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读书是大事,且为着她上学的事,太子在官家面前,该夸的不该夸的都夸了。
她怎可如此任性,随便找了个理由,说不去就不去?
裴幼宜俨然一副不将读书放在心上的态度,太子难免有些恼怒。
金儿回了配殿,如此答复,让裴幼宜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这话对爹爹都很管用的,怎么对着太子就无用了呢。
顶着这一双红肿眼睛,她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太子叫她过去,她也莫敢不从。
她也能猜到太子叫她过去是什么事,估计这学自己是逃不过去了。
赵宝珠的讥讽犹在耳边,裴幼宜叹了口气,认命般的的去了正殿。
她低着头,乖顺的站在屋内,赵恂看见她红肿的眼睛,瞬间消了气不说,甚至还有些自省。
他一看,就知道裴幼宜定是在晚上哭过,但她因何而哭,赵恂却猜不到。
赵恂端起茶杯,又放下,最后开口道:“没睡好么?”
裴幼宜点点头,轻声嗯了一声,为了不被人看见她的眼睛,裴幼宜低着头,稍显局促的站着。
赵恂从未见她这般样子,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学习是正事,赵恂柔和了语气继续说道:“我看你精神尚可,若身体没什么大碍,学习还是不要耽误。”
裴幼宜知道自己算是糊弄不过去了,于是轻声道:“我不想这样子去上学,同学要笑我的。”
她还有些鼻塞,明明正常说话,听起来也有些委屈,更像是在撒娇。
赵恂皱眉:“学生该专注学习,谁会在意这些。”
裴幼宜急了,一跺脚,委屈道:“你们男生自然不在意,但是女孩子不一样嘛!”
这幅模样,看的一旁的姜都知心都软成一滩水,他上前开口道:“殿下,女子最是在意容貌,不如就等明日眼睛消肿了再去吧,差了一天的课程应该并无大碍。”
赵恂严肃的看着姜都知,他便低下头去了。
屋内沉默良久,眼看着已经到了要去宗学的时间,赵恂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在配殿也要好好看书,不可只想着玩闹。”
裴幼宜没想到太子会放自己一马,听到这话时她简直喜不自胜。
抬起头甜甜一笑,冲着太子一曲身:“多谢殿下!”
她眼睛还肿着,笑起来有些滑稽,但能看出心情比起方才好了不少。
赵恂端起茶杯,借着茶杯的掩护,稍稍弯了弯嘴角,随后摆摆手,让她走了。
去宗学的路上,赵恂唤来姜都知吩咐道:“你去宗学再找人打听打听,昨日到底有什么事发生。”
姜都知想的和赵恂一样,面色严肃的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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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不上学还不觉得日子珍贵,这上了一天学之后忽然得了一天假,裴幼宜只觉得天都更蓝了,风吹过来都是香的。
过了十五,天气就开始渐渐变暖,屋顶上的雪开始融化,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昨夜真是没睡好,裴幼宜听着窗外的滴答声,又睡了一阵子。
她原本还想着睡醒了之后去花园玩玩,结果一觉睡到了午膳十分,于是只能作罢,等着用完午膳再出去。
正准备用午膳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秧秧,见你没来上课,我担心死了。”
裴幼宜雀跃的走到门前,拉起沈瑛的手,欣喜的问道:“你怎么来啦!”
沈瑛被她带着坐在椅子上,没回答她的话,只盯着她的眼睛关切的问道:“秧秧,你怎么哭了?”
裴幼宜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在她耳边回道:“昨晚收到了爹爹和娘的来信,有点想家了。”
沈瑛最是个性子软的,一听说秧秧想家,她的眼眶也开始红了。
“秧秧,有我陪着你,你别难过了。”
本来都好好的,沈瑛眼眶一红,裴幼宜也又要落泪。
“臭瑛瑛,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干嘛啊,我都好了的。”
眼看着俩人就要哭成一团了,金儿赶紧上前打岔道:
“二位姑娘先吃饭吧,今儿早上姜都知走的时候,来问我姑娘爱吃什么,我想起姑娘说城中樊楼的蜜汁鹌子您最爱吃,结果到了午膳的时候,姜都知就吩咐人给买来了。”
金儿说着,就掀开桌上的砂锅盖。
裴幼宜顿时顾不得哭了,拉着沈瑛的手说道:“咱俩原来常去樊楼吃蜜汁鹌子,今日真是巧了!”
沈瑛也跟着笑,但心中却若有所思。
吃饭的时候,裴幼宜又问起了沈瑛怎么来的。
沈瑛解释道:“见你没来,我就有些担心,想着你和太子同住东宫,我有心想问问,但又不敢。结果中午放学的时候,我一出宗学,就被姜都知叫住了,他说你在东宫无聊,让我来陪陪你。”
沈瑛拉着裴幼宜的手,笑道:“然后我就想起,你这的菜可比披芳殿的好吃多了,想都没想,我就跟着都知来了!”
沈瑛难得开玩笑,裴幼宜装作不快道:“原来不是故意来看我的,是来蹭饭来的,现在饭也吃好了,金儿,快送沈瑛姑娘出去吧!”
话说完,二人都笑了。
二人笑闹了一阵,沈瑛下午还要上课,所以裴幼宜虽然已经不困,但还是陪着沈瑛躺下了。
她们吃饭的时候,赵恂也回来了,听见配殿传来笑声,他心里踏实不少。
趁着他午睡前的功夫,姜都知上前说道:“奴才打听过了,听说魏王家的赵宝珠姑娘昨天早上语出不善,和咱们姑娘吵了一架,下午的时候……”
姜都知看了眼赵恂的眼色,小心道:“下午的时候又唆使人往咱们姑娘身上泼了墨。”
赵恂脸色有些发黑,昨天晚上问金儿的时候,她描述的云淡风轻,却不知裴幼宜被人欺负成这样!
姜都知接着说道:“但幼宜姑娘也不是好欺负的,最后也都还回去了,听说赵宝珠出宫的时候,脸都气黑了。”
赵恂的脸色并没有被这话安慰道,依旧阴沉得很。
在赵恂眼里,裴幼宜胆子小,性格也软弱,就算是欺负回去了,也定没有赵宝珠厉害。
首日上学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她宁愿悄悄哭也不说出来。
赵恂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道:“那赵宝珠,向来如此吗?”
姜都知答道:“魏王老来得女,对她确实过分宠爱。”
赵恂一时间犯了难,女孩子吵架这种事,说破了大天也不算是大事。
而且不管是不是大事,他都不好出面。
看着太子犯难,姜都知说道:“奴才觉得……幼宜姑娘估计也没把这些当大事,毕竟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若真碰到难处,姑娘会说的。”
太子语气冰冷道:“今早你也看见了。”
女孩子的事情不好处理,赵恂从未对一个人这么挂心过,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有些手忙脚乱。
姜都知上前一步:“姑娘未必是因为宗学里的人伤心难过,奴才问过,昨天晚上有齐国公的书信到了,奴才觉得,幼宜姑娘应该是想家了。”
赵恂看着他。
姜都知继续说道:“而且幼宜姑娘在宗学也有好友,忠毅候府的沈瑛姑娘算一个。奴才今日还听说昨日赵宝珠和姑娘争执的时候,顾海丰大人的女儿,顾静珊姑娘还出面阻止过。”
“顾静水的妹妹?”
姜都知点头,赵恂说道:“顾海丰言传身教,两个孩子都教育的很好,顾静水也是品行端正之人。”
不像魏王,把女儿宠到如此地步。
赵恂摒除自己对裴幼宜的过分担心,静下心来认真想了想,姜都知说得确实有道理。
裴幼宜娇气,若是真觉得不好受,定是会说的,就像今天,她不想去也就不去了。
赵恂稍微放下心来,接着嘱咐道:“明日你继续给她从宫外买些吃的,还有忠毅候府的沈瑛 ,若是日后要来,也不用问我。”
姜都知点头,心想太子真是越来越贴心了,对幼宜姑娘真是宫里独一份的好。
姜都知刚要转身离开,太子忽然又叫住了他。
“昨日,姚云英是何表现?”
姜都知斟酌用词,小心道:“姚姑娘……醉心诗书,应该是没注意到这些。”
赵恂冷着脸若有所思,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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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幼宜睡不着,沈瑛也很精神,二人便一直在说话。
今天上午见她没来,赵宝珠只调侃了沈瑛几句,就没再找事。
沈瑛是没了娘的庶女,在府中隐忍着长大,对这种话已经不痛不痒了。
每当沈瑛说起这些,裴幼宜都十分心疼她,但沈瑛是真不在意,所以二人也没在这个话题上讨论许久。
换了个话题,沈瑛迟疑着开口道:“秧秧,我看你在这里过的真是很不错,连宫外的吃食都能吃到,看来太子对你当真照顾。”
沈瑛这些年谨小慎微,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以及探查人心。
她心思细腻,自打第一眼看见太子和裴幼宜之间的互动,她就觉得这二人有些不同寻常。
今日姜都知先是亲自来给裴幼宜请了假,而自己正担心她的时候,姜都知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来接了自己去东宫,午膳时桌上又正好有她爱吃的菜。
这中间若说没有太子的示意,沈瑛是绝对不信的。
但太子这么照顾裴幼宜的原因……沈瑛隐隐约约有个猜想,却不敢明说。
姚云英明明以太子妃备选的身份入了宗学,可现在她看着太子对裴幼宜真是不同寻常的照料……她实在是不知这对裴幼宜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听沈瑛发问,裴幼宜撇了撇嘴道:“和太子有什么关系啊,是姜都知照顾我罢了。”
想到这,裴幼宜笑的有些骄傲:“姜都知对我可好了,今日是早上看见我不开心了,便出去替我买吃食了。平日里对我也很是体贴,像是上学,参宴这种大事,姜都知从来都是陪着我。”
看着裴幼宜的小脸,沈瑛第一次觉得她傻的可爱。
“秧秧……”
沈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秧秧你是装糊涂,还是在宫里待久了,真糊涂了?”
裴幼宜被她说的一愣,轻推了她一把,娇嗔道:“干嘛这样说。”
沈瑛一脸严肃,轻声在她耳边道:“姜都知是太子身边的人,他能这么做,或许是真的照顾你,但若是没有太子授意,刚才你说的桩桩件件,哪件他能完成。”
裴幼宜脸上的笑容僵住。
沈瑛的话让她醍醐灌顶。
对啊,参宴上学什么的,姜都知在自己身边,她都当成寻常事了,现在想来,定是太子让他来的。
那今日的吃食,若是太子没吩咐,他怕是也没办法去办。
也就是说,是太子让姜都知去给自己买东西吃的?
“那为什么呢?”
裴幼宜的小脸几乎要拧成一个问号。
沈瑛心中的想法尤在嘴边,但她实在不敢说出口。
但裴幼宜是自己唯一的好友,沈瑛也不想把自己心里的猜想瞒着她,于是她抬头看了看外面宫女们的位置。
在裴幼宜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说完这话,二人的脸都红了。
裴幼宜轻轻推了她一下,埋怨道:“你,你瞎说……”
沈瑛面色严肃:“秧秧,咱们是好友,这话可千万别让第三人听到了去,否则咱俩都会惹麻烦。”
裴幼宜点点头,然后轻声道:“没头没尾的事,你瞎说的话,我跟人说干嘛。”
沈瑛忽然一脸坏笑:“是不是我瞎说的,你哪会不知道,你不过是当局者迷,而我是旁观者清罢了。”
莫名的,看着沈瑛的笑脸,裴幼宜忽然想起那天雪夜里,太子单膝跪在花园中,背起自己的场景……
难道真的是像沈瑛说得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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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就到了下午上学的时候,沈瑛穿好衣裳就走了。
只留裴幼宜在配殿,脑袋里轰隆隆全都是沈瑛说得那几个字。
她一路玩闹着长到这么大,从没想过感情之事。
就算是听说哪家的小姐许了人,在她耳中也是一件寻常事,并不会往自己身上想。
今天被沈瑛那么一说,她像是豁然开朗一般,生活里突然多出一块从未探访过的地方。
沈瑛走了她也下床穿鞋,玉儿拿着一个食盒过来说道:“方才午睡的时候,二大王身边的内侍来过,问了问姑娘的情况,还送了点吃的过来。”
裴幼宜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荔枝膏。
这是京中从去年年底开始流行的小吃,裴幼宜吃过两次,酸甜可口确实美味。
看着那碗润如白玉的荔枝膏,裴幼宜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些。
瑛瑛定是胡诌的,若是给自己买吃食就喜欢自己,难不成赵恒也喜欢自己?
今日午膳她吃蜜汁鹌子吃的太多了,若是没吃那么多,这荔枝膏还能多吃几口。
但现在,她实在是吃不下了。
放下勺子,玉儿接着开口道:“瞧我这脑子,差点给忘了,内侍说二大王最近被官家和李贵妃盯着读书,一时半会的得不了空来看姑娘,让姑娘别生他的气。”
裴幼宜笑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心想这赵恒一阵阵的真是怪得很。
整整一下午,她越是逼着自己不去想沈瑛的话,反而越能想起来。
小脸坐在桌边一阵阵红红白白的,书是一页都没看进去。
太子从宗学下来打院子里过的时候,她还竖耳听着。
说来也怪了,沈瑛不说那些的时候,她还觉得没什么,但是现在她听到太子的脚步声,脸都发烫。
都怪沈瑛!
结果这听着听着,还真让她听出了点什么。
脚步声像是在配殿门口停了一下,随后才朝着正殿去了。
她正疑惑着,就听见姜都知来敲门了。
“姑娘休息的可好吗,殿下说若是今日身体不适,可以不去书房读书。”
“我没事了!”裴幼宜在屋内忽然站起身大喊了一声,引得众人都回头看去。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红着脸坐了下去,好在姜都知没觉得有什么,呵呵笑了两声道:“看来姑娘的精气神真的恢复好了,那姑娘过两刻再去吧。”
她哪里还坐的住,提前收拾好书就过去了。
赵恂过来的时候,看见她又是那副用书挡着脸,只露出两个小发髻的顽皮样子。
他下意识的走到桌前,翻了翻书,看里面是不是又夹着银票。
见书本里空荡荡,赵恂抬头望去,裴幼宜微微肿着的眼睛瞪着滴溜圆,正越过书沿偷偷看着自己。
见他望过来,一双眼睛闪过显而易见的慌乱,随后又藏到书下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