里把s渊那傻狗骂了一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