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恂来了,裴幼宜就更想走了。
无论多热闹的场合,无论自己和赵恂离得多远,只要他在,裴幼宜就觉得拘束。
“都知,你可要留下照顾太子吗?我想回去了。”
姜都知本就是太子身边的内侍,此时若是想留在灯会上也是正常。
姜都知朝赵恂那边看了一眼,想着太子先前的吩咐,便说:“奴才还是跟着姑娘一起回去吧,把姑娘安安全全的送进东宫,奴才这差事才算是办好了。”
裴幼宜莞尔一笑,边起身边说:“都知这话说得,像是这一路上有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这边裴幼宜前脚刚走,曹都知就来到左阙看台,叫走了姚云英,请她去官家和皇后身边说话。
姚云英有些惊讶,但还是跟着去了。
她这一路上备受瞩目,姚云英心里也是有些享受这样的目光,她抬着头,脸上带着轻轻地微笑,一路矜持而又轻缓的向前走着。
众人一路翘首看着姚云英走上城楼看台,直到她站在太子身边。
邵雪晴嘴唇都要咬出血了,眉头也促成小山那么高,到是顾静珊一脸平静,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赵宝珠见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自打初十开学到今天,也算是让邵雪晴出了五天风头,这回她可找到机会好好讥讽她了。
这三人中,邵雪晴家世最好,结果还不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侯爵嫡女,从江南过来的姚云英给压了一头?
赵宝珠还没说话,只是有细碎的笑声传过来,邵雪晴心里便已经受不了了,她红着眼眶起了身,带上丫鬟就回家了。
这几天皇后好好打听了这三人的脾性,邵雪晴和赵宝珠一样,是大小姐脾气,在宗学也没收敛,皇后有些看不上她的做派。
而顾静珊家里是武将出身,皇后更是不中意,加上前几天听说李贵妃属意顾静珊,那皇后就顺水推舟,给了李贵妃一个人情。
最后看来看去,这个姚云英,性子温婉不争不抢,又有才学,家世也算合适,皇后对她便很是中意。
姚云英站到赵恂旁边,微微颔首,脸颊微红,面如桃花。
皇后只觉得这是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连官家也不住的点头。
皇后开口道:“恂儿,这是宣德候家的云英姑娘,小你三岁,若论起来,你该叫她一声妹妹。”
姚云英侧身行礼,嗓音娇柔道:“臣女云英,见过太子殿下。”
赵恂颔首:“云英姑娘请起。”
姚云英站起身,皇后继续介绍道:“云英你少在京中,几乎没出入过宫廷,没见过恂儿也是正常。但你们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说话间可以自在些,恂儿没有小字,今日我做主,以后你就叫他恂哥哥吧。”
姚云英娇怯怯抬眼,轻声说了句:“恂哥哥。”
赵恂只点头,并没有出声。
皇后眼看着太子木头似的样子,心里着急,便问道:“云英可有小字?”
姚云英摇摇头,柔声道:“臣女并无小字,不过在家中时,父母兄弟都唤臣女做鸯儿,因为母亲在怀着臣女的时候曾看见湖中鸳鸯成双成对,便给臣女起了这个名字。”
“鸯儿,是个好名字。”
皇后慈爱的笑着,心想着再帮他们一把。
“恂儿,鸯儿第一次来皇宫,今晚下雪,花园中景致甚美,不如你带她去看看吧。”
赵恂点头,不动声色的朝着东阙帷幕看了一眼。
裴幼宜离席他是看见了的,但是赵恒不知什么时候也不在了,想到那晚雪夜的场景,恰似今晚……
赵恂微微皱眉,食指又开始摩擦拇指的指节。
回过神来,他应下皇后的话,便带着姚云英去了花园。
-
姜都知陪着裴幼宜回东宫,就是担心这段路上生事。
果然,裴幼宜离席的身影被赵恒抓到,他紧随其后就出去了。
裴幼宜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喊声。
“秧秧!”
赵恒总是这样叫她,但这次,裴幼宜心里憋着气,于是脚步稍一停滞,就继续快步朝前走了。
到是姜都知回头看了一眼,还被赵恒喊道:“都知!帮我叫住秧秧!”
姜都知哪会听他的,再说这话也被裴幼宜听到了,她侧过头轻声道:“别理他,咱们快走。”
但是她身量矮,两条小腿紧着赶路也没有赵恒的两条大长腿走的快。
赵恒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刚要开口,就被裴幼宜躲开了。
她藏在姜都知身后,杏眼中带着些怒意,撅着嘴恶狠狠的盯着他。
姜都知躬身对着赵恒,却没躲开,反而帮着裴幼宜藏着。
赵恒难为情道:“秧秧,你都已经收了我的赔礼了,怎么还生气呢。”
裴幼宜娇嗔一声道:“收了你的东西就不能生你的气了吗,那我不要了!”
说着就吩咐道:“都知,你把东西还给他。”
赵恒赶紧摆摆手:“哎,我这就是玩笑话,秧秧莫要当真,送你的东西,我自是不会再要回来的。”
裴幼宜一撇嘴:“都知,他若是不要,你就扔到这雪地里去!哪有这样的人,把东西塞我手里,还逼着我原谅他,真是小人行径!”
姜都知知道裴幼宜舍不得好东西,于是也只是把锦盒拿出来作势要扔。
赵恒上前紧着把东西往姜都知怀里塞,还陪着笑道:
“我真是开玩笑,秧秧你莫要生气,那晚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太清,恍恍惚惚的像是说错了话,我不好意思去找你,只能先把赔礼送过去,是我错了,秧秧你莫要在生气了。”
赵恒怎么说也是本朝的二皇子,朝中的二大王,眼下这么低声下气的给裴幼宜道歉,看的姜都知都咂舌。
别说姜都知,二大王身前的内侍,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裴幼宜到是不再躲着了,抱臂挑挑眉:“我现在就给你机会,你好好道歉吧。”
赵恒见她态势有所松软,便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说:“这甬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太多,秧秧总得给我留几分面子,不如咱们去花园,我肯定道歉到秧秧满意为止。”
裴幼宜天性单纯,又是爱玩闹的小孩子脾性,加之今天灯会提前离席,便想着与他去花园里说说话也好。
她抬脚就要跟去了,姜都知忽然生出一股傻姑娘被坏小子骗走的感觉,于是赶紧出言阻止道:
“二大王饮了酒,不如早些回启祥宫休息,加上今日雪天,外面格外冷,不如有什么话等明日去东宫说吧。”
裴幼宜还算机灵,听懂了姜都知的意思,于是也回过神来说道:“对啊,你喝了酒,我可不陪着你耍酒疯。”
赵恒赶紧解释道:“我不过是灯会刚开始的时候陪着陛下喝了两杯,就跟喝茶水一样的,不碍事。”
他见裴幼宜还有犹豫着,赵恒一狠心,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
“秧秧不知,那碧玺手串其实是一对……”
说着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天青色猫眼碧玺手串,下方坠着一枚水滴形玫瑰色碧玺坠子。
与裴幼宜现在手里的那个正好是差色的一对。
裴幼宜看得心生欢喜,思量再三,对着姜都知说道:“都知,你随着我去花园,咱们一起去,你我都放心。”
姜都知知道这二大王算是彻底拿捏了裴幼宜的性子,于是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跟着去了。
到了花园,二人这回换了个亭子坐,裴幼宜嫌凉不肯坐,赵恒一把就把自己的斗篷拽了下来给她垫在凳子上。
裴幼宜裹了裹自己身上的斗篷,满意的坐下,一抬下巴,高傲道:“你说吧。”
赵恒搓搓手,低声道:“这里下人太多了,秧秧你给我留几分面子。”
裴幼宜心想也是,于是对着姜都知说道:“都知,你去亭外稍微等等,我们说完话咱们就走。”
姜都知还有些犹豫,赵恒跟着说道:“都知你就放心吧,我这回是万万不敢再惹秧秧生气了。”
姜都知神色稍缓,抬脚离开亭子,虽是站在亭外但眼神还直盯着亭子里面。
亭中赵恒难得脸上带了点羞赧,犹豫开口道:
“秧秧……那晚的事情我实在是有些不记得,只是隐约能想起,自己好像说了些唐突你的话,你可否和我讲讲,我到底说了什么吗?”
裴幼宜面露诧异:“你全都不记得了?”
赵恒点点头 ,他确实是全忘了,果酒虽然不烈,但是他喝了太多,第二天早上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记忆也都是一块一块的。
他只记得自己在花园中握着秧秧的肩膀,要把她往怀里拥,至于自己为什么和秧秧在花园,在那里说了什么,他就全都不记得了。
“哦~”裴幼宜一脸揶揄:“不记得了~”
赵恒笑的越发憨厚:“好秧秧,你就别逗我了,你说完了我心里好踏实些。”
裴幼宜也不想逗他,于是就按照她的理解,把那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醉了酒,便拽着我硬要来赏雪,把我的鞋都弄丢了不说,还问我高不高兴。”
裴幼宜歇了口气,继续道:“我想着,晚上不用读书了,我高兴啊,我就说我高兴。哎!谁知你不高兴了,钳着我,问我为什么高兴。”
她想到那晚,便有些生气,于是质问道:“臭赵恒,我问你,我怎么就不能高兴了!”
赵恒听得一头雾水,这和他记忆中的片段,不太一样啊?
但是秧秧如此生气,定是不会骗她的,于是赶紧低声安慰道:“秧秧莫要生气了,那晚我说得都是醉酒之后的胡话,秧秧想高兴就高兴,我自是管不着的。”
说完他就把自己怀中那个天青色冒烟碧玺的盒子递给了裴幼宜。
“这是第二份赔礼,秧秧莫要再生我的气了。”
裴幼宜装作一脸不情愿的接过,打开验了验货,抿着嘴憋着笑收到自己怀中。
二人便顺势说起了话,毕竟五天没见了,加上方才灯会上也发生了不少事情,二人一见面就聊得热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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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恂奉皇后之命,带着姚云英走在去花园的路上。
在这之前他是想过的,姚云英确实是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家世样貌都算出众,性格也好。
但是不知为何,自己对她就是生不出什么想要亲近的意思。
想起那日宗学里,庄先生和自己说的话,赵恂有些困惑。
自己对裴幼宜,‘情起’的那么简单,怎么对着姚云英就不行呢。
他一脸严肃,心里想着事走在前面,步子迈的也大,姚云英几乎是小跑的在跟着。
她久居深闺,哪里这么激烈的运动过,于是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但她又不好意思让赵恂停下等他,于是只能想办法打岔同时也是拉拢关系的说道:
“恂哥哥,近日我在宗学读书,有些地方不太清楚,不知殿下闲暇时,可否为我解惑。”
赵恂的脚步丝毫没有放缓,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你我都是宗学生员,理解文章难免片面,若有疑惑,不如去问先生,先生学识渊博,定能解答姚姑娘的困惑。”
姚云英轻咬下唇,眼神有些嗔怨,方才不是知道自己小名叫鸯儿了吗,为何还疏远的叫自己姚姑娘。
想到这,姚云英喘着气开口道:“恂哥哥,方才皇后娘娘唤臣女鸯儿,恂哥哥也可……”
她话还没说完,赵恂已经停下了脚步,指着花园的大门说道:“此处就是宫中花园,现在在冬季,精致不算最美,但冬雪落下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姚姑娘随我来看吧。”
姚云英总算是得空喘了两口气,也顾不上自己先前没说完的话,只点头笑道:“好,还请恂哥哥指引。”
二人迈步而入,赵恂耐心的将院中景致为她一一讲解。
但姚云英的注意,却不在景色上。
她看着眼前的太子赵恂,心中小鹿乱撞。
她在江南时,曾听说当朝太子风流倜傥,文武双全。
却没曾想,太子竟是这样身材修长,貌似谪仙一般的人物。
姚云英只觉得他眉梢,眼角,都是完美无瑕的。
连偶尔落到她身上的淡淡眼神,她都觉得扎得慌。
不出意外的话,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了。
想到这,姚云英心里难免有些雀跃。
二人一路行至园中池畔,远远地便听见湖边亭中有笑声传来。
这笑声虽清脆悦耳,但姚云英却有种被打扰的感觉,于是轻声提醒道:“恂哥哥,亭中似乎有人,不如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赵恂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皱眉盯着笑声来处。
这笑声他耳熟的很,可能令她这般发笑的人……
他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无名火气,深吸一口气,对着姚云英道:“我前去一看,姚姑娘自便吧。”
说罢便大步离开,只留姚云英愣在原地。
自便?自己初来乍到,连返回宣德门广场的路自己都找不到,如何自便?
思量再三,她只能追着赵恂的脚步而去。
赵恂带着怒意快步走着,连身后的内侍都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他离亭中还有一段距离时,便看见了站在亭外的姜都知。
姜都知见太子来了,赶紧迎了上来。
赵恂的脸此时比湖面还冰,一个眼神,就让姜都知几乎冻住。
比眼神还冰的,就是他的嗓音:“我让你片刻不离的跟着她。”
姜都知连声请罪,但其实赵恂也知道,姜都知奈何不了裴幼宜。
他迈步进亭。
见大哥来了,赵恒收起笑容,起身拱手道:“大哥。”
裴幼宜也不情愿的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不知为何,见裴幼宜一脸不情愿,赵恂心中的怒意更多了几分,于是冷声道:
“我之前便说过,天黑之后不可离开东宫,今日我许了你出来,怎么你离席之后不迅速回去,反而到处乱跑?你既如此不听管教,日后白天里也不能随意出宫了。姜都知!”
姜都知赶紧上前。
赵恂继续道:“日后她出入宗学,由你跟着,除了宗学和东宫,再不许她去别的地方!”
赵恂也说不清自己的火气从何而来。
是因为见她与赵恒独处?
还是见她对着赵恒笑的那么开心,对着自己却是一脸的不情愿?
远处姚云英听出太子的怒意,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走上前去。
她原先还不知齐国公独女以挡灾之人的身份入宫,在宫里事什么光景,眼下看来,这日子也不好过。
谁知姚云英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亭内传来少女委屈的声音:“赵恒非要带我来的,你为什么只说我不说他!”
姚云英闻言,霎时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