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颔首,他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芳华眸中有些疑虑,她看向唐卿。
唐卿柔软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后,长衫被褪,只穿了件纯白的里衣。
她脸颊粉白,点漆眼瞳里,蒙着一层水雾。
叹气。
哪怕现在去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好在她没有出什么事儿。
芳华带着唐卿来到太后跟前。
这时,唐卿才微微清醒了一些。
她声音糯糯的:“太奶奶。”
太后动作一顿,垂眸望着她:“这是怎么了?”
芳华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睡在三清殿前?呵,你胆子也是大!”
太后少见的严厉。
可唐卿却懵懂的望着,粉唇微张。
片刻后,她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扯了扯太后衣角。
“太奶奶,您别生气。卿卿害怕。”
太后皱眉:“松手。”
唐卿眨了眨眼,好像没听懂。
芳华无奈道:“她好像冻过头了,怎么傻乎乎的。”
太后眸中写满了“麻烦”二字。
最后,她还是让唐卿留下,吩咐芳华去准备了些热腾腾的吃食。
唐卿紧挨太后坐着,看她认真誊抄书籍,眼皮渐渐昏沉。
太后突然感觉膝盖一沉。
垂下眼,能看到一张稚嫩的侧脸。
唐卿小小一只,缩成一团,靠在她膝盖上睡着了。
她呼吸均匀,粉唇抿着。细软的长发掠过脸颊。
太后用手握住一缕,神色悠远绵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片刻后,芳华端着吃食进来,见状,一怔。
“娘娘——”
“嘘。”
太后低声道:“东西放下,去休息吧。”
芳华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唐卿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朦胧间,她感到一双大手搭在头顶,温和的轻揉。
她模糊的发出一个音节,下意识的往上蹭了蹭。
那双手猛地僵住,又蓦然收回。
唐卿勉强睁开眼睛,鼻尖嗅到淡淡香味,是太后房中的味道。
她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并不是床榻。
抬眸,同太后大眼瞪小眼。
唐卿后背发凉,马上清醒过来。
她结结巴巴道:“太奶奶……”
“哼。醒了就快起来。”
唐卿慢慢坐起,揉着眼睛:“我怎么会在这里?”
“否则你想在哪儿?”太后淡声反问:“下次,你昏倒在哪里,都跟哀家没关系。”
唐卿乌黑明澈的眸中,落下一段摇晃的烛影儿。
她语气有些慢:“我昏倒了?哦,在三清殿前头,是易水道长救了我。”
太后从容的放下笔,点了点食盒。
“那里有吃的。吃完快些走,别来烦哀家。”
唐卿刚好也饿了。
她打开食盒,乖乖的坐在凳子前,一口饭一口粥,很乖吃了个干净。
又拿出手帕,给自己擦了擦唇角。
渐渐地,她的身影和另外一个女孩重合。
太后微微一怔,不可置信的揉揉眼。
坐在她跟前的还是唐卿。
温顺,乖巧,却带着一股子机灵。
唐卿见太后盯着她:“太奶奶,怎么了?”
“……没事。吃完了就快走。”
唐卿点点头,也没多留,跳下椅子转身走了。
等她离开,太后停下誊抄的动作,轻轻扶着额头。
芳华此时进来,见状,忙道:“您又头疼了?我给您揉揉?”
“不必。”太后勉强道:“宫内情况如何?”
芳华叹气:“皇帝……又病重了。”
太后动作猛地一僵。
她的手指捏紧桌角:“是谁做的?”
“还未查出。但依照御医看来,短期无碍。”
“短期?那要是这病久久不愈,岂不是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哀家要下山!”
芳华闻言,眼圈一红,猛地跪在地上。
“您不能再下山了!若是没了道观的药,您、您……”
平日稳重自持的女子,如今竟跪在太后脚边,低声呜咽起来。
太后脸色寸寸苍白。
片刻后,她长叹一声。
“这大陈,无论如何,都不能断在梁儿手中!”
“否则,他将成千古昏帝,臭名昭著啊!”
芳华满脸泪痕,微微摇头:“还有办法的!那宋家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有安亲王和小墨王在,他们但敢造次?”
太后沉默,片刻,她轻声说:“都是我们自己造的孽。”
芳华茫然。
“芳华,哀家累了,你且下去吧。”
房间内又陷入沉默。
唐卿回到自己的院子,却发现院中伫立一位少女,正是于青菀。
“卿卿妹妹!”
于青菀脸色有些难看,眼尾带着湿意。
她颤声问:“你可见过青池?他留下一封信后,不见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秘密来信
于青池走了?
唐卿心中异样的感觉愈演愈烈。
她总觉得于青池的离开,和昨夜发生的一些事情有关。
可无论她如何回忆,得到的只有模糊的画面,和令人崩溃的刺痛。
看唐卿脸色也不好,于青菀关切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我也不知道于青池去哪里了。”唐卿垂下眼,“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躲着我。”
于青菀略有些惊讶,却很快接受。
她抿着唇,将自己带来的糕点放在唐卿跟前。
“没关系,青池一向很有分寸,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于青菀抬手,摸了摸唐卿的头。
“卿卿也要照顾好自己,我就在山下的药馆帮忙,若是平日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直接来找我罢。”
“谢谢青菀姐姐。”
于青菀离开后,唐卿绕着道观走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于青池。
她突然记起,当初司星燃离开后也是这样。
不论她怎样找,找多久,都毫无下落。
唐卿回眸,层峦叠嶂的群山,突然勾唇笑了下。
笑容里满是自嘲。
她最厌恶的,就是不告而别。
山高水远,我们最好再也不见!
几日后,唐卿才收到唐帝病重的消息。
她眼皮微微一跳。
与此同时,安王府也送来一封书信,秘密递交给她。
是李纨写的。
“我无碍。照顾好自己。待在道观内,无论如何,都不要进入帝京!现在很危险!”
随着这封信而来的,还有一个消息。
皇帝病重后,赫亲王带兵入宫,怒斥安亲王图谋不轨,企图用乡野郎中谋害皇帝。
为保护陛下,赫王府三千近卫进入皇宫,接替金吾卫一职。
并且,没有他的准许,谁也无法见到皇帝……
“他还真是大胆!”
太后将手中茶杯猛然掀翻!
芳华忙道:“娘娘,您莫要气坏身子!”
“唐泽他怎么敢的!他、他——”
太后咬牙,脸色铁青。
“我早就知道,此人狼子野心,根本留不得!可梁儿却说,他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芳华叹气:“赫亲王终究不是自己人。”
屋外,唐卿听到这话,眸中闪过一丝讶然。
其实在上一世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过类似的传言。
赫亲王并非皇嗣,乃是先皇挚友之子。
后来,这位挚友为保护先皇,投身火海。
而先皇处于愧疚,收养唐泽,视若己出,甚至给了“亲王”。
如今看来,唐霍可真是野心勃勃。
唐卿犹豫片刻,抬手,敲了敲门。
她弹出小半张脸,黑葡萄似的眸子,怯怯盯着太后。
“太奶奶,您是不是生气了?”
太后平息怒意,冷着脸说:“没有。你过来做什么?”
“我从何爷爷哪里拿了点鸡蛋和鸭蛋。”
唐卿提着竹篓走了进来。
她的手太小,握不住鸡蛋,便只能将竹篓高高举起,给太后看。
望着费力踮脚的小姑娘,太后眉间怒意消散。
“芳华,把这些东西待下去。”
太后问唐卿:“你这几日总往何先生和果园那边跑,不嫌烦么?”
唐卿道:“有吃又有喝的,不嫌烦呀。”
“这两人,就不怕给你惯坏了!”
太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当初,曾想让唐淞露跟跟着两位接触,若是日后情势有变,也好受到庇护。
可何先生却说,这孩子命太重,他照顾不了。
果园的那位,竟也是一样的说辞。
唯独唐卿,他们喜爱的不得了!
太后低眸,打量着唐卿。
面孔稚嫩,神色懵懂。个头不高,但唇红齿白,像是一节肥嘟嘟的莲藕。
这样的孩子,到底哪儿招他们喜欢了?
罢了罢了,只要她在道观里安分待着,那命格自然也害不到其他人。
眼看太后神色变幻莫测,唐卿也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
她不做解释,只是扬起纯稚的笑容,软着声音问:
“太奶奶,卿卿明天还想去何爷爷那里!”
“去吧去吧。以后不用跟我报备。”
“好耶!”
唐卿雀跃无比。
她离开房间,手里还握着个煮鸡蛋——是芳华塞给她的。
途径朝元门,易水道长挡在她跟前。
“哟,小唐卿,要去哪儿玩啊?”
唐卿将煮鸡蛋藏在身后:“卿卿去苹果园玩。”
“又去找那个老头?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藏书阁看书?”
“我才不去呢,你就是想骗卿卿帮你抄书!”
被一眼看穿,易水道长嘿嘿一笑。
“别这么无情嘛,卿卿这个年纪,就是要多练练字的。”
唐卿刚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易水。你又在忽悠唐卿了。”
唐卿转眸,瞧见了寒朔道长。
她问:“寒朔道长,你今日不在炼丹房里了?”
寒朔闻言,脚步一顿。
“刚出来。对了唐卿,你先前说的乌鱼草,要如何烧成纯黑色灰烬?”
一向冷淡的道长,此刻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唐卿却不在意,刚要开口解答,便被易水道长拦腰抱了起来。
“别理他,咱们去藏书阁玩!”
“呜哇!”
唐卿被易水抗在肩上,眼看寒朔道长越来越远。
很快,寒朔回过神来,怒道:“易水!你把唐卿给我放下!”
两人一前一后,飞快略过朝元门。
朝元门外,两位女道长面面相觑。
“最近,他们怎么总是抢唐卿?”
另外一位女子摇头,语气淡淡:“谁知道呢,果园那位先生,也托我傍晚时将唐卿接过去。”
她指了指扛着唐卿飞奔的男子,怒道:“你说!这让我怎么接!”
不多时,另外一位道长匆匆赶来。
瞧见他们,连忙问:“哎对了,道观里那个小姑娘在哪儿?何先生让我接她过去,说今晚吃烤鸭。”
两位女道长:“……”
最后,易水还是没跑过寒朔道长。
唐卿刚被寒朔带去炼丹房,却又被另外一位女道长给匆匆带走了。
山脚下,何先生的院子内。
篝火摇曳不休,灼烤着木架上的鸭子,飘出阵阵香味。
傍晚时,突然下起一场大雨,为了不打扰兴致,何先生便将烤鸭挪到了屋檐下边。
唐卿坐在何先生对面,认真的削苹果。
而她旁边,则是果园里的那位老人。
“老何,你这烤鸭到底熟没熟?我都快饿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江湖夜雨
“卿卿都不急呢,你急什么?”
何先生悠闲的添柴,嘴里还在念叨:“老余,你平时守着果园不肯离开,怎么今日下山了?”
老余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暴风雨要来了,我那小木屋扛不住。”
唐卿蹲在旁边,用狗尾巴草逗小鸡玩儿。
听到令人的对话,动作顿住。
她知道,这两位所说的,不单单是这场雨。
不多时,烤鸭终于熟透,何先生片下一块,用饼皮卷了,递给唐卿。
“卿卿呢?害怕大雨么?”
唐卿接过烤鸭,白净的脸上盈满笑意。
“不害怕呀,卿卿连打雷都不害怕呢。”
两位老者眸中,顿时多了些意味深长。
篝火依旧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响声。
在这场朦胧大雨中,唐卿郑重的抬眸,望向两人。
“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何先生长叹一声:“老余,你也别绕弯子了。这孩子明白咱们在说些什么。”
老余叼着一根烤鸭腿,给自己斟酒。
“墨王府的小郡主么……果然如同唐霍所说,并非池中物啊。哈哈哈哈……”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极为开心。
往后,老余让先前的恶霸打理果园,自己则搬到了何先生那里。
唐卿也不常待在道观,有事没事的,就往何先生的院子里跑。
何先生院中的红薯秧子,长了一茬又一茬,唐卿手中的信,也寄出一封又一封。
她听说南诏暴乱加剧,又听说南诏十二部,被一支队伍捣毁五部,勉强安生下来。
四个月后,唐卿见到了奚谢周。
她变得更加高大,皮肤黝黑,眸中闪烁着自信的笑意。
奚谢周将兽骨匕首送给她,说她要随着军队,前往极寒之地,让唐卿不要担心。
她没有多留,只是送了匕首,决然的转身离去。
奚谢周离开的第二天,一则消息震动帝京。
国师,病倒了。
而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则肩负起了整个太一宫。
唐卿得知这个消息后,站在道观最高的地方,望着太一宫的方向,发了会儿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