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这次被召进宫中小住,她都觉得这婚事定是板上钉钉,皇后不过是想办法让自己和太子多多接触罢了。
谁知太子竟会说出这些。
哪有贵女心里不喜欢锦衣玉食,华冠丽服,她不过是因为知道家中不如别的世家富贵,故而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但眼看着到手的富贵生活,即将远去,姚云英虽然心又有不甘,但又没有办法。
她思虑周全,料想着朝中在没人比她更适合太子妃之位了。
宣德候家虽然不富庶,朝中也暂无高官,但两位兄长争气,一位已经入朝为官,另一位眼看就要省试。
眼下家国太平,百姓富庶,朝中臣子具都安分守己,只有宣德候府这样的清流人家,才是最适合太子妃的出身。
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太子会拒婚这件事上。
但就算太子今日拒婚,往后还会找谁呢?
想到这她据理力争道:“殿下,婚姻大事该听从父母之命,皇后娘娘也是担心陛下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吧。”
赵恂不愿与她过多纠缠,只冷声道:“皇后娘娘那边,你想怎么说都随你,但我意已决。”
说完就走回书桌前,又忙了起来。
姚云英自知多说无益,站起身就请辞了。
走在回坤宁殿的路上,她又深思了一阵,方才她说得没错,婚姻大事说到底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太子,也总该听皇后娘娘的。
只要皇后娘娘坚持,太子妃之位,定还是自己的。
想到这,她心里便生出几分轻松,与其像太子献殷勤,不如想着如何让皇后娘娘更加赏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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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中,见姚云英走了,裴幼宜适时的来了书房。
姜都知还没来得及收走桌上的食盒,裴幼宜就看见了里面的鸡汤。
她挥挥手闻了闻气味,随后夸赞道:“好香啊!”
赵恂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于是玩笑道:“秧秧觉得香,就拿去喝吧。”
裴幼宜撇撇嘴:“人家特意给你送来的东西,我拿去喝,不好吧。”
赵恂玩笑道:“这汤若是秧秧送来的,我定是能喝的一滴不剩。”
裴幼宜来了兴致,走到他桌前笑道:“你说话算话。”
赵恂笑了笑:“那是自然。”
到了晚膳的时候,还真有一锅鸡汤上了桌,姜都知给赵恂盛了一碗,赵恂喝下去觉得入口到是香醇,只不过这味道和御膳房素日里做的鸡汤有些过分相似。
看着坐在对面的裴幼宜,赵恂问道:“秧秧做的?”
裴幼宜有些心虚,轻声道:“算是吧……”
赵恂觉得有趣,继续道:“如何算是呢?”
裴幼宜用勺子搅着面前的鸡汤,更低声道:“临出锅前,我亲自去品了品咸淡,还加了盐……”
赵恂摇了摇头,忽而笑了两声,引得姜都知和裴幼宜侧目。
太子甚少这样开怀的笑。
“只加了些盐,就是秧秧亲手做的了?”
裴幼宜点点头,理直气壮道:“我素日里哪进过厨房!”
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身边向来是丫鬟小厮围着的,夸张的说,进了厨房她连勺子和铲子都分不清,哪里能做得了菜了。
再说了,她可不是那种能为了心上人改了大小姐脾性的人。
什么大小姐为了心上人洗手作羹汤之类的情节,在她听来,都有些傻。
赵恂并不生气,喝完一碗之后又叫姜都知添了一碗。
“既是秧秧加的盐,也勉强算是秧秧做的,那我必定喝的一滴不剩。”
见自己这么糊弄赵恂,他也不恼,裴幼宜心里还莫名生出几分内疚,赶紧拦着道:“还是别喝了,大晚上的喝水多了睡不踏实。”
但是赵恂话都说完了,哪能食言,还是姜都知出面道:“不知奴才有没有这个福气,也尝尝幼宜姑娘的汤。”
裴幼宜自然愿意,招了招手,把汤端下去给姜都知和金儿玉儿她们喝了。
吃完饭漱了嘴,裴幼宜正准备走呢,赵恂提醒她别忘了几日后出宫的事。
裴幼宜哪能忘,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殿下带着令牌可以出宫,可若是宫门守卫问起,我当如何回答呢?”
赵恂说道:“你随我坐在马车中,不会有人问你的。”
“好!”裴幼宜甜甜的应下,随后就高高兴兴的走了。
姜都知过来给太子添茶道:“幼宜姑娘自打知道能出宫就高兴的不得了,这几日晚上睡得都晚了些。”
赵恂点点头,嘱咐姜都知道:“我不在她身边,到时你多带些银子,紧跟着她,千万小心些。”
想到太子出宫所为之事,姜都知正色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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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这天裴幼宜早早就打扮好了,若真论起来,这也算是第一次和太子约会呢,更何况还是悄悄的,她心里难免有些激动。
等她出了配殿,太子已经在院中等她了,许是为了迎合早春的节气,太子难得穿的鲜亮了些。
一身竹绿色长衫,衬的他挺拔英俊。
裴幼宜则是一身妃色短襦,下身的纱裙是玉色,上粉下绿,小桃子一般的配色衬得她粉嫩可爱。
为了应景,她头上也带了几朵绢花,辅以金箔步摇点缀,整个人娇嫩又不失贵气。
赵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评道:“人比花娇,是好看。”
裴幼宜笑了笑,落落大方的说道:“殿下也好看。”
赵恂语气轻快道:“顽皮。”
坐在出宫的马车上,她一直担心自己出不去,直到出了宣德门,她这一颗心才放下来。
把马车的窗口打开,裴幼宜只觉得宫外的空气都分外香甜。
姜都知这时候过来叮嘱道:“姑娘,出了宫就不能再按照宫里的称呼叫人了。”
裴幼宜眨眨眼道:“那我管殿下叫什么呢?”
姜都知躬身:“就叫公子即可。”
裴幼宜点点头,小手垫在窗户上,把下巴放了上去,笑眯眯道:“那我管姜都知叫什么啊?”
姜都知笑了笑:“姑娘叫我老姜就行了。”
听见这个称呼,裴幼宜只觉得怪得很,自顾自笑了一阵之后,就听见赵恂说道:
“待会让姜都……老姜陪着你逛逛,想买什么就买了送到马车上,我有事要离开一阵。”
裴幼宜好奇道:“公子去哪啊?”
“大相国寺。”
第36章
◎‘捧炉之手相甚贵,必有泼天的富贵在前等着。’◎
马车行至闹市, 赵恂便带了三两个侍卫,下车骑马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裴幼宜还有些不情愿,她原本以为能和太子一起逛逛集市呢, 谁知他竟自己走了!
姜都知看出她的委屈, 于是安慰道:“公子难得离家, 大相国寺有故人, 公子与他说上三两句话, 很快就回来的。”
裴幼宜小脸透过窗户好奇道:“是谁啊?”
姜都知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介绍那人的身份, 思量再三只说道:“是位精通相术占卜的隐士。”
裴幼宜点点头,坐回车里, 而后大喊了一声,随后小脸简直要从窗户中钻出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说道:“可是那位算出我是挡灾之人的术士?”
姜都知点点头,示意她说话声音轻一些。
裴幼宜眨了眨眼, 小声道:“那公子怎么不带着我去呢,我也好奇那人呢。”
姜都知低声道:“那人行事怪异得很,加上他住的地方也破旧不堪,公子是怕姑娘去了被吓到把。”
裴幼宜好奇心更甚:“他医好了公子的病,难道没有得到赏赐吗?怎会在破旧不堪的地方住着。”
姜都知:“当初离宫的时候, 官家和皇后赏了他黄金百两。”
裴幼宜道:“按汴京地价,这钱也够他买个宅子了啊。”
姜都知笑笑道:“这人怪就怪在这了,听说出宫后他租了个宅院,整日喝酒狎妓,赏人的钱财不计其数,百两黄金, 月余便挥霍一空。”
裴幼宜听得震惊, 心道这人比自己还善于享乐。
她又说道:“那公子为何要去找他呢?”
姜都知一时间不好开口, 只说等赵恂回来之后让她自己去问吧。
裴幼宜点点头,坐回马车里,又想起以前的一件陈年往事。
“外公去世时,母亲曾带我去吊唁,说这话也有五六年了,当时京中办丧事都要找术士来看风水,我当时年幼,又是冬天就捧了个暖手炉坐在帘子后凭吊。”
裴幼宜抿嘴想了想,继续道:“那术士就隔着帘子只看见我的手,便特意去找了我母亲,说我‘捧炉之手相甚贵,必有泼天的富贵在前等着。’”
姜都知笑道:“这是好话啊,姑娘,想必这术士定了得了不少封赏。”
裴幼宜眨眨眼,看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笑道:“我娘听了就说,我家已经是国公府,再大的富贵,难不成还是进宫做皇后吗?那人笑了笑就走了,此后在没人在汴京见过他。但那是他就已经白发苍苍,想来是已经仙逝了吧。”
说着话的功夫到了潘楼街,此处行人众多,姜都知问道:“姑娘,咱们先去哪啊?”
裴幼宜往出张望一番,潘楼街高楼林立,其中最气派的还属‘界身’。
界身是一家专门交易金银彩帛的商店,门面宽阔,房屋高大雄壮,在界身内流通的货物更是动辄千万,裴幼宜来了这,简直是如鱼得水。
想到这,她吩咐姜都知道:“咱们先去界身,打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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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恂策马来到大相国寺,却没在寺庙门口停留,而是去了大相国寺后廊。
今日恰逢大相国寺庙会,路上挤满了人,赵恂策马难行,只能下马牵着马走。
又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行人变少,周围渐渐安静,远处庙会的嬉闹声传来,似乎有些不真实感。
这片街区稍显残破,住的人也不多,一连路过几个门窗破损的空房子,才能依稀见到一两个人。
赵恂七拐八拐的走了许久,才看见远处街道尽头,一个发黄破损的招子,上面两个硕大的‘看命’二字。
赵恂皱眉过去,见这屋子实在残破不堪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但按照地址,应该就是此处了。
侍卫上前叩门,刚伸手,就听见屋内传来一个胡乱的声音道:“今日不出摊。”
听着声音,就知道此人怕是烂醉如泥,连舌头在酒精的麻痹下都已经发硬了,但现在时间还未到中午,可见此人之荒唐。
赵恂皱眉,侍卫只能说道:“我们公子……”
话还没说完,屋内传来酒瓶碎裂的声音,随后那个咕哝的声音骂道:“他妈的……听不懂是不是……打扰老子美梦!”
侍卫见他这般不敬,正要与他理论,却见赵恂摆了摆手,抬步走了进去。
这屋内简直就像是垃圾场一般,酒瓶秽物铺开满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赵恂走至内室,见床上肮脏不堪的被褥里,似是有个人影。
他出声道:“数月不见,大师依然这般不羁。”
被褥蠕动一番,先是一头乱发钻了出来,随后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脑袋。
“哦,你来了。”
这人语气之淡然,让赵恂身后的侍卫错愕至极。
赵恂拦住要上前的侍卫,扭头道:“你们出去。”
随后看着那慢悠悠坐起来的人,他一身皮肉被破烂被褥衬的有些雪白,一看就是没怎么晒过太阳。
大师坐起身,伸手在两侧腋下挠了挠,随后指了指屋内的椅子道:“坐吧。”
赵恂看着那包了浆的椅子,实在是做不下去,于是站着问道:“大师见我过来,似乎并不意外。”
那大师打了个酒嗝,点头道:“月初我给自己算了一卦,知道你会来。”
赵恂并不相信这些,只自顾自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此番过来,希望大师能帮我个忙。”
因有求于人,赵恂说话已经十分礼貌。
但那大师伸手扣了扣牙缝,随后随手一弹,看都没看赵恂一眼,就回道:“帮不了。”
见他这般张狂,赵恂都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他摇头道:“我自然不会让大师白帮这个忙。”
那大师从床上下来,赤脚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翘着二郎腿说道:“我师门有训,相同之人不算第二次,算过之人不见第二面,若论起来,今日我与你相见都是违背祖训。”
这样的祖训赵恂闻所未闻,但他也有非办不可的事情,于是只能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放在那大师桌上:“我只需要大师替我说一句话。”
大师放下茶杯,看都不看那银票认真道:“我不看重钱财,我这一张嘴从不为钱说话,只为老天说话。”
这倒是真的,否则他也不会将宫里的赏金尽数挥霍,依然住在这破屋之中。
屋内陷入僵局,大师眼里闪着精光,牢牢盯着赵恂的眼神,忽而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说来我听听。”
赵恂说道:“上次大师进宫之后,我母亲对您的话甚是相信,我希望大师能收下这钱,替我在母亲面前再说上一句话,就说我三年内不宜娶亲。”
大师也没说答不答应,他只从床脚掏出几枚钱币,上下抛了几次,而后看着钱币落在桌上的朝向挠了挠头,对着赵恂说道:“我这么贸贸然去说,人家如何相信?”
赵恂冷声道:“我自然会做出一些样子,来辅证大师的说法。”
那大师又掷了两次钱币,而后到:“你竟如此决绝?”
赵恂冷着脸点了点头。
大师斟酌片刻说道:“这女子与你之间原本是有夫妻之相的,只是你这般果决,便是用我的手和你一起斩断了这根红线,我可以帮你,但这样折损德行的事做过一次,日后你就不能再来找我了。”
赵恂点头:“大师放心,我绝不再来。”
大师又说道:“你硬要留下的那段姻缘,我是看不出好坏的,你命数里原本没有这段,但你硬要如此……连我都看不清前路。”
他擦了擦鼻子继续道:“或许我师傅能看出来。”
赵恂不信这些,于是摆手道:“大师,不必在意这些。”
那人自顾自说道:“我这是告诉你,我虽是术士,但从不撒谎,若是日后你想让我去朝堂上说那女子是你正缘,逼着别人让你娶她,此类的话,我是说不出来的。”
赵恂笑道:“大师说从不撒谎,那你帮我这个忙就不算撒谎吗?”
大师摇摇头:“斩桃花,既然必定要斩,那从我嘴里说的话也都是为了斩桃花,算不得撒谎。”
既然话谈妥了,赵恂起身就要走了,又想起这大师说的自己不为钱财折腰之类的话,怕这银票会羞辱了人家,于是捡起桌上的两张银票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