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过来,本意有二:如果世子进取,她便一心辅佐,届时世子即位,自己也能尊贵一生,娘家人也要看她脸色;若世子是块朽木,不值得她辅佐,便寻找机会,带上有价值的情报回鸾都城,继续与鸾都王宫里的妖魔鬼怪斗法。
如今她已经借着取嫁妆的理由,将清江城的布防到库存都摸得八九不离十,并送回鸾都城妥善保管,相信即便回去,带着这些消息,父王也不会怪罪于她。但是――她要怎么回去?
她堂堂公主,总不能是被休弃,这错必然要出在世子身上才行。
好在,她早就明白雷鸣指望不上,早早地布好了下一步棋。
那老女人今天让她受到的羞辱,来日她必让她痛心疾首,后悔终生!
马车很快回到了世子府门前,公主彻夜未归,府里的人已经早早守候在门外,见到马车停下,立即抱着厚重暖和的大氅来到马车外等候。仆妇前呼后拥地将人迎进了室内。室内早已经被烘得暖意融融,又在净室备好了撒了花瓣的热腾腾的浴桶。
一切都准备得如此妥当,但这些依然难以抚平金铃公主心中的怒火。
怒至极处,反而平静,极致的平静,从入府、沐浴到更衣,坐在暖阁中由侍女一缕一缕细致地绞干头发,再擦上香油,金铃公主一言不发,服侍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突然,金铃公主问:“世子知道了吗?”
“回公主,您前脚出门,就派人去驿馆通知世子了,只是……被挡在了外面,说是世子繁忙,没有大事的话,让稍微等等……”
回复的人越说声音越小。
“等?”金铃公主抬眸,眼中暗流涌动,“他亲口说的?”
“不是,去的人……没能见到世子。”
“这点事都办不好,留着也没用了。”金铃公主冷冷地道,“打五十板子,轰出去。”
五十板子?!
寻常人二十板子就要瘫了,五十板子,人都死了,轰不轰出去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屋内无人敢抗议,都屏气凝神地瞪着金铃公主发落。
“世子什么时候回来,说了吗?”她又问。
“世子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听说刚刚已经往宫里去了,说要找王妃理论。”
金铃公主目光一厉:“混账东西,怎么才说!立刻派人,不择手段把世子拦住,死也要把他从宫门外拦回来!”
众人诧异,连忙派人快马去拦住世子。
金铃公主目光凌厉地扫向众人,道:“等世子归来,府内一切如常,世子若问起,只说我回来后并无异样,沐浴后便歇息了,若有什么不该说的传出去,你们知道后果。”
“是。”
总理府务的管事想到那可怜的报信人,低声问道:“公主,那五十大板,恐怕会惊动世子……”
“你觉得他不该打?”金铃公主冷冷地瞥了管事一眼。
管事一身冷汗,噗通跪地:“不敢,公主责罚得是。”
金铃公主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暖阁。
等到人都走光了,管事才松了口气,刚要动身,脚步声传来,是金铃公主的近身侍女折回,他连忙又跪好。
“传公主的话,打得时候,把嘴上塞上,别弄出声响。若打得轻了,欠下的板子你来受,若叫世子发现了,板子也由你来受。”侍女原样传话。
管事顿时后悔无比。
他多嘴干嘛呢?半辈子追名逐利,临老当起善人,引火烧身了吧?乖乖,这个世子府由谁说的算,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
驿馆。
官员早已散会,令荀还在核对剩下的物资,盘算着应该支援哪一县。
如今雪已经停了,天气有回暖的迹象,各地的粮食草药补寄也跟了进,只是灾民返乡又是一个难题。而且现在因为大雪封路,消息传递不及时,有些不缺粮的地方,却一直在运粮,有些饿殍遍野,却还未拿到粮草。
这些破事,本应该由官员一一清算,可他们的账目太过陈旧,还有很多错处,令荀不得不重新核对。
阮青梅端着灯赔了他一夜,令荀几次劝她去睡,她都不听。
最后无奈,为了让她休息,令荀只好自己合上册子,也回去休息;阮青梅这才吹了灯,回到自己房内。
不过她也没有睡,她这会儿脑子里兴奋得很,根本睡不着――不枉她千方百计“督促”雷世子“上进”,王妃终于按耐不住了。
心里有鬼的人,就是坐不住。
听说今夜因为世子不回世子府,王妃把金铃公主叫入宫中训斥了一番,又罚了一夜站。
金铃公主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她自然不会就此罢休,更不要说,她还做了点“手脚”。
系统:“亲呐,你为什么把公主府的人拦在外面?雷世子知道了,不是正好去宫里和风吟月对峙吗?他们母子感情破裂,也算是一种报复了。”
“他们到底是母子,风吟月把后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哪里那么容易挑拨。”阮青梅冷哼。
何况,如果这么快让雷世子知道了,这件事多半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金铃公主不是少了很多“流程”?那可是她正经的仇人。
她现在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这一家子安宁。他们毁了别人的一生,凭什么自己安安乐乐,母慈子孝婆媳和睦地过下去,再说她也只是稍微“刺激”了一下,矛盾早就存在了,早晚都会激化。
阮青梅舒服地抱着小手炉,问:“宫里吵起来了吗,世子府那边如何?”
系统:“宫里无事。”
“怎么会?”阮青梅有些意外,“他媳妇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雷世子那个二踢脚能不炸?”
系统:“听说雷世子已经到宫门口了,被世子府来的人死命拦了下来,劝说回了世子府。”
阮青梅一怔,面色微沉:“然后呢?”
“世子府一切如常,都说公主回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走路一瘸一拐的,似乎受了‘磋磨’,不只是罚站,倒像是罚跪了。但是公主没有一句怨言,还说婆婆训诫儿媳是应当的,不许众人将此事告诉世子,并‘重重’地责罚了那个去报信的人。”
真的很重呢,说是管家徇私,把公主吩咐的“十板子”打成了“五十大板”,没打完人就过去了,生死未卜。
“……可真像她的作风。”阮青梅冷笑。前世,她也是很会装可怜示弱的,连自己都被她糊弄过去。
系统:“反正,雷世子心疼坏了,如今陪着金铃寸步不离,又说过几次要去宫里理论,都被公主拦下来了。亲呐,金铃怎么忍下来了,你的计划是不是失败了?”
“高啊。”
系统:“咦?”
“金铃公主可比我狠多了。我只是要他们母子婆媳不睦,最好闹到清江王那去,金铃公主却一出手就要人命。”
阮青梅叹了口气:“讲真,雷鸣可能要‘倒霉’了。”
系统一怔:“不会吧?雷鸣最多就是去和风吟月闹一闹呗?风吟月还能对自己的儿子下狠手吗?”
虽然,她也不是没做过。
“不是她,”阮青梅道,“金铃隐而不发,又突然如此亲近雷世子,多半别有谋划。”
系统:“啊?那我们要提醒雷世子吗?”
“……为什么?”
阮青梅面色冷漠:“我为什么要帮他?他又不是男主,和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
差点忘了,这个乙游女主可不怎么善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其余的事不管。
系统:“可是,可是……他到底是二狗子的弟弟呀。”
“所以二狗哥哥会纵容他、包容他。但我们还没成亲呢,严格意义上,这人和我没关系。”阮青梅无聊地托腮,看向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想起上辈子金铃公主的“手段”。
不过自己当时是金铃公主的情敌,而雷鸣可是她的丈夫,那女人不会那么狠吧?
系统:“其实他也挺可怜的,这件事他是无辜哒。”
“无不无辜的,也不是我们说的算。我只是猜测,还不一定呢,你别那么快背上道德枷锁,到时候再说吧。”阮青梅说道。
无辜?
既得利益者,加上身在其位不谋其政。
那些让她和令荀忙到半夜的,参差不齐,无人整理的账册,那些官员们因为主事者离家出走而无人监督,就胡乱应付的破账,问问外面那些受灾的百姓,到底谁无辜?
第94章 无辜
阮青梅好像是多虑了,雷世子什么事都没有。
他只是告了几天假回家陪媳妇。
对,主事者告假,说告假就告假,居然把事情全推给了别人。偏令荀怜恤灾民,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如今赈灾的官员都事事与他商议,九大宗的弟子也把他当主心骨。
说好了来“帮忙”,结果帮成了主事,雷世子自己反而告假回家了。
“他无辜个屁,他活该被金铃耍!”阮青梅忙完了最后一批米粮分配,把册子一摔,“他们一家子极品,都活该!全都下地狱去吧!”
请一辈子绑死,绝配,互相祸害,谁也别放过谁!
“……”系统对此也十分无语。
清江王知道王妃与金铃公主的事后,只是不疼不痒地说了王妃两句,听闻雷世子没有来王宫闹,反而夸赞雷世子“日渐沉稳,大有长进”。
金铃这顿脸算是白白被打了,她不可能就这么算着,阮青梅总觉得她在憋什么大招。
不过没几天,雷世子就回来了,而且一脸虚相,活像现代精神小青年在酒吧熬了几个大夜。要不是知道雷世子这些日子就在家中,她都以为他出去花天酒地了。
“你怎么这样了?”她问。
一旁的侍从递来茶水,道:“阮姑娘,我们世子爷不是偷懒,他前天病了,还没好,一直嚷着要来做事呢。”
“无妨,吃药就行,已经好多了。”雷世子随手一比划,身后的侍从立刻举起一副药。
这都带病上阵了,阮青梅一时又觉得自己刚才骂得有些过。雷世子虽然贪玩,又没正事,也不聪明,但说话还是算话的,没有半途而废。
见令荀看了过来,似乎想问又不好说。阮青梅心中一叹,问道:“看过大夫了吗?是什么病?”
侍从说道:“大夫说是心火过盛,大约就是……心情不太好。”
说白了,就是闷着一股火没有发泄出来,憋病了。
雷世子向来是个有仇不过夜的性子,那日他要去与王妃理论,定会大闹一场,偏偏被拦了下来,这口气没泄出去不说,因为在家里陪着媳妇,还要整日陪着笑脸,结果“积郁成疾”。
可真是太有出息了,叫她说什么好,这人傻得叫她不忍心骂了。
阮青梅对着侍从挥挥手:“后院有药炉,自己去找吧,煎药的时候盯着些,这里不比你们世子府。”
侍从应声退下,阮青梅状若无意地问:“世子妃如何了,心情还好吗?”
“怎么不好?我媳妇可大度了,她受了委屈,却不想让我难做,说什么也不让我去找母妃。”不知道金铃公主给这傻子下了什么迷药,雷世子口中的金铃公主总是带着十八层滤镜,他是完全站在媳妇一边的,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
阮青梅盯了这个傻子一会儿:“那你就别去。”
反正现在这情形,他不去,王妃只会更着急。
雷世子有些沮丧地道:“男人真是难,女人真是难哄,一个就只会斥责我,一个就什么都要我猜;阮青梅,他们要是都跟你一样,有什么直接说出来就好了。”
阮青梅大方接受赞美:“对,没错。”
――像她这么优秀的对象可不容易找,以前有四个狗不知道珍惜,下场就很惨。
雷世子:“……”
雷世子吃了药以后就恢复了精神,看起来与平时无异,阮青梅越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果然,大约过了三天,雷世子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驿馆的事也接近了尾声。阮青梅和令荀已经开始商议返程事宜。
雷世子一听说他们要走,哭丧着脸:“真要走?你们走了,我就更没意思了。”
令荀他们帮忙帮到底,九大宗的物资他整理分配完,总不能把清江内务还丢给他们。可是令荀和阮青梅走了,九大宗的人也就要走了,尤其是毓秀峰,本身经历了一场大战,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要不然,我还跟着你们走吧,去毓秀峰搬砖,盖房子,父王总不会反对了。”
令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呵呵,我说着玩的。”雷世子打了个冷颤。
“我肯定会好好当这个世子的,绝不草菅人命判冤假错案,哎你们放心吧。”
说话间,侍从敲门道:“世子,该喝药了。”
侍从推开门,端了一碗远远闻着都觉得又酸又苦的药过来,送到雷世子面前。
阮青梅纳闷:“我看你活蹦乱跳,没灾没病,怎么还喝药?是药三分毒,差不多就行了。”
“我也不想,可是大夫每次诊脉都说还没好,差一点,差一点,我一说不喝,金铃就哭,我也没办法。”雷世子接过药碗,面不改色一饮而尽,而后居然露出几分意犹未尽的表情。
“咦?今天的药味道不一样。”雷世子抹了抹嘴巴,“有点好喝啊。”
“喝傻了吧你?”阮青梅捂着鼻子,这怎么可能好喝。
“真的,这还有,你尝尝?”
“……滚蛋。”
“哎,别走啊,阮青梅,接着聊天啊?”雷世子他不敢骚扰令荀,便跟在阮青梅身后喋喋不休,“你们回去就打算成亲吗?可一定要请我呀!你们家在哪儿啊,附近有没有好一点的客栈,我……”
“噗通”一声,身后之人突然到底不起。
令荀最先听到声音,他来到雷世子身边,见他人事不省,口鼻流血,脸色顿时一变。
阮青梅一回身就看到这幅景象,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药里有问题。”令荀检查了一下药碗。
雷世子喝的药平日里都有人检查药材安全,即便在外面熬制,也有专人跟着,旁人根本不能近身,谁会在他的药里动手呢?目的又是什么?要他死吗?
“我看看。”阮青梅和令荀换了个位置,看到雷世子口鼻的血痕,心里一沉。
这症状……她见过。
在【龙傲天】路线,她在云里馆弥留之际,便是口鼻不停地流血,用药都止不住,那是她毒发的征兆。彼时已是医道奇人的樊节痛惜扼腕不已,扬言只要五天,再给他五天时间,就能制出解药,不依赖那一味被烧毁的药材的解药。
金铃公主,阮青梅脸色一沉。
她到底出手了。
只是她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报复王妃吗?还是说,她想借此回鸾都?
不管哪一世,这个女人还是如此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