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隙寒说雕刻扇坠需要专注,她便和隙寒从孟极神殿来到了雪神阁。
却不想,即使在安静的环境里,心还是安定不了,只要一想到长筠她便烦躁。
她将隙寒给的第二块玉放回桌上,走到门边看着下方的雪色,叹道:“缓缓吧,眼下我刻不出来。”
说罢就跳下雪神阁回了孟极神殿。
*
净瑶见她回来还以为她已经成功做出了扇坠,笑着迎上前来问她可是完成了,却见她轻轻摇头。
净瑶挽住她,劝道:“雕刻玉石学起来是有些困难,需要足够的耐心和专注力,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学好的,好在咱们神族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可以慢慢来。”
羲乐仍旧视净瑶为小姐妹,没有施与她威压或是放狠话,故而净瑶也还愿意亲近她。
羲乐将手按在胸口上,对小姐妹道:“这里很乱。”
净瑶不解,她便将心乱的缘由说与净瑶听。
恢复记忆之初,她心里想的都是少泠,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更加想念长筠。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喜爱谁。
净瑶想了会,说:“长筠是凤君的转世,与凤君拥有着相同的魂魄,只不过换了身躯和失去了前世记忆,这么一想与你借尸还魂差不多呀。”
拥有着相同的魂魄?
那岂不是说,长筠就是失去了记忆的少泠。
羲乐心中一喜:“如此说,我可以施法令他恢复前世记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净瑶连忙摇手,“阿羲,你当初进入这具身体后失去了记忆,凤君转世为长筠后也不记得从前种种,可你们终是再次相遇相知,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别人想求也求不来呢。”
羲乐的眼睫有了轻微的颤动。
净瑶再道:“既得新生,又何必沉沦于过去。”
既得新生,又何必沉沦过去。
羲乐在心中将净瑶这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逐渐明晰自己之前不过是被一缕执念所困,才会觉得转世不如本尊,忘记长筠带给她的种种感动与万般柔情,当时她只觉得长筠在眼前很碍眼,便狠心将人赶走了。
回忆起长筠离去时神伤的模样,她轻叹道:“可是我已经把长筠赶走了。”
“你可以在赠他扇坠时同他服个软,便算冰释前嫌了。”净瑶建议道。
羲乐看着她冷笑一声,高傲地扭过头:“我才不服软。”
净瑶心中哀叹,眼前的羲乐到底不是那个小魔女了,从前的羲乐遇到这种情况是愿意放下身段的。
因着净瑶的劝慰,羲乐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很快就掌握了雕琢的技巧,三天后成功雕刻出了牡丹,最后在牡丹形状的玉石上系上黑色的流苏,扇坠便算大功告成。
可惜手上添了些小伤口。
其实施个小法术便能痊愈,可她偏想留着,好让长筠见到时知道她是吃了多大苦才将扇坠雕琢成的。
黑色的流苏,黄色的玉石。
看起来倒是很衬那把黑底描金扇。
羲乐把玩了一会扇坠,才将它收在袖中,唤来凤霄立刻启程回东苍神境。
虽说要将扇坠赠与长筠,但她可不想自己跑去神界,她希望长筠能够自觉地跑来找她。
这几日她思量过,长筠并不是个会被轻易打击到的人,兴许长筠已经再次去过东苍神境。
*
果不其然,她刚跳下凤霄的背,岁岁就迎上来告诉她,说他们走的这七日长筠来过一次,不过那天来的不只是长筠一人,还有天帝、天后、南黎和伏戎夫妇。
合着是长筠一家子都来了。
这么说,长筠并不是专门来找她的。
羲乐咬了咬唇,头也不回地奔向寝殿,重重将门关上。
关门声巨响,岁岁和兮羽听得心颤,一左一右缠着他们刚化为人形的族长大人,向他打听凰尊这是怎么了。
凤霄望着羲乐寝宫的方向,语重心长地告诫两位护法:“情字实在可怕,这东西绝不能沾上。”
两小无猜的两位护法:“……”族长你礼貌吗?
岁岁和兮羽目光相接,不约而同地想:怪不得族长单身万年,原来是恐惧情之一字。
在羲乐回到东苍神境的第二日,天帝一家又来了,长筠自然也在其中。
他们是来朝拜身为凰主本尊的她。
当听到他们唤她尊上时,羲乐心里莫名有些不适,这“尊上”二字听起来好别扭,尤其是从相熟的人口中说出。
就和左昭当初唤她尊上时一样的感觉。
轮到长筠开口,她还担心他也会喊她尊上,然而长筠并没有,他依旧固执地喊她“姐姐”。
打她进殿起,长筠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眉眼笑意盎然,不见丝毫神伤,喊她姐姐的时候更是愉悦得很。
这家伙其实压根就没把她那天的话放在心上吧!
眸中幽芒一闪,众人便觉得殿中添了寒意。
幸而盈辰出言解救了众人。
盈辰谈起了青麒和麒麟族:“我与众神商量过,神界愿意重新接纳麒麟一族,若是他们愿意,仍可回神界居住。不过青麒……”
说到青麒时,盈辰有些犹豫,羲乐明白他在担忧什么,无非就是怕青麒某日又会危害六界。
为了打消盈辰的顾虑,羲乐将青麒灭世的真相说了出来,众人方才知道青麒灭世是受了远古凶兽之王的邪魂控制,而如今青麒早已将体内邪魂灭杀,自然不会再欲灭世。
羲乐最后说盈辰若是不信,她可以将青麒请来,再借来隙寒的玄奇镜,将青麒灭杀邪魂的记忆取出,让他们亲眼确认。
盈辰笑说没有这个必要,他相信她的话。
假若牺牲自身拯救六界的救世主的话都不能相信,那这世间还有谁的话可信。
她能感觉到,盈辰是打心底敬佩于她,便也欣慰地笑了。
直到她发觉长筠又在痴痴盯着她看,才将笑意敛去,重新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神情。
她本以为长筠会想留在东苍神境,却不料长筠跟着家人一道走了。
这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还想着长筠留下的话,她就将扇坠赠与他。
她又一次咬起了唇,站在殿外遥望着天际的几道流光,意欲将手中的牡丹扇坠砸向天空。
凤霄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劝道:“您的手上还有雕刻玉石时留下的伤呢,这时将扇坠摔碎可就太不值了。”
“你也气我!”她甩开凤霄的手,背过身去。
凤霄见她甩开自己的手,有点愣住,主上这是嫌弃他吗……
羲乐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看着愣神的凤霄不解发问:“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
“凤霄?”
见凤霄没有反应,羲乐又唤了两声,凤霄方才回过神,不假思索问了句:“您不喜爱我吗?”
“你是我与少泠从小养大的,我怎么会不喜爱你。”
凤霄听到这话却并不开心,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果然主子并不知道他的心意吗……
却听羲乐无奈地补充道:“可是,那并不是你期望的喜爱。”
打从凤霄刚刚长成,她便清楚他的心意,只是她与少泠自远古之时便为结发夫妻,何况她与少泠向来感情笃深,这点凤霄很清楚才是。她那时没有戳破凤霄的心意,便是觉得这孩子总有一日会自己想明白。
却不料过去了近万年,这孩子还是没有放下那股妄念。
“凤霄,我感激你的喜爱。”
“只是神羲心中已容不下旁人。”
她抬起头,望着流光消失的方向。
凤霄凝望着她,他以为他会感觉心痛,可却没有。
原来他的喜爱早已化作了执念,求一个答案的执念,得到答案的刹那,这股执念便烟消云散。
凤霄忽然朗声笑起来,看着她唤道:“阿羲。”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唤她。
不再拘泥身份之别,亦不再对她抱有执念。
羲乐见他释然,也不由笑了:“走,喝酒去。”
羲乐本以为随着记忆的复苏,她的酒量也会回到五千年前千杯不醉的程度,却不想到了仍是只有小半坛的酒量。
凤霄看她主动提喝酒,以为她这个身躯的酒量甚佳,放心地看着她饮下一坛酒,却不想刚喝完人就开始语无伦次。
话语里尽是对长筠的怨怼,骂长筠不来同她服软,说她再也不想见到长筠。
凤霄想出言安慰,却见她倒头趴在桌上,已然睡了过去,最后只能喊来岁岁,让岁岁送她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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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凤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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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因为昨夜酒喝的太多的缘故,羲乐直到午后才从宿醉中转醒,她揉着晕乎乎的脑袋支起身子,不经意地朝屏风方向瞥了一眼,屏风后摆着一张桌子,隐约可见有个人背对着屏风坐在桌前,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羲乐以为是岁岁,迷迷糊糊间随口吩咐道:“岁岁,弄碗醒酒汤来,再替我做份桂花酥酪。”
桌前人闻言轻笑一声,随后将手中物件放到桌上,抬手在桌上鼓捣什么。
羲乐歪着脑袋“咦”了一声,那笑声不似岁岁,听起来还是男子声音。
羲乐登时清醒过来,警惕地盯着屏风后的那人,莫非是凤霄?
她试探道:“凤霄?”
“凤霄前辈去藏书阁看书了。”
来人转过屏风。
长筠?
羲乐愣愣地盯着长筠,长筠的右手上端着一碗汤,左手端着小碗桂花酥酪,长筠正噙着笑望向她。
长筠先将解酒汤递给她:“酒量不佳就不要喝那么多,姐姐多大啦,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么?”
听起来像是责备,实则话语中全是关切,羲乐心中不由一暖,顺从地接过解酒汤。
她没有急着喝下,反而问长筠:“你怎会来此?”
“我来此自然是为姐姐你。”
说话间,长筠坐到榻上,抬起右手替羲乐将散在额前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
羲乐见长筠坐下便想呵斥他起来,可是当长筠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却改变了心意。
长筠的动作十分轻柔,对于长筠的触碰她一点也讨厌不起来,面色不自觉地潮红些许。
“怎么不喝?”长筠见她愣住,关切问道。
经长筠提醒,羲乐方回过神来,捧起碗将解酒汤饮下。
长筠望见了羲乐手背上有诸多细小伤痕,眼中闪过疼惜,等羲乐喝完解酒汤,他接过空碗放到桌上,返回来凝视着伤痕,急切道:“手上怎么受的伤?怎么不施法治愈?”
羲乐没有回答,抢过他手中的桂花酥酪,一勺接一勺挖着吃。
见她故意不答,长筠并不生气,只是轻叹口气,仔细端详着她的手,才发现不光手背有伤,手心中也有伤痕,长筠更是心疼不已。
羲乐吃完酥酪,下意识地将空碗交到长筠手中,长筠轻笑着将空碗送回桌上的提篮中。
羲乐交替抚摸两手的伤痕,眼底笑意丛生,长筠能注意到伤痕令她心情愉悦,做扇坠的苦到底没白吃。
只是……
长筠昨日分明走得很干脆,怎的今日又会来?
长筠回到榻前,羲乐脱口问出心中疑窦:“你怎的又来了?昨日你不是陪天帝他们走了?”
“昨日是我们一家来拜见姐姐,我不好丢下家人独自留下,便先随父帝母后回了神界。”长筠解释道。
原来如此。
果然长筠是不会被轻易打击到的。
羲乐了然地点点头。
长筠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提问:“姐姐的手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还不是怪你的扇子。”羲乐冷声道,“把它拿出来,我撕了它才解气!”
长筠微微愣住,但还是听话地从袖中取出黑底描金扇,视线不经意落在扇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第一次陪父帝母后来这里时扑了个空,兮羽护法告诉他:尊上和族长去了雪域。
他记得在雪域时,羲乐说要送他扇坠,他当时提出要她亲手做一个。
难道……
长筠欣喜地问羲乐:“莫非姐姐替我做了扇坠?”
羲乐没有应声,高傲地扭过头颅不再看他。
长筠依旧期待地凝视着她,见羲乐没有理自己的打算,便自顾自地抚上她的手,微弱的白芒包裹住羲乐的手,白芒散去,羲乐两手的伤痕全都销声匿迹。
用余光瞥见一切的羲乐感受着长筠手上传递来的温度,心里又是一阵暖流流过。
她忽然向长筠道:“你走吧。”
长筠眼中似有不解,几息后他叹道:“既然姐姐不愿见到我,我便回神界,自此再也不来烦扰姐姐。”
说罢就要转过屏风。
羲乐反而被他的话弄得愣住,在长筠快要转过屏风时出声阻止:“站住!”
“姐姐?”长筠停住脚步,不解地回头。
“哪个让你离开东苍神境了!”羲乐咬着一口银牙,“我是让你出去等着,我要更衣。”
“这样啊,那我出去等着,姐姐不必着急。”长筠一边掩面轻笑一边退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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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羲乐推开门,将手中的东西递到长筠面前。
长筠接过牡丹扇坠,抚摸着玉上凹凸不平的花瓣处,打趣道:“姐姐这算是向我赔不是?”
羲乐眼睛微微眯起,没有直接回答,冷冷道:“不想要就还我。”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长筠说着抓紧扇坠,眼中闪现狡黠,凑近她道,“姐姐待我这般好,就不怕对不住凤君?姐姐可是说过心中只有凤君一人的话。”
——神羲心中唯有少泠一人,你我之间不过镜花水月。
羲乐耳畔回响起这句她曾说过的话,当时她就是用这残忍的话将长筠赶走的。
长筠眼下提起这话是几个意思?
跟个醋瓮似的!
她大方地赠与他扇坠赔不是,他却反倒耍起孩子心性。
不过这样的长筠瞧着倒也有趣。
羲乐笑了起来,眉眼温柔几分:“得了便宜还卖乖,莫不是当真要我同你说几句赔不是的话,你才罢休?”
话说至此,意味分明。
长筠若再装作不懂,便就没了意思,只是他也不想就此罢休,他道:“倒也不必说什么,姐姐只需替我将扇坠系上,咱们便仍如从前。”说着便将牡丹扇坠和折扇都递向羲乐。
系个扇坠有何难。
羲乐从容接过二物,仔细地将扇坠系到扇柄上。
系好后羲乐将折扇还与长筠,长筠看着牡丹扇坠若有所思:“姜国,云台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