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星燃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不甘。”
“不甘……为什么？”
“我想亲自杀了他。这一幕在我脑海中已经重复了许久。”
“那你现在……”
“他已经死了，死在那片污泥之中，所以我不会沉湎于对他的仇恨。”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拭去唐卿脸上的泪痕。
桌边烛台的暖光，映照在他的眼底，同无尽深情融为一片。
“我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也有更加重要的人要守护。”
唐卿眸中涌现出短暂的茫然。
可很快，她回忆起那印在额头的轻吻。
低落消极的情绪，在他灿如星辰的眼眸中，被搅弄的一塌糊涂。
唐卿并不是一个不懂风月的傻瓜。
她数次从司星燃涌动的眼眸中，看到了炽热滚烫的欲望。
可那划破喉咙的剑太过冰冷，总是让她在一瞬间清醒。
现在，他掌心的温度，一路烫进她的心底。
唐卿淡粉的唇瓣嗫嚅几下，用极轻的声音发问——
“司星燃，你是不是有了心悦的人？”
他面不改色，轻轻颔首。
“恩。”
唐卿：“……。”
静默片刻，司星燃问她：“怎么不继续问下去了。”
“我、我为什么要问下去，就是随口问问而已，我要睡觉了，你走吧。”
说着，她就要去推司星燃的胸膛。
可少年却发出极轻的笑声。
“我不。你必须要问下去。”
她纤细的手腕，也被司星燃一把握住。
唐卿眼瞳微微颤动，逃避般的移开视线。
“司、星、燃！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卿卿，你都明白的，对不对？”
唐卿陡然一愣。
“我知道你在思考，权衡，毕竟如今的我——”
他轻垂下眸子，自嘲似的扯了下唇角。
“不过是个随时可能暴走的短命疯子而已。”
唐卿面露薄怒，一圈砸在他的肩头。
“干嘛这么说自己！”
司星燃低声道：“我不求你回应。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我心悦你。”
“此生，此世，矢志不渝。”
眼前的少女身躯僵硬，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若是困了的话，你先去睡，我在外头守着你。”
他极其温和的揉了下唐卿的头，继而转身离去。
直至房门关上，四周传来寂静鸟啼声，唐卿都久久回不过神来。
“混蛋——”
唐卿猛地扑向床榻，心跳如擂鼓。
“说出这样的话，我还怎么睡得着？诚心不让我休息！”
而屋顶上，司星燃望着初生的朝阳，将头埋进膝盖之中。
“啊……真的说出来了。”
他紧紧拽着衣袖，手背青筋毕露。
“若是被拒绝，那我以后就悄悄守着她，不让她发现。”
“我也可以帮她物色好郎君……”
但若是她、接受我的话——
司星燃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可一闭上眼睛，脑海中都是少女如花的笑靥。
第二百七十章 干儿子和干女儿
马群飒沓，在街道上扬起飞尘。
无数的利箭织成巨网，朝着唐烬等人笼罩而来——
男人脸色未变，狼眸环顾，顷刻间，无数盾牌挡于身前，密不透风，当下全部攻击。
而奚谢周则趁此机会，携带小队从侧面突入，硬生生的撕开一条口子！
她手中的红缨枪划过敌人咽喉，破出大片鲜血。
“众将士，随我冲——”
枪尖直指敌人咽喉！
伴随着奚谢周的冲锋，唐烬淡漠抬手，其余士兵也蜂拥而至！
原本宁静祥和的帝都西坊，顿时变为血腥战场。
一直到傍晚，唐淞露才下令撤兵。
奚谢周本想带队再追，却被唐烬给拦了下来。
“莫要中招，退。”
“好。”
两人刚回到营帐，便看到不少士兵被急匆匆的抬到了后面。
唐烬抓住一人，道：“中毒的人情况如何？”
“短期内醒不过来了，李太医正在帮忙救治呢。”
沉吟片刻，唐烬回到主帐，果然看到了李纨。
他沉声道：“您多日未曾休息了。”
李纨疲倦的动作微微一动，眸中满是血丝。
“我不需要休息，要快点研制出解药才行……”
正说着，他的身形却微微一晃，被唐烬稳稳扶住。
“您先去休息，剩下的我来。”
李纨诧异道：“殿下，您也会医术？”
“卿卿教过我一些。”
犹豫片刻，李纨还是答应下来，被人扶着回去休息。
唐烬望着眼前的各色药草，按照李纨所吩咐的，缓缓冲洗、切片，研磨成粉状。
“哥哥，研磨好之后，要过一遍筛子哦。”
耳边恍惚传来女孩认真的声音，唐烬眼睫轻轻一颤。
抬眸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
他平静的将粗粝药粉过了遍筛子。
“恩恩，就这样，切片要厚一点，断面整齐……”
唐烬一边默默回忆着唐卿，一边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完。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药材丢进陶罐内，生起小火。
“殿下，您在里面吗？”
奚谢周的声音传了过来。
“进来。”
营帐帘子被掀开，看到他竟在亲自熬药，奚谢周脸上划过一抹诧异。
“段家送的物资到了，不过数量太多，营帐内放不下，您看？”
“去找张伯，放在墨府的仓库之中。钱记得结清。”
“是。不过段家那边，似乎并不想收钱。”
唐烬淡漠的摇了下手中蒲扇：“钱货两清，这是规矩。”
“知道了。”
说完，奚谢周打算离开，脚步却又一顿。
“对了殿下……陆大人和齐大人，还是没有下落。”
唐烬的动作微微一滞。
“继续找。”
“好。”
陆怀瑾和齐郁明已经消失两天了。
到现在为止，唐烬等人都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
而如今战事吃紧，能派出去的人手实在有限。
很快，唐烬将熬好的药汁送了出去，不多时，那头便传来消息。
“还是不行。”
唐烬眉眼沉沉，并没有多说什么。
李纨此刻也恍惚睡醒，得到结果后，叹了口气。
“殿下，除了雄黄酒，就没东西能对付那群毒蛇了吗？”
就在他们围攻帝都的当天夜里，无数条黑蛇从水路蔓延而上，溜进营帐之中，咬伤了不少人。
他们的兵力也因此削减了一些。
之后，唐烬虽然用雄黄酒进行防御，但也效果甚微。
士兵们不得不加强巡逻力度，导致大家都休息不好，精神也有些萎靡。
今日虽然打了胜仗，唐烬却也看出，他们余力不多。
这应当就是唐淞露想要的结果。
用手段一次次的拖垮他们，最后殊死一搏，乾坤可定。
不得不说，她这一招用的相当高明。
身后的其他将领纷纷摇头：“先生您有所不知，帝都平原居多，甚少有蛇鼠出没。对付这些畜生，咱们也是没有别的办法。”
更何况，这些黑蛇极为独特，几乎弄的人焦头烂额。
到了傍晚，唐烬腰挂长剑，立于城门之上，平静的凝视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
柔软的袖口随风纷飞，发出猎猎声响。
“卿卿失踪，你倒是显得很淡然么。”
身后传来一道妩媚女声。
唐烬转眸，只见令狐小雅一袭红衣，黑发蹁跹翻飞，平静的坐在城墙之上。
“卿卿并非失踪，她是自愿被带过去的。”
令狐小雅垂下漆黑精致的眉眼，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她抬手，朝着唐烬丢了个东西过去。
“这是？”
“晋国的药水，能防御黑蛇攻击。你让李纨看，他能研制出效用差不多的。”
闻言，唐烬这才抬眸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发冠微乱，面容憔悴，手腕还有溅上的血珠。
为了这份解药，她定然也是奔波不停。
唐烬凝视着她，语气诚挚凝重：“多谢。”
令狐小雅勾唇轻笑：“别客气。你和卿卿差一点儿，就能成我的干儿子和干女儿了。我的，自然就是你们的。”
唐烬一时语塞，最后只能无奈道：“吃赏人之恩，没齿难忘。”
“啧，你怎么跟你爹这么像。”
令狐小雅嘟囔了一句，紧接着打了个哈欠。
“对了，我听说你师父离开辨知院，沿着泾河一路往上走了。”
唐烬漆黑的眼睫轻轻一颤。
“我知道。”
令狐小雅沉默，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而唐烬则命人将药水呈给李纨，自己则在城墙上坐了整整一夜。
他面朝着的方向，是泾河源头。
李纨拿到药水后大喜过望，他通宵达旦，很快研制出类似的药水，让众将士有了喘息之机。
与此同时，唐烬也决定动用全部兵力，对皇宫进行最后一次冲锋。
当天傍晚，气温骤降。
肃肃冷风之中，唐淞露抬手托起一片枯叶。
她身后，横躺着一个少年，已被打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唐柔时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抱着弟弟的身躯，声音撕心裂肺。
“唐淞露！长安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将他打成这幅样子！”
“他做了什么？你让他自己说。”
唐长安虚弱的嗫嚅着，片刻后才喘上一口气。
他颤巍巍道：“姐姐、别相信她——她会害死我们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兵临城下
“愚蠢！到现在了，你还相信那个女人的话？”
唐长安却陡然暴怒，挣扎着死盯着她。
“晴儿才不会骗我！她那么好、她说了要嫁给我当皇后的！”
唐淞露眸中满是嘲弄：“愚蠢的东西。她才不是什么柔弱婢女，她是吃赏人，令狐小雅手下的绝世高手之一！”
唐柔时这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不禁心惊胆战。
“长安！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要跟那个婢女那么亲近，你、你！”
她几乎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唐长安不顾一切的嚷嚷道：“唐柔时！你果然就是唐淞露的狗！现在唐润州死了，我就是大陈唯一的太子殿下，我们干什么要任她摆布！”
“住嘴！你给我住嘴！”
唐柔时又急又气，满脸惊恐。
唐长安不顾一切说这话时，她已经感受到了身后来自唐淞露的威压。
“淞露，长安只是一时性急，受人蒙骗而已，你千万别听他乱说！”
唐淞露只是静静站着，然后收紧掌心，将里面的枯叶寸寸碾碎。
“去将几位将军和先生都唤去金銮殿，另，命令军部备战，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睡。”
身旁的侍女连忙道：“是，殿下。”
她转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姐弟两人。
“太子殿下伤的太严重了，喊太医院的人过来治疗。唐柔时，你也跟着照顾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是想将唐柔时隔绝在计划之外。
唐柔时面色陡然惨白，她现在实在是揣摩不透唐淞露的想法。
自她带着唐长安投奔过来后，便发现唐淞露跟之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而她则不止一次的看到独处的唐淞露，会突然露出狰狞又阴冷的神色。
就好像是……身体里藏了个人似的。
金銮殿内，灯火长明。
没了黑蛇的骚扰，营帐内的人总算睡了个好觉。
唐烬召来诸位将士，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奚谢周也位列其中，她正垂下眼眸，淡漠的擦拭着跟前的红缨枪。
“殿下，您兼职跟卑职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唐淞露那逆党势力难测，咱们贸然出击，不会正中了她的计吧？”
唐烬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耗下去了。”
“啊？”
奚谢周缓缓道：“已经快到十月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帝都的水位都会飞速下降。”
而如今，他们主要的物资运输，所依靠的都是水路。
待水路下降后，物资大量减少。唐淞露只要切断后援，就能将他们活生生困死在这里。
如今他们兵临城下，若是退，定然士气大减。但若是不退，就必须要面临这样两难的境地。
唐烬果断的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
营帐内气氛肃穆，所有人都在权衡着利弊。
倏地，营帐帘子被猛地掀开，大片日光涌入。
刺目的红衣女人站在跟前，眉眼锐利美艳，像是一柄利刃。
“吃赏人已经尽数就位，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不等唐烬回应，令狐小雅身后，缓缓走出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
竟是振刀堂堂主，柳夫人！
唐烬起身迎了出去：“柳夫人，您怎么？”
数年过去，苍老的妇人身上，依旧能看到昔日风姿。
她已是满头银白，眼尾唇边尽是细纹。
可眸中的锐利凌寒，却没有减弱半分。
柳夫人，依旧是那名震江湖的柳夫人。
“我听说你缺人，便带着一些朋友赶来了。”
唐烬眼睫轻轻一颤。
他抬眸，这才瞧见，柳夫人身后，竟跟着乌泱泱的一大帮人。
这些人都穿着粗布短衣，和个个精神的很，手中还握着各异的武器。
这些，都是同振刀堂交好的江湖门派。
按理来说，他们从不过问朝廷事宜，可如今却倾巢而出，站在了唐烬这边。
奚谢周低声道：“这些人都是练家子，不好对付。”
“小周，我也看出来了——尤其是那个抡大锤的，真想跟他打一场！”
唐烬环视众人，凤眸深邃，涌动着凝重与严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