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医查完房,医院里就基本没什么人走动了,孙女士习惯早睡,熬到十一点已然是极限,躺到另一张病床上,没一会的功夫就睡着了。
她的意思是让苏佳和跟她睡一张床,可苏佳和一个大小伙子,真抹不开脸跟妈妈挤一被窝,犹犹豫豫的,还是躺在了那张折叠床上。
一直到凌晨两点,苏佳穗才完全清醒。
睁开眼睛,见纪景坐在病床前盯着她看。
“怎么样,刀口疼吗?”
“还行……有一点疼。”
苏佳穗说完,垂了垂眸,纪景正握着她的手腕,是防止她乱动,怕滚针:“几点了?”
“好像,两点多。”
“你吃饭没?”
“……”
“我饿。”
纪景迟疑了一瞬说:“成大事者,必须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主要是饿其体肤。
苏佳穗瞪他一眼。
“那,医生不让吃东西我能怎么办啊。”纪景皱眉:“饭重要命重要啊。”
“你吃没吃?”
“我……我本来想你不吃我就不吃的,阿姨非要我吃。”
苏佳穗抿嘴偷笑,觉得纪景说话很有意思:“你去睡吧,我还想再睡会,睡着就不饿了。”
纪景抬头看了眼吊瓶:“马上了,给你打的葡萄糖,所以你放心吧,你不会低血糖的。”
静谧的病房内,两个人一起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点一滴变少。
“你去叫护士来拔针吧。”
“我给你拔。”
“你再说一次。”
“我会拔,以前我爷爷生病,在家里输液,都是我给他拔针的。”
纪景说完,连胶带都没撕开,就要扯着输液管往下拽。
“欸——”苏佳穗脸都被他吓的惨白了:“你搞什么。”
“逗你玩呢。”
“你傻啊,很不好玩。”
纪景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揭开胶带,轻轻按住医用棉:“我拔了。”
苏佳穗避开视线:“你快点吧,一会药都打完了。”
“拔完了。”
“嗯?我怎么没感觉呢。”
“你哄三岁小孩呢。”
苏佳穗回过头,两个人都低低的笑出声。
折叠床上的苏佳和其实也没睡,看着小夜灯下的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和之前相比,感觉又不一样。他翻身面向墙壁,折叠床吱吱悠悠的响。
纪景一下收了声,看他一眼,对苏佳穗道:“要喝水吗?”
“嗯。”
“只能稍微喝一点点。”
纪景折了小半杯温水,用吸管喂她:“一点点哦。”
苏佳穗还是很惜命的,只吸了一小口润润嗓子,随后闭上眼睛:“我继续睡了,你也去睡吧。”
纪景本就在书桌前坐了一整天,又在病床前守了半夜,哪怕不困,腰也吃不消了:“那你有事叫我。”
“好——”
折叠床虽然不大,但侧身躺两个人倒也足够。纪景背对着苏佳和,盯着苏佳穗看了一会,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同苏佳和面对面,紧紧抱在一块。
纪景半梦半醒的有点恍惚,还以为自己抱着的是苏佳穗,嘴角的笑意刚要冒出来,就感觉自己怀里的人太大只了,浑身一激灵,下意识的往后窜,直接从床上四仰八叉的摔到地上。
“唔——”
“哈哈哈哈哈!”
孙女士一边笑一边过来扶他:“小景,你真是哈哈哈,要笑死阿姨了。”
孙女士笑得这么大声,没有任何意外的吵醒了苏佳和,苏佳和揉揉眼睛,搞不清楚状况。
不过没关系,孙女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给他们俩拍了好多照片。两个人一向不对付,却在一张小床上相拥而眠,毫无道理的戳中了孙女士的笑点。
“妈——”苏佳和气急:“有什么好笑的啊!”
孙女士笑出眼泪,抹着眼泪说:“就是很好笑啊。”
纪景坐在病床边的窗台上,歪着身子看苏佳穗的手机屏幕,她把孙女士发给她的照片剪裁了一下,设置成了锁屏壁纸。
纪景蛮开心的,因为知道“郭破虏”再没存在感,也是苏佳穗的宝贝弟弟,今天之前,苏佳穗的锁屏壁纸只有苏佳和一个人,现在有他了。
能跟苏佳和平起平坐,纪景真的心满意足。
可,要是将来结婚,会不会换成婚纱照……有了孩子,会不会换成全家福……
纪景脑子里又开始万马奔腾,已经想到他和苏佳穗老了,子子孙孙一大堆,手机屏幕能不能装得下。
“穗穗——”
老苏的到来打断了纪景的幻想。
作者有话说:
纪景同学完全忘记自己还是前男友
第45章
◎雪花飘落,江延下意识的伸手去接◎
看到躺在病床上略显萎靡不振的苏佳穗, 老苏眼泪差点留下来,一张口竟是河南梆子的腔调:“哎呦我的闺女啊——”
孙女士拍了他一下:“这是医院, 你别哭哭嚎嚎的。”
老苏弯着腰, 摸摸苏佳穗的头,又摸摸苏佳穗的手:“怎么样闺女,还疼不疼?”
“不疼了, 手术很顺利。”
“我看看刀口。”
“刚上了药, 真的没事。”
“哎,好不容易放了几天假期……”老苏替闺女感到惋惜, 长叹了一口气,一抬头, 注意到笔直笔直站在窗前的纪景,脸上的神态顿时翻天覆地:“你在这干嘛。”
孙女士道:“你态度好点,昨天晚上多亏小景把穗穗送到医院来,跑上跑下的帮着办手续,又守了大半夜。”
即便是这样, 老苏也不领纪景的情, 对着他狠狠翻了个白眼, 态度明显比之前更恶劣了。
纪景则和之前一样低眉顺眼,不显山不露水的委屈。
孙女士早从苏佳穗口中得知纪景昨天晚上守到凌晨两点半, 帮苏佳穗拔了针才放心去睡, 作为妈妈,本来心里就存着一丝愧疚, 见纪景这般模样, 更激发了母性的同情, 对老苏便有些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了。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将老苏拉到病房外面,隔着病房的门,都能听到她和老苏不太愉快的争执。
苏佳穗想了想说:“要不你先回去吧,还得上课呢。”
“……你要赶我走吗。”
“我不是赶你走,关键是,我这不用你陪呀,这么多人了,晚点可能还会有人来。”
“可我想留下。”
“你不怕我爸给你脸色看啊。”
“那我……也不能一直躲着他。”
“你先去回去,明天再来。”苏佳穗一眨不眨的盯着纪景,像是下了最后通牒。
纪景微微蹙着眉,眸中隐约升起浓郁的雾蔼,他没再说什么,脚步沉重的出了病房。
老苏和孙女士在一旁的楼梯间,争执声很清晰的传入他耳朵里。
“你敢说不是因为他,纪汉华才给我使绊子的?”老苏极少对孙女士发火,起码纪景没有见过,这算头一次。
孙女士的争辩稍有些无力:“纪汉华是纪汉华,纪景是纪景,你这么大个人了,干嘛老迁怒一个孩子,再说,生意场上的事,就算没有纪景这一层,纪汉华不还是一样会对你下黑手。”
“你现在是想说服我还是想说服你自己?是,没错,纪汉华看上了我这项目,可要没有纪景这档子事,他大可以选择跟我合作,至不至于对我下黑手?他妈的,这哪是下黑手,狗东西纯粹下死手!”
“……事情都过去了,你还计较这些。”
“我计较?孙敏慧,你看看我,我在悬崖边上呢,一阵风就能把我吹下去,到时候不说宋哥的那六千万投资,咱爸那两块地,我怎么交代,家里的亲戚,我怎么交代,他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指望着我能带他们赚一笔,万一赔了,逢年过节我们俩不得跟孙子似的挨家挨户上门磕头啊,要不是纪汉华,要不是纪景,我现在用不用承担这么大的风险?让你一说,反倒成我斤斤计较了。”
“我也,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可你跟纪景摆脸色,有什么用呢,于事无补啊,还给穗穗也添堵,本来孩子生病就不舒服,更何况都要高考了,你就不能忍忍,等高考完……”孙女士没有说下去。
纪景离开医院,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博帆。
坐到书桌前,继续学习,学习,学习。
离高考还有不到半年。
……
老苏把生产小家电的厂子卖出去了,交易很快,短短一周时间公司就换了新老板。
江延的父母虽然保住了工作,但因为老苏得到的优待被新老板剥夺,他们不能再单住一个职工宿舍,岗位也换了个比从前更辛苦的。
老苏倒是还念着他们,新厂房的设备一经投入使用,就打电话请他们来上班,只不过新厂房在郊区,职工宿舍还没有建成,他们不得不在郊区租个新房子。
好在郊区的房价不贵,有那种老平房,独门独院的,一个月只需要两百块,就是又得费些力气搬家,东西再少,搬一趟也不容易。
江延把编织袋扔上车,回头问江母:“妈,还有吗?”
“没了没了,你也上车吧,叫你爸坐后边。”
“我坐后边吧。”
江延说完,利落的爬上车斗。
江母见状把自己的穿了小十年的大衣脱下来给他:“冷,你多穿点,年根底下,别再感冒。”
“嗯。”江延披着并不算保暖的大衣,坐在编织袋上。他不知道这车斗原来是做什么用的,散发着说不出的难闻气味,有点像臭鱼烂虾的腥味,也有点像泔水味。
可租车只需要四十块钱,算上租房子的两百块钱,他们仅用二百四十块钱,就从一个地方搬到了另一个地方。
货车如同拖拉机一样发出很大轰鸣,摇摇晃晃的启动了,速度并不慢。
江延靠着车头,望着阴沉沉的天,意识到即将迎来一场大雪。
下完雪总是会很冷,郊区的平房久无人住,多半漏风,新家应该也没有煤炭,两床电热毯不足以取暖。
江延想,冬天快过完了,他不在这边住,爸妈或许舍不得买煤,待会到了地方,他要劝劝爸妈,好歹买半吨煤,熬过腊月底和一整个正月,他还要告诉爸妈,明年这时候,他一定会让他们住进温暖的楼房,从此以后都不用再搬家。
可江延心里清楚,爸妈未必会听劝。他们还盘算着多攒点钱,等他上完大学,找到了正式工作,在他工作的城市买一间可以让他安身立命,娶妻生子的小房子,他们不愿意让他也受这份奔波劳碌,居无定所的辛苦。
但那是上海,寸土寸金的上海。
雪花飘落,很漂亮,江延下意识的伸手去接,雪花轻轻落在他的掌心,立即融化成冰凉的雪水。
到了新家,果然四处漏风,冷得让人浑身发颤,江母昨天已经过来打扫一遍,今天还需要擦擦玻璃,整理一下衣柜和碗柜,毕竟要过年了,得干干净净的。
江延想帮忙,可江母却很不容拒绝的把他推开:“你就别沾手了,水怪凉的,再起冻疮,赶紧回你姑那去吧。”
“……不着急,我在这住两天。”
“哎呀,住什么住,这边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灯也是坏的,你怎么学习。”
“放假了。”
“放假就不学习了?再说,你还得给佳和补课呢,人家爸妈又是供你吃又是供你住,还给我和你爸找工作,补课费也一分都不少拿,你可不能耽误了人家孩子的成绩。”
江延低下头,笑了笑:“我知道,我晚点回去。”
江父抱着一捆烂木头从外边走进来,也和江母一个态度:“别晚点了,趁着现在还有回程车,你打个车就回去了,不然还得转两趟公交,折腾到家天都黑了。”
江延甚至没有在新家里坐一坐,就被父母送出了门。
买煤,忘记提,买房,没来及说。
回程车一个人十块钱,转公交仅需四块。
江延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的大雪,忽然将脸埋进肘间,任由着眼泪洇湿衣袖。
他回到苏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灯火通明的别墅里,只有江姨一个人。
“姑姑。”
“欸?你不是说住两天吗?”
“我爸妈让我早点回来,怕耽误给佳和补课,他们呢?”
“别提了,穗穗好端端的犯了急性阑尾炎,昨天晚上去医院,到那就手术了,且得住几天院呢,也不知道过年能不能在家里过。”江姨一边忙着往饭盒里盛汤,一边说道:“你回来的正好,把汤和粥送医院去,穗穗今天晚上应该就可以吃了,哎呦,那孩子饿的,眼珠子都红了。”
“你去看过了吗?”
“我没去,我得看家啊,听你孙阿姨打电话来说的。”
江姨把饭盒的盖子拧好,又从围裙口袋里拿出十块钱,一齐递给江延:“市医院,三楼左边最里头的病房,打车去啊。”
“嗯。”
“你眼睛怎么弄的?”
“今天太冷了。”
“是吗,我天天待在屋子里,还真没感觉出来。”
若非去了一趟爸妈那里,江延也以为今年是个难得的暖冬。
……
医院病房里很热闹。
程向雪在讲述她出车祸后的心路历程,很惨的事,让她这么一情景重现,很像春晚小品。
“我跟那大夫说,不能跳舞了,那我不想活了,大夫就苦口婆心的劝我,说小姑娘呀,你不要这样,你的人生才刚开始,还有无限的可能,我说我除了跳舞,还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做世界首富,然后他说——”程向雪模仿着医生的口吻:“年轻就是你最大的财富,世界首富也没你年轻啊。”
“我说大夫,世界首富毕竟也年轻过,大夫说,那你看,他年轻的时候肯定不是世界首富,你努努力,有希望啊。”
病房里的人连同护士在内都被逗笑了。
病房外,江延也笑了,他站了片刻,等程向雪的故事讲完,方才推门走进来:“阿姨,我姑姑让我来送汤,还有粥。”
靠在病床上的苏佳穗马上伸出手:“妈妈——”果如江姨所说,饿红眼了。
“你真是及时雨啊,小江。”孙女士急急忙忙把饭盒拎到床头,给苏佳穗喂汤。
“阿姨,及时雨是宋江。”程向雪拽着江延的袖子,把他拉到暖气旁,又把热水袋塞到他怀里:“外边是不是很冷呀?”
“还好……”
“今天真的很冷欸,都快零下二十度了,哈尔滨也才零下三十多度。”
程向雪丝毫不在乎江延身上尚未消散的寒气,紧紧挨着江延,笑容格外的甜美,掺杂着一点女孩子独有的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