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姚云英的底气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方才被官家和皇后叫走,又和太子单独离席,眼下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赵宝珠收敛脾气,又强挤出一个笑,直接道:
“我见太子殿下带着云英你朝着内廷去了,不知在宫内有没有看见什么好玩的事情,也好给姐妹们讲讲。”
赵宝珠就差直接问姚云英,太子与她到底去了哪,说了什么话了。
姚云英将头上的帽子系紧,柔声笑道:“我初次进内廷,不比宝珠姑娘常年出入,若真是看见什么好玩的了,也定是宝珠姑娘看腻了的。”
她说着就起了身,略躬身道:“家母还等着我回去,今儿我就先走了,宝珠姑娘若有什么话,咱们后日宗学上再说吧。”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宝珠瞪了她一眼,却也拿她无可奈何。
这邵雪晴眼看着是没戏了,但是姚云英这态度显然是心里有底,赵宝珠一时半会的也不敢把她怎样。
默默翻了个白眼,赵宝珠也收拾东西走了。
人都走的七七八八,姜都知这才离开宴上,回了东宫。
他走的晚,是因为不清楚姚云英的脾性,怕她回到宴上胡说。
现在见她对着赵宝珠也能不卑不亢对答如流,姜都知也算放下心了。
等姜都知回到东宫的时候,赵恂已经洗漱好,正散着头发坐在床边看着书。
他虽然没有说话,且动作仪态也一如往常,但是不知为何,姜都知一看就看出太子今日心情很好。
见姜都知进来,赵恂立刻合上了书,还没等姜都知站定,他便问道:
“听说今日她的对的诗得了官家赏识,是如何对的,你说与我听听。”
姜都知笑着,把裴幼宜最开始不想写,到后来仔细斟酌,最后得了官家赞许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赵恂心情不错,把裴幼宜对的诗来回轻念了几遍,然后用略带着些骄傲的语气说道:“她是聪慧的,只是心思没放在学业上。”
姜都知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奴才也想着,看幼宜姑娘今日的文采,若这能把平日里玩闹的心思拿出六分放在诗书上,也定能成为一代才女。”
配殿的裴幼宜在睡梦中忽然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她翻了个身,继续香甜的睡去了。
姜都知看了眼赵恂的神色,继续说道:“姚姑娘的诗也得了官家和皇后赞赏。”
听见姚云英的名字,赵恂屏退身边的其他宫人,问向姜都知:“你觉得她如何。”
赵恂虽然聪慧,但看人这方面还是不如姜都知。
姜都知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只要一个眼神,他就能看出一个人是好是坏,所以看人这方面,赵恂时常询问他的意思。
见太子发问,姜都知说话也实在的很。
他躬身道:“回宴的路上,姚姑娘先是打探了殿下的喜好,随后又打探了殿下和幼宜姑娘的关系。”
这些试探赵恂猜得到,也属于正常。
和姚云英走的这一路,赵恂对她的印象是,心思有些重,不像外表上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
这形象与他听说的才女形象有些差距,但这种真人与传闻的差异,赵恂还算是可以接受。
他也看得出,姚云英是个聪明人,懂得察言观色。
大概从曹都知去宴上叫她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猜到自己得皇后赏识了。
所以她那些谨小慎微的试探,以及若有似无讨好,落在赵恂眼里,也算是合情合理。
赵恂起身,将手中的书放在屋内的案几上,问向姜都知:“我与她,你是如何像姚云英解释的。”
赵恂从未亲口说出过裴幼宜的名字,眼下姜都知也知道他问的是谁。
于是如实道:“奴才说,幼宜姑娘在宫中无依无靠,既然住在东宫,那殿下也是帮官家和皇后娘娘省了一份心。”
赵恂点头,往床前走了两步,稍显迟疑的问道:“在你看来,我对她如何呢?”
姜都知看了眼赵恂的背影,身子弯的更低了,如实道:“奴才觉得……殿下对幼宜姑娘,很不一样。”
姜都知看得出太子隐秘的好感,更能看的出二大王对裴幼宜不加掩饰的喜欢。
但这两份感情,任何一份落到裴幼宜身上,都不是她能承受的。
今日在亭中,太子说给赵恒的话,既是说给他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裴幼宜就像是巨浪中的一艘小船,旁观者看来,她只要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但这小船却趁着风浪欢歌,丝毫察觉不到风险。
赵恂坐在床边,烛火将他的脸映照的半明半暗。
他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的身份,在他十几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成了桎梏,和阻碍。
-
元宵节后的正月十六,宗学放了一天假,所以官家才让裴幼宜正月十七去上课。
午后官家找太子说话,耽误了些时间,等赵恂来到书房的时候,裴幼宜已经早早的就坐在那了。
她梳了一对双髻,把书高高举起置于面前,只露出两个俏皮可爱的发髻,看着乖巧的很。
见她这般勤奋,太子心里更是满意。
他尽量不打扰裴幼宜,缓步走到桌前坐下,刚翻开桌上的书准备看,就发现里面夹了张五万两的银票。
赵恂的连山罕见的写满困惑。
他举起银票,抬头望去,见裴幼宜的视线越过书本,正小心翼翼的盯着自己。
赵恂皱眉:“这是何意?”
裴幼宜放下书,笑的一脸娇憨:
“我的一片诚意,殿下看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吧。”
赵恂一时语塞:“这是……你,若是能把这心思用到学……算了。”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坐下了。
毕竟第二日还要早起上学,赵恂提前了半个时辰就放了裴幼宜离开,临走时还把那张银票还给了她。
见太子油盐不进,裴幼宜走后在廊下还白了他一眼。
第二天寅时一到,玉儿轻轻在裴幼宜床边唤道:“姑娘,该起床梳洗啦,要去上学啦。”
裴幼宜翻了个身,不耐烦的嘟囔到:“唔,上什么学啊,天还没亮呢。”
玉儿急的不行,赶紧说道:“姑娘快起吧,太子殿下等着您一起走呢。咱们可千万别误了时辰!”
听见太子二字,裴幼宜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她就穿戴整齐了,眼中虽然还泛着打哈欠时带出的泪花,但还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配殿门口。
太子从正殿出来,看了她一眼,满意道:“走吧。”
裴幼宜乖乖跟在赵恂后面,虽然困倦,但心情还是十分雀跃。
宗学!我来啦!
作者有话说:
裴幼宜:嘿嘿,这是钱,能花的
太子:……我不收是因为我不认识吗
第24章
◎双章合一◎
卯时之前, 赵恂就带着裴幼宜到了宗学。
他们到的时候,几乎大半的生员都到了。
远远地她就看见赵恒那个傻大个在宗学门口站着。
见太子带着裴幼宜过来,赵恒赶紧就迎了上来,先是朝着太子打了个招呼, 随后就对着裴幼宜笑道:
“今天是秧秧第一天上课, 我有礼物相送。”
说着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方锦盒, 隔着一段距离, 裴幼宜就已经闻到锦盒中传来的香气, 不由得让她心生好奇。
赵恒打开锦盒, 里面是一方墨,呈长条状, 上绘制松柏图案,墨身通体漆黑,但依稀可见里面混合着金箔。
赵恒介绍道:“此墨名为‘龙香剂’, 是黟州名墨工张遇所献的贡墨,宫中也不得多见。”
若单单是一方墨,裴幼宜到不觉得有多稀奇,但是一听说这墨稀有,她马上就越看越喜欢。
她吩咐金儿上前收下锦盒, 随后笑着行礼道:“多谢二大王。”
这句二大王听得赵恒直起鸡皮疙瘩,连连摆手道:“你还是叫我赵恒吧,这二大王怎么听怎么怪。”
话音一落,二人便都笑了起来。
一旁的太子稍微轻咳了一声,笑声便戛然而止了。
他出声道:“今日初次上学,不要误了时辰。”
裴幼宜点头, 冲着赵恒笑了笑, 就进门去了。
因是第一次来, 太子特意吩咐姜都知将裴幼宜带到桌前,免得她不熟悉。
她也确实是不熟悉,但宗学环境很好,很得她欢心。
她原来是在家里请了先生,每日学习就在家中书房。
俩人面对面的坐着,让她想溜号都不行。
但饶是如此,她也没能学的进去。
齐国公给她找先生,为的就是找个人每天看住她几个时辰,免得她整日里只想着疯玩。
现在到了宗学,能和年纪相仿的人一同上课,裴幼宜自然是雀跃的很。
宗学一进门是一个大院子,以院门为中心,院内栽种了两排共计八株梅树。
院内左则的一排屋子是男子学堂,右侧则是女子学堂。
课室前的走廊也比宫里的寻常宫殿宽了不少,窗户又大又多,几乎都落了地,为的是保证屋内光线充足。
中间隔了个大院子,又有梅树挡着,这两个学堂间便互相都不打扰。
而且男子学堂对着院子的这边是没有开门的,在另一边单独有个小院,且宗学大门旁专有一个小门供男子出入。
姜都知一直将她带到书桌前,见她安顿好了才安心离开。
裴幼宜没舍得用赵恒给她的那方墨,而且元宵节灯会上官家赏了她一套文房四宝,她不能不用。
裴幼宜的座次是学堂的夫子安排的,在中间位置,前面有邵雪晴赵宝珠她们,现在还多了个姚云英。
与她同排的有顾静水的妹妹顾静珊,而她座位正后面,则是沈瑛。
见姜都知走了,沈瑛赶紧凑起身子上前,拍了拍裴幼宜的肩膀:“秧秧你来啦。”
裴幼宜笑着回头:“瑛瑛,你也在啊。”
沈瑛虽然与她关系交好,但说到底她不过是忠毅侯府里挂着嫡女名号的庶女。
能出现在宗学里,裴幼宜既意外,又高兴。
沈瑛的表情比以往开心了不少,低声道:“我那个嫡母,生怕落下个苛待庶女的名声,也想让我攀个高枝,所以就求了爹爹,让我和嫡姐一起来上课了。”
说着她指了指前方,顺着视线,裴幼宜在自己斜前方,见到了沈瑛的嫡姐沈瑜。
沈瑛接着高兴道:“前天晚上回去,沈瑜说你要去宗学上课,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裴幼宜笑了笑,她上学这件事几经波折,最后能顺利坐到这,凭的可是她的真才实学。
每每想及此处,裴幼宜都有些骄傲。
她今日是来上课,穿的便素了些,头上只插了几根玉簪子,连衣裳穿的也是淡雅的颜色。
但她即便这样低调,赵宝珠一进学堂也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你们看看,人呐,到底是贵在有自知之明。”
她指着裴幼宜,看向四周,毫不掩饰的说道:“原来在宫外的时候,她和沈瑛一起玩,叫做平易近人,现在叫什么啊?”
赵宝珠看向沈瑛的姐姐沈瑜,问道:“沈瑜,你说她们这叫什么?”
沈瑜仗着自己的嫡女身份,向来是看不上沈瑛的,加上她也知道齐国公家失了势,于是调侃道:“半斤八两,一路货色。”
裴幼宜看着沈瑜,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来,沈瑛怎么说都是她的妹妹,不管嫡庶,二人总归是一家人。
就算不说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类的话,沈瑜骂沈瑛,和骂她自己有什么区别?
丢的不都是钟毅侯府的脸面?
这些话,沈瑛在宫里宫外都是听惯了的,原先在宫外,裴幼宜能护着她。
但自从裴幼宜进宫之后,跟裴幼宜有仇的人便把矛头都对准了沈瑛。
所谓有仇,其实就是小孩子之间互相记恨。
裴幼宜十分看不惯她们仗势欺人,说是仗势欺人其实都算轻的。
魏王有两个儿子,但是女儿就赵宝珠一个,还是老来得子。
比起齐国公宠爱裴幼宜,魏王对赵宝珠的宠爱简直是无法无天。
两年前一次品茶会,有一个小官的女儿来参加,赵宝珠不过是因为她戴了支和自己款式相仿的簪子,就记恨上了。
茶会结束之后,那小官的女儿被拽上了赵宝珠的马车,再下车时脸上就添了伤。
魏王在朝中颇有威望,那小官一时间也不敢造次,只草草将女儿送回老家养伤去了。
这事一出,很快就在贵女们之间传遍了,众人都知道赵宝珠狠厉,却不知她能做到这步田地。
一时间京中贵女无人敢惹赵宝珠,见了她都躲着走。
唯独裴幼宜。
听闻此事之后,她专门叫人去盯着赵宝珠的脑袋,凡赵宝珠有的首饰,裴幼宜都专门去打一件一模一样的。
只要是二人同席的场合,她必定是和赵宝珠的发饰一模一样。
为着这事,魏王还在赵宝珠的哭闹下亲自登门去找过齐国公。
但是小孩子之间事,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大人们走个场面,糊弄糊弄孩子,也就过去了。
国公爷那时还在京中,就算齐国公家无人在朝,但京中数得上名字的勋贵世家也就那么几个,往上数三代,全都是沾亲带故的。
赵宝珠就算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像对待那小官之女一样对待裴幼宜,不过就是见面打打嘴架。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沈瑜的话说得尖锐,裴幼宜云淡风轻的笑了下,随后便一直盯着她。
直到沈瑜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去。
裴幼宜抱臂说道:“宗学可真是有趣,没脑子的阿猫阿狗都能在我面前说上话了。”
赵宝珠听完不屑一笑:“阿猫阿狗?说你自己吗?”
裴幼宜看着她,眼神中没有半分惧色:“沈瑜的话说得到是没错,若我和沈瑛是‘半斤八两,一路货色’,那你和你周围这群人算什么?”
裴幼宜的目光在她们身上一一扫视,随后正色道:“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这话直接把赵宝珠气笑了,她走到裴幼宜桌前,目露凶光道:
“你还以为你是原来的齐国公独女?裴幼宜,就算我今日把你的脸刮花,国公爷收到信赶到的时候,你的疤怕是都要长好了。顶着一张烂脸,皇后娘娘就算给你指婚,又能给你找什么好人家呢?”
赵宝珠说得煞有其事,她也是能狠心做出这种事的人。
沈瑛光是听她说话,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裴幼宜的安危,伸手轻拽了拽她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