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恂的神情,皇后便猜到其中有事,当初裴幼宜从杭州回来的时候去坤宁殿请安,只说姚云英草草嫁人,当皇后问起细节的时候,裴幼宜却面露难色地说,让她去问太子。
但是太子随即就被官家禁足,皇后也没机会问他。
眼下正好提起此事,皇后便问了。
赵恂一五一十的说了姚云英算计他的事情。
皇后听完面色铁青,怒斥道:“素日里看着她文文弱弱,怎能想到她是这么个心术不正之人!现在看来,幸好当初赶了她出宫去,若当时我一时心软将她留在宫中,她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下三滥的事情来!”
皇后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后怕,姚云英小小年纪,就敢为了富贵算计太子,若当初真让她做了太子妃,日后位及皇后,还不知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赵恂应和道:“嬢嬢久居宫中,不知现在宫外婚嫁之事真到了需要勾心斗角的地步。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看来,还是知根知底的人才放心。”
皇后总觉得赵恂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但一时间也想不到联想不到什么知根知底的人选。
她娘家人丁稀薄,没有什么孩子能接进宫抚养,否则就效仿前朝,将娘家的适龄女子接进宫抚养,与赵恂一起青梅竹马的长大,等到了适婚年龄,便可以顺利成章的成亲。
皇后听得出赵恂话中有责备的意思,一想到这姚云英是自己极力举荐之人,加上之前自己还时为二人牵线搭桥,皇后此时便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
思至此处,皇后心情愈发烦闷,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回去转告裴幼宜,明日开始下午宗学的课程就不必再去了,让她来我宫中随我一起抄写佛经吧。”
赵恂拒绝道:“母亲,宗学课程不可荒废,让她每天下学再去吧,陪您抄一个时辰之后回来用膳正好,用过膳之后便按照术士所说让她与我同在书房读书,也不耽误什么。”
皇后点点头,答应下来。
晚膳的时候,赵恂与裴幼宜说起此事,裴幼宜手忙脚乱的想拒绝,却被赵恂劝住了。
“择选太子妃一事,皇后的意见十分重要,秧秧进宫到现在,与皇后娘娘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现在时机难得,秧秧要好好把握。”
裴幼宜的一张小脸还是阴着:“我规矩不好,若去了皇后娘娘面前失礼了该怎么办啊。再说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威严得很,我看见她就害怕。”
赵恂柔声道:“你不当嬢嬢是皇后,你只当她是我的母亲。”
裴幼宜想了想,又说道:“那我去皇后面前该是什么样子呢,要学姚云英吗,文静些?温婉些?”
赵恂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等秧秧做了太子妃,日后见嬢嬢的次数就多了,装的了一时总归是装不了一世,秧秧原原本本的样子就很好。”
裴幼宜想想也是,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何况自己也不是丑媳妇,总归去了就是翻翻佛经,磨墨什么的差事,应该不会出什么差子。
临回配殿的时候,裴幼宜又问了赵恂很多皇后娘娘的喜好,赵恂想了想,皇后是个合格的皇后,合格的太子之母,从未在他面前表现过什么明显的喜好,所以他真是说不出什么。
裴幼宜悻悻而归,晚上的时候,裴幼宜又吩咐金儿去把姜都知叫来。
想着姜都知在宫里这么久了,知道的或许比赵恂还多。
面对裴幼宜的疑问,姜都知也只笑着说道:“姑娘放心,皇后娘娘一定喜欢姑娘。”
裴幼宜不解,姜都知便说道:“老奴在宫中这么许多年,见过的最难伺候的主子便是太子殿下,但是连太子殿下都对您怜爱有加,更何况皇后娘娘呢?”
虽说裴幼宜知道这话有恭维的意思,但是听着也让她放心不少。
第二日下学,裴幼宜也没时间去东宫重新梳洗打扮,站在坤宁殿外的时候,莫说她了,就连金儿都跟着紧张。
虽说先前也来拜见过皇后,但那是都是快来快走的,也没什么压力,现在一坐一个时辰,自然不一样。
坤宁殿里进的很,皇后最近心虚不宁,不喜吵闹,所以下人们伺候的时候也小心着。
徐嬷嬷出来接待,微笑着将裴幼宜引去配殿洗手。
裴幼宜对徐嬷嬷是有印象的,当初自己仓促进宫,就是跟着徐嬷嬷学的规矩,后来几次拜见皇后,都是徐嬷嬷在身侧伺候。
徐嬷嬷端来一盆鲜花汁子水,轻声讲道:“姑娘的手真是白皙细嫩,用这水洗完,待会给皇后娘娘翻书的时候手上带些香气,娘娘心情也好。”
裴幼宜点点头,一脸正义凛然,把手死死的安进盆里,一脸要把手腌渍入味的表情。
徐嬷嬷笑了笑,早在教她规矩的时候,就知道裴幼宜心地不坏,小姑娘在宫外或许有些骄纵,但是本质上还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擦好手,徐嬷嬷又取来一罐手油,与洗手的水一样都是桂花味的。
往书房去的路上,徐嬷嬷低声道:“姑娘看着,待娘娘只剩最后一字未抄的时候再翻书,翻书的时候,单手翻,从上翻,衣袖不要挡了娘娘,手要稳,眼要准,别一次翻不过,也别翻错了页,翻书的动作不宜太快,别带起了风。”
裴幼宜点头,徐嬷嬷继续嘱咐道:“即便是翻的不好,姑娘也别急着道歉,书房喜静,若非娘娘开口,姑娘千万不要说话,娘娘早知道姑娘会来,所以进去之后不用请安,姑娘只行礼就行了。”
裴幼宜又是点头。
到了书房门口,徐嬷嬷轻拍了一下门板,随后轻声打开门,裴幼宜深吸一口气,低头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椅子和高桌,屋子内侧垫高了一块,铺上草席,放了案几,皇后娘娘席地而坐,颇有古风。
这屋内的气质与皇后娘娘极为搭配。
皇后素日里穿着素雅,也不喜熏香,生活质朴,不着粉黛,甚少打扮自己。
书房内侍奉的下人很少,只有两个,一个给皇后娘娘奉茶,另一个正在给皇后娘娘翻书,见她来了,那位宫女起身,轻手轻脚的拿了个软垫子过来,示意裴幼宜在那坐下。
她几乎是秉着呼吸走到皇后娘娘面前,屈膝行了礼,最后便点着脚走到皇后身侧坐下了。
裴幼宜先看皇后抄写到哪里,随后再在佛经上找对应的字。
她牢记着徐嬷嬷的教诲,眼神要准,动作要轻要稳。
见皇后娘娘终于抄完一面,裴幼宜先是伸左手握住衣袖,随后伸右手从书上方翻页。
徐嬷嬷的教诲她记得好,这一次翻下来并没出错,裴幼宜稍稍松了口气,自在了些。
皇后闻到她手上传来的幽幽桂花香,便侧目看了她一眼。
裴幼宜抿着嘴,轻皱着眉,极认真的样子,加上她模样长得好看,脸颊白嫩如鸡蛋一般,皇后看了心情便有些愉悦。
皇后只是抬了一下头,随后又低头抄了起来。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流逝,裴幼宜翻书的活做的很好,只是长时间的跪坐,让她的腿有些麻了。
于是她只能趁着闲着的空挡,双手撑地,略略的缓解一下腿部的酸麻感。
若是能由跪改成像皇后娘娘一样坐着,到是能好些,奈何她进来的时候太过紧张,直接跪坐在这,想起徐嬷嬷说书房喜静的话,她也不好意思贸然改变姿势。
难熬的一个时辰终于过去了,皇后看着时间,终于出声道:“时辰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裴幼宜点头,却在原地没动。
皇后疑惑的看去,裴幼宜低头为难道:“臣女的腿麻了。”
皇后哑然,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坐着缓缓再出去吧。”
裴幼宜点点头,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随后歪着身子坐在了地上。
费力的把两条失去知觉的腿放平,酸麻感忽然涌上,小脸上的五官顿时拧在一起。
就在这时,裴幼宜发现皇后在看着自己,想着自己现在的表情实在有些不雅,但是这酸麻感实在难以忍受,于是她只能瞪大了眼睛,强抿着嘴,好让表情看起来好些。
幸好皇后只看了她一眼,随后就收回了视线,裴幼宜缓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好,随后一瘸一拐的走出了书房。
在她走后,坤宁殿也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徐嬷嬷端着水进来伺候皇后娘娘。
徐嬷嬷问道:“皇后娘娘看着裴姑娘可还称心吗?”
皇后泡着手,不以为然道:“才一天,能看出什么。”
裴幼宜这边出了书房腿上的酸麻感却还没有消失,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正赶上金儿好奇的朝里面张望着。
见她过来,金儿赶紧迎了过去:“姑娘……这腿这是怎么了!”
裴幼宜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跪麻了,只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先回宫吃饭。”
坤宁殿门口,金儿也不好大声发问,等走过了两个宫门,金儿才低声道:“姑娘,你莫不是在坤宁殿受罚了?”
裴幼宜摇摇头,也低声道:“别声张,就是坐的不对,坐麻了。”
这件事到是不用背着人,但是自己因为过于紧张,所以在皇后身侧直接跪下,又不敢换姿势的事情,裴幼宜觉得说出去有些没面子。
金儿虽面露怀疑,却还是没有声张。
等走到东宫的时候,她的腿也就恢复的差不多了,和太子一起用了晚膳,随后又去书房看了会书。
等晚上玉儿伺候她沐浴的时候,金儿悄悄去找了姜都知,求见了太子。
正殿内
太子皱眉道:“此言当真?”
金儿一脸严肃的点头:“奴婢不敢撒谎,姑娘确实是一瘸一拐的出来的,奴婢随后问起的时候,姑娘也有些遮掩。”
赵恂一脸愁容,起身道:“去配殿看看。”
去配殿的时候,裴幼宜已经准备睡了,听见太子过来,她有些疑惑,等看到金儿在太子身后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金儿,你这个耳报神,我都说了没事的。”
赵恂严肃道:“把裤管撩起来我看看。”
裴幼宜不情不愿的坐在椅子上:“男女授受不亲,那腿可是随意能给人看的。”
赵恂摆摆手,示意众人出去,随后哄道:“秧秧说实话,是皇后责罚你了吗?”
裴幼宜眼看着越传越邪乎,于是赶紧解释道:“哎呀真的没有,我就是给皇后娘娘翻书的时候坐的姿势不对,所以腿麻了。”
赵恂还是不信。裴幼宜无奈只得卷起裤管,见一双腿当真是白白嫩嫩没有半分伤痕,赵恂略相信了几分她的话,却还是难以置信道:“什么姿势能让腿麻成那样。”
裴幼宜值得如实道,自己实在是太紧张了,以至于都不敢换个姿势。
赵恂柔声道:“徐嬷嬷伺候嬢嬢多年,尽心尽力,有的时候你也不必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万事还是以你为重,若是今日不开心,明日我便托姜都知去传话,以后都不去了。”
裴幼宜摇摇头:“左右我整日也没什么事,去坐坐也挺好的。”
见她没什么事,赵恂也就走了。
第二日裴幼宜又如约去了坤宁殿,洗手之后就进了书房。
她这次学了聪明,没跪坐,只是盘腿坐着,需要翻书的时候略直起身子就行了。
今日依旧是静静翻书一个时辰,皇后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到是没那么紧张了。
过了约有七日,裴幼宜再去坤宁殿的时候,洗手翻书,轻车熟路,自在多了。
但是她还是老毛病,一旦自在了,放松了,就会开始犯困。
今日也不例外,纸上的文字渐渐变成了小人跳舞,裴幼宜强打着精神瞪大了眼睛,但是眼前的景象依然是渐渐模糊起来。
头一沉,她猛地惊醒,浑身都起了一层薄汗,想着最开始在太子书房里,她犯困了起码还有屏风挡着,能打个盹,现在可不一样。
这可是在皇后身边啊,若是真头一沉睡着了,岂不是犯下大错!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佛经,想学着皇后,读佛经精心。
结果这不读还好,读起来简直像催眠一般,越看越困。
她自己没察觉,以为自己将困意掩饰的很好,殊不知她身形摇晃,头一点一点的,皇后想不注意她都不成。
皇后到是不曾生气,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谁年轻的时候不曾在学堂上打过瞌睡呢。
想到此处,看着已经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裴幼宜,皇后摆摆手,示意宫女给裴幼宜倒杯茶,提提神。
宫女端茶过来,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却见裴幼宜低头睡得极沉,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宫女思索再三,伸手轻拍了一下裴幼宜的肩膀。
这一拍可不得了,裴幼宜惊然坐直,头上珠翠一阵作响,顿时困意全无。
看了看皇后抄写的进度,裴幼宜回过神来,红着脸,轻轻翻了一页书。
皇后见她这样子,只觉得忍俊不禁,开口道:“若是困了,喝口茶水醒醒神。”
裴幼宜红着脸点头:“多谢娘娘。”
她饮了小半杯茶水,可不敢在犯困了,于是又小心的看着佛经。
到是皇后开口道:“女孩子家不用做学问,不用听太子说什么学业不可耽误的话,晚上要早些休息。”
裴幼宜点点头,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觉多,顺水推舟的把今日打瞌睡的责任怪在了太子身上。
等她走后,徐嬷嬷过来伺候皇后洗手,见皇后今日眉眼间有些愉悦,便开口道:“娘娘今日心情不错?”
皇后点点头:“见裴幼宜打瞌睡,让我想起原先在家中上府学的时候,我也是整日的瞌睡,我爹爹严厉,逼着我做功课练字,每天都是我娘去书房偷偷接我回去睡觉。”
徐嬷嬷应和道:“娘娘现在一手好字,想来就是那时候练成的。”
皇后点点头,复又摇头道:“字好有什么用呢,听说李贵妃书都没读过多少本,却能惹得官家整日流连。”
想到此处,徐嬷嬷和皇后一起叹了口气。
好在皇后今日心情不错,笑着调侃道:“徐嬷嬷不必与我一起惆怅。”她将手擦干,徐嬷嬷照例送上不带香味的手油。
皇后刚要抹,随后想了想道:“今日就用桂花味的手油吧。”
徐嬷嬷微笑着点点头,难得皇后愿意打扮自己,哪怕是带着香气的手油,于是欢天喜地的去取了。
第二天,裴幼宜如往常一样来了坤宁殿书房。
虽说皇后这几日也不怎么说话,但是裴幼宜也能敏感的察觉到皇后的心情。
比如今天,就挺好的。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皇后写字,她翻书,渴了就喝茶,虽然不说话,裴幼宜觉得悠闲自在的很。
却没想这平静的空气很快就被打破。
徐嬷嬷面色凝重的敲了敲门,在门外轻声道:“娘娘,李贵妃来请安了。”
皇后笔下一滞,神情似乎十分不悦皱眉道:“就说我在抄佛经,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