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朗月落湖,拨云见日,唐卿的一颗心,稳稳落了下来。
往后几日,唐卿便经常同唐淮秋等人待在一起。
司星燃偶尔会过来一趟,但步履匆匆,停留时间甚短。
后来,唐卿才知道,徐贵妃一直都在督促司星燃读书。
来行宫这几天,更是格外严格。
就连徐江菱过来玩时,也会啧啧称奇。
“司星燃同我年纪差不多,小脑瓜可真不错,能记住那么多东西。”
唐卿好奇:“他都在看什么书呀?”
“我不知道,都是什么论语,兵书的,太无聊了。也亏他能忍住不跑!”
唐卿有些意外:徐贵妃对自己的亲侄女如此宽松,为何要对司星燃这般严苛?
而且,司家只是小门小户,何德何能,能让收养来的司星燃,去当她的干弟弟?
司星燃周身的迷雾,越来越多。
徐江菱也有了新乐趣,那就是同唐卿穿姊妹装。
她命人寻来和自己衣裳一样的料子,照着唐卿的身材,连夜赶工做了好几套衣裳出来。
唐卿感觉自己像是个布娃娃,被徐江菱摆弄着换衣服,梳小辫子。
唐帝见到了,倒是十分喜爱,想起唐卿的确没什么华丽的配饰,便把今年皇宫的份例拨出一些,让布衣阁给她也多做几身。
唐卿简直是有些不堪其扰。
好在避暑之旅快要结束,太学也要开始,她能稍稍清净一阵了。
就在众人即将回去时,唐淞露却又一次病倒。
她这次病的极为严重,唐帝彻夜不眠的守着,天还没亮,便急匆匆的带着人回宫,去找宫内御医。
唐卿等人,在唐帝离开的第二天才收拾好东西,往回走。
又是一阵漫长的旅途。
在驿站歇脚的时候,唐卿下车透气,却透过二楼栏杆,瞧见下面站了个素衣少年。
正是沈守清!
自上次分别之后,已经有好几个月未曾见过他了。
沈守清身形瘦削,眉眼疏朗,只是漆黑的眸中,泛着一层死气。
而他的深色也更加冰冷,像是游离于尘世之外一般。
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卿轻轻抿唇。
他们要在驿站过夜,傍晚的时候,唐卿便找到司星燃,让他想办法给自己做了一支小烟花出来。
司星燃:“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别问这么多。你记得去喊沈守清过来哦!”
“哼,知道了。”
唐卿站在驿站不远处的河边,不多时,沈守清便提着灯笼,缓步而来。
他长长的黑发被微风吹拂,披在单薄的肩膀上。
“小郡主。”
沈守清的声音没什么感情:“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他的眼前便骤然炸开一团斑斓的光。
唐卿握着手里的小烟花,凑近了沈守清,笑吟吟的。
“惊喜吗!好看吗!这可是我托司星燃特地给你做的!”
河岸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她手中,握着点点光芒。
沈守清的黑眸一缩:“小郡主,你这是?”
“我看你白天心情不好,就想着哄你开心嘛。”
唐卿歪了歪头:“你放心,之前的事情,我谁都没有告诉呢。”
沈守清抬眸,细细描摹着唐卿含笑的眉眼。
“小郡主,想哄我开心?”
“恩恩,我成功了吗?”
片刻之后,他清冷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恩。”
“嘿嘿,那就好。”
唐卿摇晃着手中的烟花。
“沈守清。”
“什么?”
“你可是国师的徒弟呢。”
“……”
沈守清没说话,只是垂下眼。
“你好厉害的,所以,一定要好好的。”
他抬眸:“你希望我好好的吗?如果,我生来便罪该万死怎么办?”
“没有人生来就罪该万死,更何况是你。”
“我跟你打个赌,你以后一定会很厉害很厉害,比现在的国师还要厉害!”
她竟要同我打赌。
沈守清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这几个月来,他夜夜不曾入眠。
每次闭上眼睛,家人凄惨的死状便映入眼帘。
他无数次握着匕首,抵在脖间,却又无数次的放弃。
将他重伤的那位吃赏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沈守清的记忆却也渐渐复苏,他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第四十四章 白衣女侠
那一日,沈守清在路边玩,遇到一个乞丐。
乞丐问他:“驭国,驭车,哪个简单,哪个容易?”
沈守清略一思索,道:“驭国如驭车,轻重缓急,见机识辨,缺一不可。”
那乞丐笑了,笑的浑身颤抖,泪流不止。
然后就在当晚,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娘死在自己跟前。
那乞丐甩了甩剑上的血,对他说:“你要是不想死,就喊我声师父,我能带你去皇宫里,能让你坐在皇位上,玩弄这一整片国土。”
沈守清低声呢喃:“常明子……”
而一旁的唐卿,却猛地怔住。
“什么?”
“……没什么。常明子是我师父以前的称呼,我随口一说而已。”
黑暗中,唐卿的脸上满是惊愕。
常明子,竟然就是大陈国师!
他,想害哥哥!
唐卿捏紧了手中的烟花棒。
“唐卿。”
寂静中,沈守清突然喊了声她的名字。
“——啊,什么,怎么了?”
沈守清:“谢谢你的烟花。”
“没事啦,你心情好就可以!”
还好夜色暗沉,沈守清没有察觉,她笑的有多勉强。
而沈守清在这片斑斓的烟花中,也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他的眸色不再暗淡,反倒是充满了名为坚定的光。
侧眸,沈守清凝视着握着光的小姑娘,心中蓦然一软。
天煞孤星又如何,事,在人为。
两人分离后,唐卿回到路口,瞧见司星燃正在等她。
“咦,你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啊。你们聊完了?走,我送你回去。”
司星燃随口道。
可唐卿望着他脚下被撕碎了的叶片,心道:口是心非的家伙,怕是等了好久呢。
第二日,唐卿才知道,沈守清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要代替国师,去荆山行宫祈福。
不过这时,他们已经离开客栈,同沈守清擦肩而过了。
一路颠簸,回到帝京时,唐卿已经窝在哥哥怀中睡着了。
持风掀开马车帘子,刚要说些什么,见状,一怔。
唐烬伸出修长的食指,抵在唇边,让他安静。
他的神色极其温柔,用毛毯盖在唐卿身上,亲自抱着她下了马车。
司长归估摸着他们也快回来了,便另派马车来接。
瞧见自家的世子殿下,司长归大为想念,刚要上前,便瞧见了他怀中那小小的一团。
奶猫儿似的,睡的正熟,脸蛋红扑扑。
他便也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世子殿下,路上辛苦,咱们快回去休息吧。”
唐烬颔首。
马车缓缓前行,快要墨府门口时,唐烬却宛若察觉到了什么,骤然抬眸。
马车外面的持风,则将手按在腰间。
突然,两侧屋檐上飞身而来数十个蒙面黑衣人,朝着唐烬的马车便强攻而来!
与此同时,唐烬一手摸刀,一手护住唐卿,堪堪避开看来的一剑!
“有敌袭!”
“快!去护着世子殿下和小郡主!”
墨王府的侍从训练有素,马上便将唐烬团团围住。
而唐卿也在此刻幽幽转醒。
她茫然的揉了揉眼睛,声音很软:“哥哥,怎么了?”
“没事。卿卿被吵醒了吗?”
唐卿这时,也总算是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被袭击了。
“啊啊啊哥哥小心!”
她朝着唐烬身后大喊。
“噹!”
持风飞身而上,挡下攻击。
与此同时,不为人知的角落处,也猛地出现一些人,同他们打在一起。
都是寒砚阁的人。
袭击他们的蒙面黑衣人节节败退。
唐烬眸色一转,打算让他们暂停攻势,活捉几人审问。
可这时,另外一抹白色身影却也加入战斗。
这人身形极为利落,一柄长剑勾出大片血迹,不多时,整个巷子彻底安静下来。
“……什么世道,这点三脚猫功夫,还学人偷袭?”
竟是位女侠。
而她的声音,则让唐烬和唐卿愣在原地。
眨眼间,司长归已经冲上前去,紧紧摄住女人手腕,猛地掀开她的帷帽!
“哎,你做什么!”
一张柔美温和的脸出现在众人跟前。
司长归几乎癫狂:“扫素?你?你还活着?”
唐卿也是一惊:“哥哥……她,她是扫素吗?”
样貌的确一模一样。
可是,那般杀伐的眼眸,真的是扫素?
唐烬握紧了唐卿的手,将她护在身后,没有说话。
扫素挣脱司长归,暗骂了一声什么,然后捡起帷帽,便起身离开。
司长归怔愣片刻,也猛地追上前去!
“天啊,我当时不是做梦。”
唐烬轻声问:“什么?”
“就是几年前,咱们去给扫素姐姐扫墓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同她一模一样的人!”
“但当时大雪纷飞,我以为我看错了呢!”
唐烬眸色沉沉,望了眼扫素离开的方向。
“收拾收拾,先回去再说。”
然后,唐烬抬手,捂住了唐卿的眼睛。
“哥哥?”
“脏,别看。”
……
几个时辰后,司长归一身狼狈的回来。
唐烬正在庭院中,给唐卿养的花浇水。
“如何?”
司长归脚步一顿,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
“追不上。她跑的很快。”
“你觉得,她真的是扫素吗?”
“我不知道,殿下。”
司长归脸色苍白,他苦笑着说:“我真的……不知道……”
唐卿房间内。
“周周!我想死你啦!”
她和奚谢周紧紧相拥。
奚谢周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
“我也很想念卿卿。”
“对不起呀,这次避暑之旅,大伯不让我们带侍女。”
“没事的,我都理解。”
奚谢周抿唇轻笑,然后道:“卿卿,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有照你说的,练剑,习字,看书。”
“我的周周好棒!”
唐卿眼睛亮晶晶的。
她并不打算把奚谢周捆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周周生来便是自由的鹰,搏击苍穹,才是她的归宿。
奚谢周拿起剑,当着唐卿的面舞了一段,算作是给她展示自己的成果。
唐卿卖力的拍手,夸赞。
这时,屋顶却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气息都乱了,舞的这叫什么剑?”
奚谢周如临大敌,神色陡然严肃。
而唐卿却并不意外。
她扭头,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扫素,道:“扫素姐姐,好久不见呀。”
“呵,你和那个男人说的话倒是一样。”
扫素双手环胸,淡漠的靠在门框上。
“我同你们并不相识,而且,我这次过来,是为了取走一样东西。”
第四十五章 太学的新夫子
唐卿看着扫素走向自己的梳妆台,然后从盒子里取出一根断开的簪子。
这是三年前,扫素在红袖楼恐吓人用的。
唐卿没有丢掉,而是妥帖的收了起来。
她望着扫素手中断开的簪子,轻声道:“你不认识我,为何还记得这簪子?”
扫素侧眸:“隐约记得一些。小姑娘,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捏着唐卿的下巴笑了笑。
“别跟任何人说我来过,否则,后果自负。”
扫素越过高墙,身影消失在唐卿的视线之中。
奚谢周道:“卿卿!你没事吧?”
“没事啦。她只是来取东西的,没必要伤害我。”
唐卿握着奚谢周的手,眼神里有些失落。
“扫素姐姐真的不记得我了。她应当,也忘记了几年前的绝大多数事情。”
包括司长归。
用晚膳时,唐卿还是将此事说了出来。
唐烬并不意外,只是道:“她以后不会再过来了。”
一旁的司长归正垂眸看账本,闻言,动作僵了一下,终究是没说什么。
司星燃在荆山行宫里送她的花,被妥帖的养在了墨府庭院内。
这簇花的生命力极其旺盛,好像有水就能活。
吃过饭,唐烬带着唐卿去看她的花。
“哥哥,你说,司星燃的父母到底在哪里呀?为何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找过来。”
唐烬垂眸,摸了摸妹妹的头。
司星燃,他很早之前便让寒砚阁的人调查过了。
他是在鹤乡水灾之后,才被司家父母收养。
如今看来,父母应当也在鹤乡,且很大可能,早已没了性命。
不过,令唐烬感到有意思的是,宫中那位徐贵妃对他的态度。
分明没有血缘关系,却在司星燃被收养不久后,主动寻来,要认他做干弟弟。
而徐贵妃的母家,包括宫中掌事、唐帝,都没有任何异议。
他轻轻眯了眯眼睛。
“卿卿,你觉得,司星燃是个怎样的人?”
“唔……他很不乖,爱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话音又一转:“但,他对卿卿很好,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唐烬颔首,眼神中多了几分冷然。
他从不干涉卿卿交朋友。
除非,那位朋友别有用心。
在家又休息了十天半月后,朝暮辨知院和太学一同开始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