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林如海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只跟了乔英和成大。
林如海冲了进来,见过老夫人,又看了老侯爷,这才拉过贾敏悄声打问。
贾敏低声把老侯爷的事情与林如海说了,林如海沉默许久才道:“是要把玉儿和延儿接回来。”
贾敏道:“虽如今老爷还能撑上一阵,但这家中少不得爷拿主意。我去京都一趟,把玉儿、延儿接回来便了。”
林如海摇头:“还是我去罢。我家来之前,圣上又召我说话。我必定要回个讯才好。
再一个,夫人到底是懂医识药的,敏敏在家里,我去外头也容易安心。
若夫人离了这里去京都,为夫一面要挂心你娘儿仨的安危,一面又要挂心爹娘的身子,反倒坐卧难安。”
贾敏叹道:“千里疾驰,太过辛苦了。”
林如海道:“这时候再辛苦些也是值得。”
贾敏又蹙眉叹气。
林如海伸手抚了抚贾敏的眉眼,又道:“夫人在家的辛劳,一点也不比我在外头少。待这事过了,咱们一起好好歇上一歇。”
贾敏低声应下。
果然林如海只歇了半日,复又去京都面圣,后安排了京都林府事宜,才接了林黛玉和林延一起回姑苏。
只林黛玉和林延到底年纪小,奶母、丫鬟、婆子、小厮跟着的不少,又带了好些东西,因此回姑苏就不如单身打马那样便捷了。
林黛玉和林延具都是第一次见老侯爷和老夫人,只到底血脉相连的,因此并不怕生疏远。
林老侯爷难得清醒,见孙女、孙子康健、聪慧,灵秀非常,自然也十分开怀,撑着精神同两个孩子说了许多的话。
老夫人也是十分的欢喜,叫贾敏同两个孩子到了内室,.打开最里边的柜子,嘱咐贾敏道:
“林家的祖产,自然是留给海儿、延儿的。只这柜子里的却是老婆子的嫁妆,以后都留给玉儿,万不能叫她被婆家看轻了去。”
贾敏抚着老夫人的手安慰道:“母亲不必多虑。一则如今玉儿还小。二则玉儿的嫁妆早就开始准备了。任甚么时候出阁,都不会少了她的份儿的。”
老夫人拍了拍贾敏的手,只道:“媳妇一向妥帖,老婆子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然后老夫人随手拿了两个小匣子,分别给了林黛玉和林延。
两个孩子具都谢过才接了。
林黛玉和林延到姑苏后两日的傍晚,林老侯爷同老夫人就前后脚走了。
贾敏之前就同老夫人一起操办过一次大事,此次林如海在家,心下更是安定。
因此虽老侯爷同老夫人一起去了,收敛停灵、延僧请道、林府布置、各样事情还是有条不紊,丝毫未见杂乱的。
老侯爷和老夫人年纪具都大了,算是喜丧,按照江南的习俗,自然需要大办。只老侯爷有爵位在身,老夫人也是诰命,因此不同寻常富豪乡绅,可以随意操办。
林如海和贾敏具本上奏,一则为了丧礼事宜,另一则,却是辞官守灵。
圣上也立刻回信宽慰,赐下许多得用事物与银两,又令北静亲王、义忠亲王两位亲自到姑苏祭奠。
贾政作为林如海的妻内兄、贾琼作为贾敏的大侄儿,紧跟着两位亲王也来了姑苏。
北静亲王、义忠亲王向来只在京都,便算离京,也只是单独成行。
此次两位亲王同来姑苏,江南道的官员、金陵的几大家族,自然不会放过这绝佳联络的机会。
有这两位亲王祭奠在前,之后江南一道大小官员、乡绅富豪具都来祭拜,声势很是热闹。
再一个,林家和贾家也是姻亲,故此金陵的几大世家,以贾家为首,具都闻风而动,借着祭奠之名,齐聚姑苏。
林府虽然不小,但同时住了北静亲王和义忠亲王,又住了贾政、贾琼等人,便再住不下其他。
好在这些官员本就是江南道的,离姑苏又近,除了金陵来的那些,都没有住在林府里头。
林如海过目不忘、贾敏亦是记忆超群,更难得是两人耳力超群,却又无人知晓。
因此凡是来祭奠的大小官员,只要拜访了两位亲王的,一言一行、所谋所划,都被林如海和贾敏详细记录了下来。
林如海前世就察觉了他们的阴谋,因此并不如何惊讶。但是贾敏却越记越心惊。
前世贾敏只知荣宁二府污糟奢靡、买卖官位、草菅人命等等,虽然也都是重罪,却不至于抄家灭族。
可是现在,贾敏看着自己亲耳听到、亲笔录下的言语,一时间竟不知,要不要继续记载,又要不要把这些语录送去圣上手中了。
毕竟改天换日、另立天子的谋反,是要诛九族的。而他们林府和贾家是姻亲,一样逃不开干系!
林如海宽慰道:“我早同圣上禀过。圣上也接了几次奏本。只因拿不到证据,这才隐而不发。
且圣上虽看重我,但到底不会同时叫两位亲王与一个世袭的侯爷奔丧,因此只管放下心来。只要咱们不去做那些事,圣上不会牵累的。”
贾敏沉默良久才道:“有道是鸟尽弓藏……咱们这般作为……也不知将来会得甚么样的果子。”
林如海道:“将来会得甚么样的果子难说。但如今咱们若不把这些报与圣上知晓,只怕咱们便是第一个被抄家灭族的。”
贾敏叹气:“原本皇位争夺只不过是皇子之事,再怎么无情残酷,不过他们一家之事。
现如今圣上继位是先皇亲定,多年来任用贤才,根基稳固,并无甚可指责之处。
他们如今谋划换日,真真是毫无道理,白白搭上这许多人的性命、浪费那许多钱财。
那龙椅就真的那样惹眼,叫他们这样的奋不顾身,放弃如今已有的荣华富贵,拼尽了一切去谋一个成败未知的将来?”
林如海道:“圣上年幼之时,前太子还摄政监国。如今朝堂之上能做得了主的,全是圣上之人。
前太子大权旁落,只得富贵清闲。只前太子原本就是抱负、才情俱佳之人,如何会甘心?”
贾敏叹气:“只为那点子不甘心,连累着许多无辜人!”
林如海微微摇头:“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会被前太子说动,意味着他们原本心思就不纯。”
稍稍停顿,林如海沉重道:“那些人,都不无辜。”
贾敏叹息:“我说的无辜人,哪里就是那些大人了。不过这些大小官儿中的小子姑娘们,比咱们玉儿、延儿还小的不知凡几,却要生生被牵累了。”
林如海默了默,微微皱眉:“他们……”
沉吟半晌,林如海向贾敏道:“你到底仔细一些,在奏本中提上一嘴。请圣上莫要牵连稚子。”
贾敏点头应下,忧心却丝毫没有排解。一是为那些稚子忧心,也为自家会不会受到牵连而忐忑。
到了此时,贾敏却突然明白了亲王们为何要冒着大不韪去谋划逆反。
这样生死掌握在别人,尤其是对自己抱有敌意防备的人的手中,非常难受。
林如海拍了拍贾敏的手,宽慰道:“咱们如今辞了官,一介白身,不过留了田地庄子,圣上哪里就会为难咱们。很不用担心的。”
贾敏颔首不语。
待林老侯爷和老夫人落葬后,林如海同贾敏正式结庐守孝,带着林黛玉、林延,一起留在了林氏宗祠,笠湖山庄。
按照惯常,之后便再无官员、乡绅来祭奠了。
笠湖山庄大门这便落了锁,只东北边上的角门定时开着,留给采买的下人进出。
林如海又等了一日,到暮色四合的时候,这才换了侍卫的服侍,化了一番脸面,同承雨将记录好的册子快马加鞭送进了京都。
贾敏正回院子,却听正门那边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
第141章 双生两忘浅曼陀草
贾敏不由得驻足回看,命青竹先去看看。
不过片刻,青竹带着人一大两小的人儿回来,后头还跟着一个老嬷嬷、一个小丫鬟。
那大的一个,正是贾敏送回姑苏的两位娘子之一,小得那个,却是一个姑子。
青竹回道:“夫人,豆小娘子回来了。并玄墓蟠香寺的净音师太遣弟子带了帖子来拜谢夫人。”
贾敏颔首,向豆小娘子道:“前些日子事情多,我原打算明日派人去玄墓蟠香寺问你。只这更深露重的,缘何必得今夜回来?”
豆小娘子道:“原本之前我回来过,只听门房说夫人已经家来了,便又去了。
今日晚间净音师太用了最后一次药,我把了脉,再无碍的,我便回来复命了。”
贾敏颔首:“这也就罢了。只往后若无要事,少走夜路罢。”
豆小娘子轻声“嗯”了一声,便自站到贾敏身边,垂眉低头,不再说话。
贾敏便看向那个淄衣小尼姑。
小尼姑向贾敏递上拜帖,双手合十道:“师父命弟子奉上谢礼。”
随后小尼姑转身,伸手揭开小丫鬟手中托盘的盖子。里头是码地整整齐齐的金锭子。
贾敏皱眉道:“诊金都是当即便收取的,事后却断断受不得,小师太请回罢。”
小尼姑拿开一个金锭子,从底下拿出两封信来,双手托着与贾敏道:
“师父有信与老夫人、夫人。老夫人既去了,烦请夫人一并收了,告与老夫人知晓。”
贾敏并不接下,只微微偏头吩咐道:“承运,点二十侍卫,将小师太并这老嬷嬷、丫鬟子一起好好的送回去。”
小尼姑还要再说,贾敏却忽然问:“小师太法号是甚么?改日定去玄墓蟠香寺供香火。”
小尼姑见贾敏肯去寺里头,便也不再强留,只道:“弟子法号妙云。先行拜谢夫人。”
随后妙云小尼姑就带着老嬷嬷和丫鬟子一起离开了。
贾敏向豆小娘子道:“你在玄墓蟠香寺也辛苦了,先去歇上一歇。明日午后再来说话。”
豆小娘子低声唤了一句“师姐”,终究没再说甚么,只去休息了。
第二日午后,贾敏哄了林延午睡后,带着林黛玉在正屋里,考教她的功课,青竹道:“豆小娘子来了。”
贾敏头也不抬道:“进来。”
豆小娘子进来,颇有些局促的模样。
贾敏指了指下首的椅子道:“坐下说话。”
豆小娘子告了谢,方侧着身子坐下了。
贾敏道:“玄墓蟠香寺的净音师太,如何就会一病不起了?”
豆小娘子一惊,便从椅子上滑下来,双腿一软就这么跪了下去。
林黛玉抬头看,贾敏却温声道:“一会再写罢,且先听一桩故事。”
林黛玉“哎”了一声,便挨着贾敏坐下,搂着她的一条胳膊,眼神落到豆小娘子身上。
豆小娘子脸上忽然浮现一丝迷茫,回忆了好一会才道:“元宵那日,净音师太染了风寒头风。
因师太不便与男子接触,便下了帖子与老夫人,请求府上出一个娘子与她治病。老夫人心善,当即应下了,又命我前去与净音师太诊治。
我到了玄墓蟠香寺里头,给师太把了脉后施了针、开了药,便想要回来。只那师太又同我说了些什么……”
豆小娘子轻轻锤了锤头,皱眉道:“不知到底说了甚么,我便恍恍惚惚的留在了那里。”
贾敏微微蹙眉,轻轻的拍了拍林黛玉的手。
林黛玉便松开了手。
贾敏起身走到豆小娘子身边,伸手搭上了她左手的脉,好一会儿,贾敏才放开豆小娘子的手,又问:“之后如何了?”
豆小娘子道:“后来有一位夫人,带着一个姑娘来,叫我与她看诊。”
贾敏心中一动,问:“哪家的夫人?”
豆小娘子回忆了好一阵才道:“并未见过。只通身气度不凡,且容貌又极其俊美,我乍一看,还以为是师姐来了。”
贾敏点了点头,道:“那姑娘是什么病症?”
豆小娘子道:“从脉象上看,是胎中不足之症,平常只吃药丸羹汤调理也就罢了,并不能根治的。
那夫人言道:他们夫妇二人只得这么一个姑娘,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只是生下来便头疼脑热的不断,请了许多郎中、大夫,从吃奶便开始吃药,总是不见好。
家中有老人说这不足之症过继便好了,他们夫人老爷又备了各样的礼,郑重的认了干亲,然而那姑娘还是不见好转,依旧不离汤药的。
又有个云游的赖头和尚,说这姑娘非得出家才得康健。夫人虽然相信,但膝下只得这么一个姑娘,哪里就肯舍了她去。
夫人知道净音师太极其精通先天神数,又听得我去了玄墓蟠香寺,便带了姑娘去那寺里上香求问。
却不想我本事不足,不能医她。净音师太也只说,要那亲自小姑娘出家修行才能好的全了。
夫人本就不舍得,哪里肯依!
思来想去,他们便从外边寻摸了一个和他们姑娘差不多样貌的小丫鬟,认了干女儿。
又给她配了丫鬟同嬷嬷,送到了玄墓蟠香寺出家,做了净音师太的徒弟。便是昨日师姐见到的那个妙云了。”
贾敏颔首,算了算时间,如今妙玉应当尚在家中,这妙云,自然就是代替妙玉出家的那些个孩子中的一个了。
豆小娘子垂下头,黯然道:“我原想着我离了林府,去到山中玄墓蟠香寺里很是不妥。
只是头一个,那里原也有弱者、病者需要照看、诊治;二来又是老夫人派我去的。
再一个,家中还有小师妹和小师弟,他们二人的本事比我更强上几分,只他们两个守着老侯爷和老夫人,也是安然无虞的。哪知……哪知竟出了那样的事情!”
贾敏拍了拍豆小娘子的肩膀,温声道:“你再仔细想一想,给净音师太把脉前后,都见了什么,吃了什么?
你常在外头走,寺庙也见识的多了,那玄墓蟠香寺同别的有甚么不一样?多了甚么、又或者少了甚么?”
豆小娘子仔细回想了一阵后,才缓缓道:“那日元宵,老夫人同老侯爷正准备出门看灯,我同小师妹、小师弟俱都随行。
刚到二门子,玄墓蟠香寺的小尼姑便来给老夫人送了帖子,说是要请娘子去救命。
元宵那日妙云尚未去寺里落发,来的是一个叫秒空的小尼姑,年纪倒和妙云差不多大小。
那时我们三个虽都在侧,但小师弟和小师妹受不得寒,老夫人便指派了我同那妙空去与净音师太看诊。
秒空虽是个小女尼,但脚程倒是很好,竟是从山上一路走来的。
到了姑苏城里也未直接上门来,而是先去车马行赁了矮脚马车,再来咱们府上递的帖子。
我同秒空上了马车,便是寻常的青顶小马车,一路到玄墓蟠香寺山脚下,秒空便同我一路走上山。
因是黄昏后,所以山道上、寺中都没甚么香客行人,便是借住在寺里的,也都下山看灯玩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