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你哭泣之后，我便特地去问了几人，这才得知，原来你一直都同哥哥相依为命。”
唐卿眨了眨眼，没说什么。
“如此一来，我先前说的话便都是错的。你于小墨王而言，应当是极为重要的，他不可能对你感到厌烦。”
“我当时的言行让您受了伤，我心里也挺不好受的。这不，专门找个时间过来，向您道歉了。”
唐卿听完他的话，犹豫了一下，道：“没关系的，我原谅你了。”
李纨有些意外。
他这次厚着脸皮过来，已经做好了被恶言相向的准备。
可小姑娘却丝毫都不记恨他。
“这……那、那我没其他的事儿了。”
他刚要起身，视线却落在了唐烬手边的一本书上。
“这书？卿卿怎么会有？”
他说的是那本有他亲笔批注的书。
唐卿也是根据这本书的批注，才确认师父正在徽州的。
她将书抱在怀中：“卿卿没事的时候，就会看这些书打发时间。”
李纨极其意外：这么点大的孩子，能识字就很了不起了，竟然还爱看医书！
但回忆起唐卿先前的机敏，他又不觉得奇怪了。
李纨饶有兴致的问：“你能看懂上面写的什么？”
“当然了。卿卿很聪明的。”
“哈哈哈……好，那我考考你，常规金疮药制作时，药材应当是切片，还是磨粉？”
唐卿想了想：“要切片。磨粉后，会影响药效。”
她竟然真的会！
李纨大喜过望：“你若是对医术感兴趣，要不要……做我的学生？”
似乎是担心唐卿拒绝，李纨又道：“我定将倾囊相授！”
唐卿愣在原地，片刻后，眼眶微微泛红。
前世，师父也是这么同她说的。
当时的她对医术不感兴趣，只因他一句“倾囊相授”，才答应下来。
只因她当时无人在意，想体验一下被重点关照的感觉。
没想到，一体验，便体验了整整一年。
师父濒死之际，更是握着她的手，让她不要再同唐柔时混在一起。
他说她很有天赋，若是加以学习，定能悬壶济世。
悬壶济世……
“卿卿？你怎么了？”
唐卿骤然回神。
她发现，自己竟然满脸泪痕。
李纨和唐卿一样不知所措。
“我没事，我没事！方才，有沙子进眼睛里了。”
唐卿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对着李纨道：“师父！”
师父！我回来了！
李纨安静下来，片刻后，露出一个苍老的微笑。
“乖徒儿。”
唐卿这才发现，师父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鬓边布满霜雪，额头隐有皱纹。
只是一双眼睛，清亮透彻，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之后，李纨将唐卿带回承宣司，打算将自己的一些书找给她看。
可这时，承宣司的人匆匆跑来。
“李纨先生，可算找到您了！”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您还记得贾庄那位于姑娘吗？她割腕了！刚救过来，吵着要见您！”
李纨脸色一沉，“快！我们这就去贾庄！”
转身，他对着卿卿道：“徒儿，你就先——”
“师父，我也要过去。”
唐卿十分坚定。
李纨无奈，只能带上唐卿，一行人匆匆赶往贾庄。
贾庄村口，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李纨将他们拨开，挤了进去。
于姑娘正瘫坐在地，捂着脸，痛哭不止。
“于姑娘，你怎么又想不开了呢？我说过，我会想办法的。”
唐卿跟在李纨后头，远远看着。
于姑娘听到他的声音，停止哭泣，缓缓放下了脸。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于姑娘的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青紫痕迹，宛若黯毒未退，极为渗人。
李纨见状，微微蹙眉：“先前的药都喝了，还是不管用？”
“不管用！隔壁村的王虎也跟我退婚了！”
她哭的声嘶力竭：“我都这幅模样了，还活着做什么！嫁不出去，只会给父母丢脸罢了！”
而于姑娘的父母则站在她身后，满脸愁容。
李纨长叹一声，先是用纱布将她的伤口包扎。
唐卿及时上前，递来一瓶止血药粉。
于姑娘哭的眼睛都红了，低声呢喃道：“我现在，就是一个怪物，没有人要我。我爹连我碰过的碗，都要摔碎了烧掉……”
第八十一章 粉瓷花儿
李纨眉头紧锁，神色阴鸷。
他抬头，朝着于姑娘的父母怒目而视：“于老爷子，她说的都是真的？”
于大爷略有心虚，可还是梗着脖子说：“不然呢！她这幅模样，你自己看了不害怕？而且，她是吃了你的药才变成这样的！”
唐卿心里的“火”蹭的蹿了上来。
师父为了研制黯毒解药，心力憔悴！
他怎敢说出这样丧良心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我师父害你女儿变成这样的？”
娇嫩却有力的声音，压过了嘈杂的人群。
于大爷低头，看着叉腰仰脸的小姑娘，不耐烦的摆摆手。
“去去去，跟你有什么关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唐卿冷笑：“那可不行。提刑司的按察使孙昊，可是我的叔叔。若真如你所说，那黯毒的药出了问题，可要严查！”
她上前一步，周身气势荡然，竟让于大爷心生怯意。
“如何？你敢不敢跟我走？咱们去提刑司，将这件事说清楚，说明白！”
“我倒要看看，我师父的解药，到底有没有问题！”
于大爷一时语塞，只能干巴巴的憋出一句：“我不跟你个小毛孩计较！”
言罢，便一手拽着自己的妻子，骂骂咧咧离开了。
李纨望着唐卿娇小而坚定的背影，失笑。
“小姑娘家家的，你怎么这么凶？”
唐卿一张小脸紧绷着：“他污蔑你。我看不惯。”
李纨无奈摇头，对着于姑娘道：“我已在想办法探查病因，你且忍耐几日，我定能让你恢复原样。”
于姑娘闻言，绝望的点了点头。
看她失魂落魄，李纨心中也有几分忧心。
他和唐卿一起，将于姑娘送回家中。
路上，唐卿问：“师父，于姑娘是你什么重要的人吗？”
“不是。怎么突然问这个？”
唐卿说：“我只是很好奇，于姑娘同师父非亲非故，换做旁人，早就草草敷衍了。”
李纨：“她吃了我的药，便是我的病人。在我眼中，所有的病人都是一样的。”
言罢，男人转眸，盯着小姑娘的发旋，说：“卿卿，这，便是医者仁心。”
唐卿纤长的眼睫微颤。
“卿卿知道了，师父。”
李纨欣慰一笑，牵着唐卿的手，又去问候了几户贫穷羸弱的人家。
所有人都对他笑脸相迎，眸中涌动的，是感激的泪光。
唐卿趁着他们聊天，便在院子四周逛了逛。
这家人的院子在村边，往东看，便是大片耕地。
如今也正是播种的季节，可唐卿却发现，这些耕地里，种满了一种浅紫色的小花。
她有些好奇，靠近了观察，恰巧遇到一位大爷。
“爷爷，这片地怎么长了这么多杂草呀？”
老大爷正在休息，闻言，笑了：“小囡囡，谁跟你说这些是杂草的？”
“啊？可是水稻不长这样呀。”
“这叫粉瓷花儿，宝贝的很，比水稻小麦什么的挣钱多啦。”
粉瓷花儿？
唐卿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我没见过这种花呀，很挣钱吗？”
“那当然了，有个老爷高价收呢。如今我们全村都在种。”
老人的语气得意洋洋，对着唐卿道：“你家没种吗？”
唐卿只能糊弄过去。
可心中却涌起一股不安。
徽州农民向来自给自足，如今粗略一看，百亩良田都种满了这种花。
若是到丰收之际，没有粮食，他们要如何过冬？
还是说，拿钱买粮食？
唐卿咬唇，总觉得此事不简单。
这时，李纨也拜访完毕，站在田垄上呼唤她。
两人一起回到徽州。
一路上，唐卿环视四周。
发现不仅是贾庄，其他村镇的耕地，也都种满了这种花。
可问起博学的师父，对于“粉瓷花”这种东西，也知之甚少。
唐卿回到府中，哥哥正在同持风商量着什么。
“卿卿，同李先生出去了吗？”
唐卿回神，笑道：“是的呀哥哥，我和师父去贾庄逛了一圈。”
听到“师父”这个称呼，唐烬眸中略过一丝暗芒。
可他没多问什么，唤来管家，让他准备晚膳。
“哥哥，卿卿有事想同你说……”
听完唐卿的叙述后，唐烬也很快察觉到异样。
他轻轻眯起眼睛：“粉瓷花？我也从未听闻。卿卿，你看过的那些耕地，有多少种上了这种花？”
“唔……十之八九。”
唐烬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卿卿好棒，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嘿嘿，毕竟我是小郡主嘛。”
唐烬温声道：“这件事，卿卿先跟哥哥保密，不要告诉别人。我会让持风深入调查的。”
唐卿乖乖点头，声音甜软：“好哒！卿卿绝对不会跟别人说！”
到了第二天下午，持风便将整件事情调查的差不多了。
“主上，大肆收购粉瓷花的，是城内的聚宝商会。”
唐烬问：“便是受委托，拍卖得桐矿产的那个？”
“是。这商会的人说，粉瓷花深受西域商人喜爱，但这种花娇嫩柔弱，只有在徽州的土地上，才能绽放。”
“所以，他们便推荐几个村镇的人大肆种植这种花，等到了开花的季节，会统一高价收购。”
唐烬问：“那些农民，真的会信？”
“也有不信的。不过……这商会极通人性，不仅将粉瓷花的种子免费赠送，每个月，种植粉瓷花的人家，还能从商会领一笔赏钱。”
持风说：“这可比种粮食要轻松的多，来钱也快。”
“是么……若大家都去种粉瓷花了，秋收时，又要吃什么？”
唐烬轻笑一声：“这聚宝商会，小动作倒是多得很。”
持风顿了顿，又说：“主上，调查到这里，我多了个心眼，托阁内其他人帮忙打听了一下。”
“如何？”
“这聚宝商会的行事作风，像极了前几年红极一时的貔貅楼。他们会逐渐蚕食当地赖以生存的资源，然后高价卖出，赚取高额利润。”
对于貔貅楼，唐烬倒是有所耳闻。
这商团臭名昭著，残害农民，让他们家破人亡。
不过就在两年前，貔貅楼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了消息。
看来，如今这是换皮改名，死灰复燃了。
第八十二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距离得桐矿山拍卖还有三天时，徽州城也渐渐热闹起来。
无数的名门大家蜂拥而至，在“得桐矿山”的诱惑下，拍卖会上的其他东西，都成了陪衬。
这一日，一位蓝衣男子，敲响了墨王府的大门。
唐卿正在大厅中，跟哥哥一起下围棋。
她握着一枚白色棋子，眉头紧紧皱着。
悬在棋桌上的手犹豫许久，终于试探性的放了下去。
唐烬微微一笑。
唐卿心道：不好！中计了！
可还不等哥哥有下一步的动作，丫鬟便匆匆赶来。
“王爷，段家的人来了。”
唐卿瞪圆了眼睛：“什么？是段知歧？”
“不。是段家的一位先生，说是特地前来拜访的。”
片刻后，蓝衣男子微微拱手，笑意浅浅。
“家主本是想亲自过来的，可他的课业不能放下，便只能派在下前来。望两位多海涵。”
这人来时，还带了一大堆的礼物。
唐烬让几个力气大的侍从搬了好几趟，才整理完毕。
唐卿问：“段知歧身体如何了？”
“家主身体甚好，只是平日多有忙碌，连同您写信的时间都少之又少。”
男人满脸无奈：“这不，特地嘱咐在下，要向您道个歉。”
唐卿“唔”了一声。
说来也是，段家产业如日中天，商界又一向残忍。
段知歧年纪小，想要彻底撑起段家，怕是要经历不少坎坷。
“没关系的。那你再托我带一句话，若是遇到困难，大可以来找我。”
唐卿朗声道：“他是本郡主的朋友，我定倾囊相助。”
男人态度恭敬，笑道：“在下知道了。”
唐烬又多问了几句，这才得知，段家派人过来，竟也是为了那处得桐矿山。
更意外的是，这男人对他们毫无保留，连竞拍的最高价都说了出来。
唐卿道：“你如此坦然，你家少爷听了，不会生气么？”
男人说：“当然不会！少爷千叮咛万嘱咐的，凡是墨王府所问，知无不言。凡是墨王府所需，倾囊相授。”
言罢，他道：“不仅仅是在下，整个段家都收到了这条消息呢。”
唐卿有些瞠目结舌。
段知歧还真是……
知晓了他们前来的目的后，唐烬又敷衍几句，便让人将男人给送走了。
“哥哥，那个什么矿山，真有这么重要么？段家的人，竟然能出这么高的价钱……”
唐烬沉吟片刻，摇头：“哥哥也不知道。不过，这拍卖会，倒是必须参加才行。”
唐卿起了兴致：“卿卿也要去！”
“好。”
唐烬语气温和的答应下来。
聚宝商会。
唐泽将手中茶杯重重一磕。
他怒道：“你们老板什么意思？故意不来，拖延时间？”
侍奉的丫鬟匆忙跪地，瑟瑟发抖。
“王爷饶命！拍卖会不日开启，主人忙的脚不沾地，您、您再等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