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研处?”许千鹤驻足。
这个神秘的部门自去年年末成立,独立于公//安体系和军事体系之外,不对外招收人员。他们喜欢从刑侦大队处抢案件办,警方很讨厌他们。
“他们拿一张盖章的纸来,我们就得听他们的命令,真是讨厌死了!就算他们抢走案件,还不是没有侦破的消息,我呸!”
“小苏,我都听见了喔。”
慢悠悠的男声从二人身后响起。
“关主任……”
苏慧讪笑,许千鹤则莞尔打招呼。
谢顶的关主任提着热腾腾的茶壶走来,壶中泡着枸杞红枣菊花茶。他推了推厚厚的老花镜,“小许,你换香水了吗?”
许千鹤一愣,“我今天没有喷香水。”
“这样啊,可能哪儿栽了梨花沾到吧。你是明天回来吗?”
“是的。”
“又要辛苦你了,但是死者很需要你们。”
“不辛苦。”
关主任笑了笑,提着茶壶回办公室。
苏慧凑近许千鹤用力一嗅,“有花香吗?我没有闻到哇,是关主任的菊花茶香味吧。对了,雪梨说你病得挺重,你的男朋友有没有来照顾你?”
提起祁言,她温柔地浅笑。“有,多亏他,我才康复得快。”
“真的?”苏慧难以置信,“他真的懂照顾你?你瘦了唉。”
“真的。”
看来大家都对他富二代的身份产生误解。
苏慧叹着气搂她的肩膀。“那就好。你可是我们中心的一枝花,千万别委曲求全,还有许多俊俏的男人任你挑。哦,除了林法医,谁挑他谁眼瞎。”
白天说曹操,曹操就到。
二男一女从解剖室出来,其中老陈和何雪梨高兴地跟许千鹤打招呼,只有清秀的林法医臭着一张脸。
“林怼怼来咯。”苏慧悄声吐槽。
“许法医,休完假了?”林逸帆与许千鹤年纪相仿,眉眼却透着傲气。
“明天回来。”许千鹤礼貌地回答。
“真是太好了。因为你请假,中心少了一名法医,我和老陈他们的工作量翻倍。不过我理解,女性的体质比男性的弱,容易生病,请假无可厚非。”
林逸帆身后的何雪梨悄然抛白眼。
“林法医又是什么厉害体质?难道不会生病?”苏慧咬牙切齿。
许千鹤打断她,向林逸帆三人点头致意。“这两周确实发生很多命案,辛苦你们了。”
随即她话锋一转:“男女染色体的差异确实导致蛋白质的种类和水平产生差别。X染色体上表达的G蛋白受体GPR174可以于CCL21因子结合。这种相互作用发生于雄性细胞中,抑制B细胞迁移,从而使免疫应答减弱,而对于雌性,这个作用不存在,所以免疫作用相应强很多。”[1]
“因此女性比男性的寿命长。再者,男性患肺癌的几率比女性高,相对地,女性患乳腺癌的几率比男性高。不同疾病,男女的患病率不一样,因此你的话缺乏统计数据支撑,不准确。”
言毕,她感受到林逸帆强烈的恼羞成怒的情绪。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又来了。
她从不会呛声,只会以学术知识全方位否定并堵死他的言论,显得他是个白痴似的。
他暗自咬牙,梗着脖子继续揶揄:“总之我们是法医,为死者发声的法医,入行就要做好24小时待命的准备,命案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不会发生。”
“小林,男法医和女法医一样受到尊重!”老陈厉声一喝。
他充耳不闻,气得肺冒烟。“我只是提醒许法医别拖累团队而已,而且在行业内,有这样想法的不止我一个。”
苏慧气得想撸起袖子揍人。“小鹤做的尸检和锁定的犯罪嫌疑人比你多得多,这些经验是你的名牌大学里没有的。”
“在场的各位不都是有漂亮文凭的技术人员吗?谁不是慢慢积累经验的吗?我还有尸检要做,不陪你们闲聊了。”林逸帆黑着脸离去。
“那家伙的嘴脸真是!名牌大学出身了不起?还不是被小鹤怼得体无完肤?哈哈,他上课的时候是不是睡觉啊,哈哈哈……”
许千鹤习以为常,这是每天上演的闹剧。
林逸帆怼人、老陈责备,然后苏慧反唇相讥,许千鹤数据输出。
连关主任也戏称他们几个是中心的冤家小组。
“学姐,你回来就好。那家伙的嘴简直是涂了□□的机关/枪,不怼人不舒服,呼出的二氧化碳比室内的氧气还多,我快要窒息了。”何雪莉搂着许千鹤的胳膊撒娇。
许千鹤笑着摸她的头顶。“别理会他的话,他的逻辑在我们面前不堪一击。我们女性技术人员能站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足以证明我们优秀。”
“嘤嘤嘤……”
她从来不喜欢以争辩获得他人的改观,深信实力能给对方响亮的耳光。
实习时只有她一个女生,其他女同学被劝改当医生。大家都知道当法医太苦了,不但要随时待命,还要经常到外地办案,时刻面临感染尸体的细菌或者艾滋病的风险。
遇到高腐尸体或者尸蜡化的尸体,皮肤和头发沾到的尸臭味需要一周彻底散去,有时不小心带蛆虫回家,能忍受的男女朋友是真爱。
当年带她的老师父倒是没有性别的偏见,当她男人使唤――没办法,同事忙着办案自顾不暇,没有人能帮她处理这、处理那,她必须撸起袖子,亲自搬尸体。
实习结束后,老师父语重心长地问以后是否真的要当法医。
她记得老师父的眼神,有赞赏,有不忍。
行内的女法医太少了,她正式入行以后,不相熟的刑警都会露出一种眼神:
居然是女法医,她行不行?会不会当场呕吐?
还有好心的警员提前提醒她,尸体如何腐烂、如何可怕,担心她受不了现场的惨况。
结果警员呕吐,她却没有呕,并镇定自若地勘察现场、做尸表检查。
自此,与她共事过的警员知道,许千鹤法医没有外表那么柔弱。
“许美人”的称号不止因为外貌得来,她更被业界认为是年轻有为、可塑性极高的人才。
“小许,你不要和小林计较,最近发生太多奇怪的命案,大家压力很大。”老陈打圆场。
“我明白,在家的时候我经常关注新闻报道。”
老陈点点头,去准备下一场尸检,叮嘱何雪莉别聊太久。
苏慧深知她不喜欢打嘴仗,怅然感叹:“到时你被男朋友欺负,连吵架也吵不赢啊!”
“那就直接分手呗,学姐值得更好。”何雪梨甜甜一笑。
苏慧深有同感,但没说出口。
“其实,他对我很好,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差。”
“啊啊啊,单身狗不想吃狗粮!不吃!等你明天回来,我和雪梨要狠K你一顿慰藉我们单身狗的心灵。”
“好吧。”许千鹤浅笑。
不打扰他们太久,她驾车回家。
等交通灯转绿的时候,她托着太阳穴沉思。
案件转交给特研处也好,毕竟检验出来的脚印和体/液太……诡异。
长而细的脚印,每根脚趾差不多一个手掌长。
根本不是人类的脚印,但没有人愿意承认那是凶手的脚印。
经过检验,尸块创口沾上的液体居然是唾液,使人不寒而栗。
车子停泊在小区的露天停车场,米白的身影下车,朝B座走去。
没走多远,高挑纤细的背影突然加快脚步,飞快地走进B座。
许千鹤狂按电梯的“关门键”。
有人尾随她!
电梯门即将合上,一只带陈年疤痕的手猝不及防地伸进门缝中,阻止电梯门关闭。
她警惕地走到边上。
电梯门再度开启,进来的人是黑长直少女。她咬着棒棒糖,看了看按键旁边的许千鹤,“麻烦帮我按六楼,谢谢。”
许千鹤按下按键“6”。
“姐姐刚下班吗?”少女好奇地问,齐刘海下的双眼映着电梯箱的灯光,拿棒棒糖的手露出几个圆形、表面皱缩的疤痕。
那是烟头烫伤的疤痕,许千鹤收回目光。“算是吧。你不用上学吗?”
少女没有背书包。
她甜甜一笑,“我现在休学哦,因为生病。”
许千鹤诧异。
“也不是什么大病啦,可能是精神类的病,医生说我产生幻觉,不过我知道不是幻觉。”她舔一口紫色的棒棒糖。
“你看到什么?”
少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线:“你不准告诉别人噢。我老觉得有人盯着我,尤其是深夜的窗外,似乎有黑色的影子盯着我睡觉,我半梦半醒的时候看见了。”
许千鹤抿唇。
她随即展颜,“抱歉吓着你。我叫郁瑶,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姓许。”
五楼到了。
郁瑶咬着棒棒糖挥手,“许姐姐,再见。”
听完郁瑶的话,许千鹤感到家门被一片阴影笼罩,黑暗正在吞噬防盗门,入侵她家。
她拿着钥匙走进阴影中,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说:
行业现状,向所有默默无闻的法医致敬!
[1]出自文章《GPR174-CCL21受配体模组引起□□免疫应答的性别二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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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午夜
水龙头的流水哗啦啦响,她每次盛水时特意留心水里有没有“发丝”。
她问过对门的邻居,可惜他们没有注意过这事。
做晚饭时,她做双倍肉食,一半是晚餐,另一半盛入食盒带回司法鉴定中心当零食。
一次过吃大量肉食会引人注意,少食多餐则不会。
晚上九点多,她坐在床上跟祁言通电话。
“怎么声音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想我了?”他的语调轻快得像歌唱的黄鹂。
“不是,我生气。”
“为什么?生谁的气?难道是我吗?”
“我生自己的气,居然不知道你也得过U型传染病,你当时一定不好受。”
他轻笑:“傻瓜,好起来就够了,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想。”
想问他怎么痊愈的话堵在喉咙,许千鹤问不出口。她曾经得病濒死,深知当时多么绝望,多么狼狈,多么不堪,他一定不想被她知道才选择隐瞒。
于是她转换话题。“你康复后有过幻觉吗?”
“例如什么幻觉?”
“我今天在医院遇到一个老太太,她……可能我眼花或者产生幻觉,我看见她的影子动了。”
“然后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变冷峻的语气使她措手不及。“不知道,我跑了。”
那头沉默数秒,“不要在意是不是幻觉,相信你自己的直觉就好。”
许千鹤看向手机的通话界面显示“祁言”两个大字,证明电话那头是自己的男朋友。
有时,她感到他陌生。
“好吧。”她把心一横,问出一直疑惑不解的事。“有一天我看见脖子有牙印,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这一次,那边沉默的时间变长。
“祁言?”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响起别人呼唤祁言的声音。
“小鹤,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到你的身边。有人找我拷贝资料,我们明晚聊。你明天要上班,记得早点休息,么么~”
“嗯,晚安。”
许千鹤凝重地挂线。
为什么他不能对她坦白。
心事重重睡不着,她决定看一会儿书,平复心情。
闹钟在静谧的午夜时分嘀嗒作响;紧闭的窗户前,窗帘没有完全合上,留下巴掌大的间隙。
乌墨般的夜色潜入卧室。
一阵寒颤惊醒许千鹤,她浑身发冷般起鸡皮疙瘩,细细密密的针仿佛趁这时刺入每个毛孔。
窥视感又来袭。
她背向窗户侧卧,对方的窥视只能来自窗后,但卧室不对劲。
太黑了,没有一丝路灯的灯光透进来,她瞎了似的,几乎看不见对面的墙壁,不合理。
许千鹤抓紧被子,缓缓地翻身看向窗户。
窗帘的间隙后本该有楼外的景物,却一片漆黑,窗户犹如被调皮的孩子贴上黑色的卡纸。
这时,她想起郁瑶的话――
深夜的窗外,似乎有黑色的影子盯着我睡觉。
她摸黑掀开被子,慢慢地伸脚下床够拖鞋,脚底碰到冰凉的地板。
陪闺蜜看恐怖电影的时候,她总是吐槽鬼手从床底下伸出来抓脚的老土桥段,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的床底是实心的。
双脚没有被抓住,终于够着拖鞋穿好。
她靠摸床沿走近窗户,摸索的双手似在黑暗的水域中游动,无论摸到什么都是惊吓。
前方硬硬的,凉凉的。
应该就是墙壁。
往左摸去,有柔软的布料,是窗帘。
她抓紧窗帘用力一拉,淡淡的月光映照她惨白的脸。
楼下的路灯残芒漫进卧室,窗外没有黑色的影子,一切恍然如梦。
她凝视对面的楼层出神,良久,拉上窗帘不留间隙。
这一切脱离了科学解释的范畴,不该发生!除了以幻觉的名义,她无法说服自己。
身体后知后觉地颤抖。
温暖的被窝令高度紧张的神经逐渐放松,她后半夜才再度睡着。闹铃一响,清晨已至。
吃完早餐,许千鹤提着垃圾袋和包包出门。
“早啊,许姐姐!”郁瑶站在电梯内跟她打招呼,黑森森的长发焕发光泽。
“早。”她不情不愿地走进电梯,暗道真巧。
“咦?你去上班吗?”
“是啊。你这么早去哪?”
电梯门上,少女的倒影笑了。“买早餐呀,爸爸妈妈很早出门上班,我每天自己下楼买早餐。”
“原来是这样,你起得挺早的。”
“没办法,睡不好。”她舒展懒腰,藕白的手腕露出不少形状各异的陈年疤痕。“好奇怪,我的眼睛老被蒙住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许千鹤的心脏突突地狂跳。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立刻冲出电梯远离郁瑶。
少女的倒影看向许千鹤的倒影,许千鹤霎时强颜欢笑,“这样下去你容易神经衰弱,有看医生吗?”
“有啊,但是他们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