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那刺客的目标根本不是雷世子,也不是自己……是阮青梅!
那个女人当年抛夫弃子,一把火烧毁了老宅,气死了父亲还不够,甚至这些年追寻他的下落,只为治他于死地,永绝后患……是他天真地以为作为他的生母,她至少会有一丁点的顾念这份母子情分,她接到他的花信,知道他还活得好好的,心里会好过一点――多可笑啊。
他怀着那样真挚的思念寄出的信,对她而言却是来自幸存者可怕的恐吓和诅咒。
当初鸾都城街道上听到那首童年歌谣的时候,她一定很害怕吧?她怕他突然从人群中冒出来,昭告世人,也告诉清江王,清江王妃风吟月,在成为清江王妃之前就已经和自己的表哥珠胎暗结,还生过一个孩子。事后,为了掩盖这件事,她口口声声向清江王哭诉,是那名身体孱弱的表哥强迫了自己,而那个孩子一出生就落下了“奸生子”的脏污的身份,被囚禁在别院,生父郁郁而终,临终都不想见他……
这些,他都已经接受了,反正他与她也不曾有过一日的母子情分,从前只当是自己痴妄,还以为但凡当母亲的对孩子至少会有一丝怜爱。
可这份怜爱,也在那场大火中烧尽了。
他因为不想现身,故意给了卖花人假地址,结果当晚,破庙失火,倒霉的乞丐无缘无故当了他的替死鬼。当时的鸾都城,还有谁清楚他的存在,又一心永绝后患呢?
他们白日里才从老宅出来,夜里立即就有刺客出现,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就把目标投向阮青梅。可见对于他的身份,这一路,那女人已经心知肚明了。
她是临时起意也好,是谋划日久也好,都不重要。
她错就错在,不该打阮青梅的主意。
……
清江,寝宫。
清江王已经年过五旬,这些日子因为大雪灾的事,他累得晕头转向。偏偏此时,宫外传来密报,说有人在途中刺杀世子,人是宫中死士,世子一口咬定是侧妃所为。
王宫内各宫耳目四通八达,侧妃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慌慌张张地来到清江王寝宫“请罪”。
面对死士,侧妃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口咬定那死士不是她宫中的,记录这些死士的名册乃是重要机密,清江王交给心腹官员保管整理,如今那官员人出去赈灾了,刺客又死无对证,一下子成了无头悬案。
侧妃还将小公子抱来,上演一出“母子情深”。一岁的小孩儿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跟着母亲哭,哭得清江王越发烦乱。与端庄美丽的王妃相比,侧妃莹润娇艳,很得清江王欢心,何况她刚刚生下小公子,清江王心中怜惜,便命她先回去,一切如常,待事件调查清楚了再说。
清江王也不完全是色令智昏,实在是他太知道自己这个世子什么性子。
雷鸣毫无城府不说,还一门心思想要寻仙问道,居然跟着使团跑到钟秀峰去,听说半路还差点遭遇劫匪……堂堂世子,行事如此妄为没有章法,这个儿子又向来对侧妃有微词,所以他的话,清江王只听一半。
想到这个糟心的儿子,清江王就头疼。
当初还以为取个厉害的儿媳妇能管住他,倒是好了几天,不过很快就又旧病复发了。还好儿媳妇是个懂事利落的,将世子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有这个世子和没这个世子,倒也没太大区别。她甚至还将世子离家出走一事隐瞒得滴水不漏,最后实在满不下去了,才入宫“请罪”。
他还有什么怪罪呢,只能怪自己儿子太糊涂!
好不容易哄走了侧妃,清江王刚想睡一会儿,又听到了门外的声响,宫人踏着碎步,轻手轻脚地进来,俯身小声道:”王妃求见。”
“……不见。”清江王没好气地道。
说完,又觉得有些过分,也不能太不给王妃脸面。
“告诉她,世子安然无恙,叫她放下心来,此事孤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她一个交代。孤今日实在劳累,叮嘱她也早点歇息,明日就能见到世子了。”
“是。”宫人应声。
寝宫之外,王妃风吟月听到这个结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心里还是一阵凉寒。许侧妃那女人刚才哭哭啼啼矫揉造作地从寝宫出来,她身为正妃,人都来了,却见不到王上,便是有几句不冷不热的叮嘱,面子也丢尽了。
又有几人想到,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风吟月,凭着美貌,以卖花女的身份被清江王力排众议,娶为王妃,如今还未人老珠黄,就已经宠爱尽失,不得不和一个身材臃肿的庸脂俗粉争风吃醋。
尽管如此,清江王妃面上依旧十分优雅:“阿蕊,我们回去。”
回到自己的寝宫,几乎是踏进门槛儿的一瞬,风吟月脸上的清雅笑容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讥讽以及暮气沉沉的老态,多年来勾心斗角,熬心费力导致的,掩饰不住的苍老。
侍女为她卸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冷笑,也难怪王上疯了一样弃她而去,迷恋徐侧妃那个胖女人。
徐侧妃身材丰腴,眼底带媚,那是青春正好才有的娇嫩,与胖瘦又有什么关系?二十年了,自己终究是老了,只是身处这漩涡中,她还有儿子,她始终不敢“老去”,靠着这些脂粉和九大宗的驻颜仙丹,卑微地拖住这份青春。
可她的心,已然垂垂老矣,不复韶华。
王妃屏退众人,只留下了阿蕊,给了她一个眼神。
阿蕊立即道:“王妃,都处理妥了,人是从侧妃那出去的,可以放心。”
王妃皱眉:“怎么会突然要动手的,不是监视吗?怎么如此愚蠢。”
那是她多年运作埋在许侧妃身边的线人,就这样死了,当真可惜,而且以如今王上对许侧妃的宠爱,她刚生下幼子,便是证据确凿,清江王也不见得会治罪于她。
这颗棋算是废了。
“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可是发现了什么?”
阿蕊摇摇头:“应当是没有,剧线报,大公子一直在百炼宗,一门心思修仙,身边也只和那个村姑亲密,想来是不知道的。不过他如今不同往日,修为功夫大涨,寻常人已经近不得身了。”
“王妃曾有命,若公子有异动,便……将他与他身边人斩草除根。想来,是下面的人误以为他来清江是为了王妃您。”阿蕊停顿了一下,又道,“也有这种可能,毕竟公子自幼就十分聪慧。”
“什么公子?”王妃突然面色一冷,道,“他是谁家的公子?那个孩子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厌恶他只是因为他父亲夺我贞洁,此事你要分辨清楚。”
阿蕊连忙跪地请罪,其实她从前也这么叫,王妃偶尔还会流露几分愧疚,从未向如今这般严词厉色。
不,也有一次,就是王妃收到那封带着花香的信件,她自作聪明地从老宅取来递到王妃手里,以为王妃会心安些许,王妃却视若毒蛇……
渐渐的,阿蕊明白了,王妃心里还是有那个孩子的,但是前提是,那个孩子不在人世了,不会再成为她过去的污点;如今那个孩子不仅活着,还好端端地出现在她面前,成就一番事业,甚至要来面见她,她心底那点点的悔过就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厌恶。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鸾都城无端地那一把火,以及知道烧死的不过是一个乞丐后的雷霆大怒。
“兄弟父子都是一样的货色,只知道修仙问道,全不想我在这宫中斗了大半辈子,为的是什么。”想起不争气的小儿子,王妃更为恼火。亏她设下身份体面亲自去鸾都城为他迎回这个于他世子身份有助益的媳妇,他倒好,有了媳妇忘了娘,整日只听媳妇的。
他就不信,没有金铃公主的挑唆,他有胆子离家出走,连娘都不要了!
这个儿媳妇,野心勃勃,心机都写在脸上,她不介意女人有野心,可是若不能和自己一条心,就不如不要了。
全是烂事,王妃疲惫地扶额。
“起来吧,我也不是真和你生气。”
“是,”阿蕊体贴地上前,为她按摩穴位,柔声劝道:“王妃,其实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看得出,公……那孩子对您并没有恶意,不如就此放下这段恩怨。王妃,您有两个儿子,可他却只有一个母亲啊,他从小没了爹,心里对您未必没有感情。”
“晚了。”王妃风吟月摇摇头,美眸中闪烁过一丝挣扎。
“就算有,那场大火被他看见,母子情分也算彻底尽了。”王妃苦笑,“当年我也是一把火断了和他父亲的情分。”
她受够了寄人篱下被欺凌的滋味儿,为了向上爬,她顾不得那许多人,哪怕是对她有恩之人。
“何况他流落市井,活得艰苦,没人教养,能懂得什么父恩母恩的,穷人家的孩子,活下来就行,可不讲什么仁义素养,他如今说不定正咒恨着我死呢。”
她自己也曾颠沛流离,举步维艰,最知道人性经不得考验。
阿蕊却道:“可是听说……他很出息,在九大宗如今已经有了一定威望,王妃,他与表公子不一样,你们是血浓于水。清江王重视和九大宗的联系,王妃何不暂时放下身段,以此为契机,接近那孩子?说不定也能让王上对王妃改观。”
“王妃,如今那孩子羽翼已成,咱们何必非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呢?”
王妃一怔,眉尖轻蹙,似乎在思索可行性:“可是,他怕是已经对我有了芥蒂……”
“大火之事只是偶然,王妃一口咬定与我们无关便可。至于行刺一事,乃是侧妃所为,与我们何干?”阿蕊眸光流转,又道,“线报上说,公子身边有一村姑,公子视若珍宝,言听计从,穷乡僻壤的小村姑没什么见识,想来是好拉拢的。”
王妃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昨天鸽了,这种毫无预警突然鸽子的原因一般就是……写了一部分发现不对然后删了重写,昨天就是这样TVT
第90章 觐见
翌日,阮青梅和令荀依旧跟着百炼宗的车队进城,他们走的是官道,城门之外,有不少算不上保暖的帐篷,在冰天雪地里聊胜于无。灾民面黄肌瘦,唇色发白,这些人是从附近逃难来的,只求在城外的粥棚有口喝的。
进城后,路面上倒是繁华了些,多了些避让的行人,道路两侧的商铺大部分都已经停业,或者没有停业,只是大门紧闭,毕竟连日下雪,寒风刺骨。
道路明显被清理过,薄薄的雪面下透着青石的灰色,阮青梅看着道路两边的景象,心中也是压抑。
听官员说,九大宗的救助来得正是时候,若是再晚几日,城外那一片就不是帐篷,是坟地了,如今粮食和炭都补给上了,他们也安心不少。
此刻,他们坐在温暖的,有炭火的马车内。雷世子身份一揭晓,作为救命恩人,他们自然也升级为贵客。如今车内只有他们三个,阮青梅和令荀坐一边,雷世子自己一侧,路上久了,就有些难耐。
“我说,这车里就咱们仨人,你俩要再腻歪,我可太尴尬了。求你们了,跟我说说话吧?”雷世子抱怨。
“……我们也没说话呀。”阮青梅无语。
她和二狗子就只是坐在一侧,中间还隔了几乎一个人的距离,怎么就叫“腻歪”了?没见识!
“你若无聊,就看看窗外。”令荀突然说道。
他昨日起就不大搭理雷世子,好不容易说话了,雷世子立刻陪着小心。只不过他掀起帘子看了一会儿,觉得更无聊了:“白茫茫的,有什么好看的。”
令荀沉声,黑眸暗含审视:“王城是清江最繁华的地方,繁盛之地尚且如此凄凉,附近的村庄田舍又会如何?灾情当前,民不聊生。你身为清江世子,不想着怎么赈灾救民,只知道任性妄为,难道心中就一点也不羞愧?”
“你――啊!”雷世子脸上一热,气得猛然站起身,却忘了人在马车之中,紫金冠“当”地一声撞在车顶,珠子都撞歪了。
“你大胆!我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叫你一声大哥,你竟敢教训本世子。”
令荀冷冷地道:“当不起,世子直呼姓名即可。”
“你、你、你――”
雷世子一连“你”了好几句,偏他又敬服于令荀的本事,有心讨好,不想把话说绝,最后求救地看向阮青梅,有些娇气地抱怨:“阮青梅,你倒是管管啊!”
阮青梅:……到她这倒是直呼其名了,很不客气嘛!
她其实不太明白二狗子为什么突然不待见雷世子,这个小公子虽然有点不食人间疾苦,但人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子不是吗?嘴是欠了些,本性倒也不坏,而且是个被金铃公主刷得团团转的笨蛋,阮青梅对这人没什么好恶。
但是指望阮青梅给雷世子做主,那是天方夜谭。
开玩笑,她攻略的是谁?
“二狗哥哥放心,青梅和你一样,永远无条件站在劳动人民一边,伟大的无产阶级万岁!”
令荀:青梅就是善良,有同理心。
雷世子:……听不懂,但也知道是煽风点火。
说话间,车子停在一处富丽府邸前,从外面传来侍从激动的声音:“世子,到家了!公主亲自出来迎接您了!”
“金铃来接我了!”雷世子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怒气顿消。他正了正头冠,甚至还问阮青梅他有没有哪里不妥,然后像一个一路憋着尾巴准备开个大屏的孔雀一个健步从车上出去。
有官员来到马车边,道:“二位仙长,世子进宫之前,要回府上沐浴更衣,王上下午才会召见,不知二位是先在世子府歇息,还是……”
“我们与百炼宗的师兄们一起。”阮青梅道。
她不想见金铃公主,怕自己忍不住扇她耳光。正好二狗子讨厌雷世子,这座世子府对他二人来说,不值得游览。
车轮驱动,阮青梅掀起窗帘,向世子府大门的方向望去,见傲慢不可一世的雷世子此刻正在开屏……啊不,是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巴结讨好着他的新婚妻子――金铃公主盛装华服,带着仆眷们声势浩大地等在世子府门外,远远看去,谦恭温良,礼数挑不出一点毛病。
只是当金铃公主抬起头,露出妆容精致的娇颜,视线却往车驾的方向而来,和路过的阮青梅匆匆一撞。
两人皆是微怔。
……也只是一瞬间的交锋。
车马远行,阮青梅放下窗帘,微微笑了。
和她想的一样,那个女人一点也没变,依旧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听说金铃公主与王妃婆媳不和。”阮青梅突然道,“可见这个金铃公主不是省油的灯,二狗哥哥,咱们不跟她接触是对的。”
令荀想起阮青梅在鸾都城时,似乎就不喜欢这位公主,后来还写了一本名字影射这位公主的话本……他点了点头:“好。”
片刻,他也道:“那位王妃也不简单,下午见面时候,你也要小心。”
令荀这样谨慎地提醒她小心别人也是第一次,看来牵动他情绪的人就在这王宫之中,和这位清江王妃脱不了关系,阮青梅装作看雪景,别开视线。
“小游,搜索一下这位清江王妃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