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尘鹅在心里咆哮,嘴上慌乱地说:“不是,嫂子,你别哭啊,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爱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好了,小鹅,小鸡,小鸭,你随便叫就是了,别哭啊……”
清吾不住的流眼泪,都快把砚尘鹅急哭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嫂子,我错了,我跟你道歉,你别哭了,我哥看见了会打死我的……”
清吾原本也没多少眼泪能流,都快流干了。
她哭了多久,砚尘鹅就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了多久。
瞧见她可算是不哭了,砚尘鹅才松了口气,道:“嫂子,其实我哥挺好的,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虽然做事狠了点,但是这些都是有原因的。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误会他。”
清吾扯了扯嘴角,或许是因为哭得心里难过,叫她忍不住想说几句难听的话,来排解心里的痛苦,“有原因?什么原因才能让他残害兄弟,屠杀无辜的生命?”
砚尘鹅难得严肃的辩驳,“不是的,嫂子,我哥他不是那样的,他没有残害兄弟,是那些家伙想害我哥。我哥只是自保,他们一点也不无辜!”
清吾却咬着牙,道:“砚尘鹅,到底谁才是你哥,阿烬还是砚尘珏?你不是口口声声喊阿烬哥哥的吗?现在又变成砚尘珏了吗?你这一声嫂子又是哪一个哥哥的嫂子?”
砚尘鹅被问得哑口无言,良久才说:“没什么区别的,反正你都是我嫂子,嫁给谁都一样的。”
清吾攥紧了拳头,觉得他们一家子都疯了,全是疯子。
她无力地质问:“你说他是为了自保,难道拔掉一个小孩儿的舌头也是为了自保吗?你不怕吗?你也不是他的亲兄弟,你就不怕他哪一日心血来潮,也把你的舌头拔掉?”
砚尘鹅垂头,“不一样,我哥他……他只是心里记恨阿真,阿真他,以前伤害过我哥。嫂子,你不能站在旁观的角度去评估我哥做的对还是不对。”
清吾一点也不在意砚尘珏,她说那些话也只是想撒气罢了。
少年继续说道:“五年前,我哥从外面回来,来看母亲,在花园里遇上了阿真。阿真最得父亲喜欢,于是恃宠而骄,对谁都不放在眼里。他看见我哥,便骂他是个没爹疼的下贱胚子。我哥气不过,只反驳了一句,阿真便哭着闹着跟父亲告状。父亲宠着阿真,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将我哥的舌头割了。母亲为了求情,那一刀深深的划在母亲的手腕上,我哥因此才免了这一遭拔舌之苦。”
他看着清吾错愕的盯着他,替他哥抱不平,“嫂子,你不能光看表象,我哥拔了阿真的舌头是不对。你又知不知道,别说是一众兄弟,哪怕是母亲他们都受过阿真恃宠而骄的祸害。我哥难道不该恨吗?”
清吾仍旧呆呆地看着他,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你说谁?”
砚尘鹅愣了下,“我哥,要我再重复一次吗?”
他以为清吾没听清。
清吾迷茫的看着他,“要被你父亲拔舌的人,是谁?”
“我哥!”砚尘鹅不解,但是仍旧回答着。
清吾却红了眼眶,质问道:“是砚尘烬,还是砚尘珏?”
砚尘鹅后退了一步,惶惶然的想,难道嫂子知道些什么吗?
他是不是说漏了?
清吾死死的盯着他,继续追问,“你说他五年前从外面回来,从那里回来?他不是一直在妖族的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到底是谁?你母亲又是谁?夫人不是只有阿烬和砚尘珏两个孩子吗?砚尘鹅,你又是谁?”
砚尘鹅吓得不敢说话,坐在小凳子上,垂着头,沉默着。
——我问你,你到底喜欢的是我的皮囊,还是我这个人?
——如果我是个罄竹难书的坏蛋,你也喜欢我吗?
——若真的是我,你会恨我,像方才那样,不要我吗?
——你不是说我什么样子,你都喜欢?是骗我的是吗?清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只要我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偏离你心里的预想,你就无法接受,是不是?
这些假设,难道真是只是那个少年的异想天开吗?
还是说,是他发自内心的,想要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被她喜欢?
“是谁啊?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清吾一声一声呢喃着。
过往的种种细节纷纷涌现在清吾的脑海中。
黄名姝第一次见到砚尘烬时的反应。
从砚尘烬房里走出来却叫他无法解释的女修,甚至那日吵架,砚尘烬被打肿了脸,生气的跟她抱怨,到底是什么缘故。
在西陵鬼谷,砚尘烬被谁亲了。
小砚不止一次把虞夫人称作母亲。
虞夫人的家宴,没有砚尘珏,却有小砚。
一桩桩一件件,都好像在告诉清吾,事情的真相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她自己顽固己见,先入为主的把那只狐狸当成最单纯的。
到头来,自己是最蠢的那一个。
直到夜幕降临,砚尘珏回来,瞧见屋子里没有点灯,砚尘鹅坐在凳子上,双手抱着脑袋,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清吾则是如往常一样,僵硬呆滞的双目无神。
砚尘珏喊了一声,“小砚,你出去!”
少年立刻从凳子上起身,走到砚尘珏身边的时候,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哥,我好像说错话了。”
砚尘珏皱了皱眉,道:“滚出去,明日再找你算账。”
房门关上,他点燃了桌子上的油灯。
一回身,瞧见窗户大开着,砚尘珏偏头看了一眼躺在卧榻上的人,叹了口气。
大约是小砚提到砚尘烬这个名字,又惹清吾难过了。
砚尘珏施法关上了窗户,坐到卧榻上去,一如往昔的从背后抱起清吾的身子,把她圈在怀里,温柔地喊她,“清姐姐,小砚惹你不高兴了吗?”
难得的,怀里那人有了一点反应,抬起眸子盯着他的脸瞧。
砚尘珏的脸真的和砚尘烬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一模一样。
即便是亲兄弟,也没办法有一双完全相同的眼睛吧?
还有身高,也是一样的。
她沙哑着声音说:“砚尘珏,你亲我一下。”
抱着她的那双手显然颤抖了一下,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问她,“你说什么?”
清吾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亲我一下。”
对方呆愣了片刻,才低下头来,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然,清吾却抬起无力的手臂,指着嘴唇,说:“亲这里,砚尘珏。”
砚尘珏有些不知所措,他听到这样的要求,应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
这种慌乱,叫他不敢真的亲下去。
直到清吾再次央求,“亲我,求你。”
他低下头,对着清吾的唇瓣印上去。
两唇相贴的刹那,清吾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撬开他的嘴巴,回吻上去。
那人愣了下,呆愣愣的忘了呼吸。
直至耳边传来清吾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他说:“喘气儿!”
砚尘珏慌忙地推开她,不可置信的看她。
她方才,是在试探他吗?
清吾却对他的举动浑然不在意,自顾自地扯开砚尘珏的衣领,露出锁骨下一颗小小的黑痣。
砚尘珏察觉出不对劲,连忙拢紧了衣裳,故作轻松地笑道:“清姐姐,对我的身体有兴趣吗?我们成婚,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怎么亲就怎么亲,好不好?”
清吾仍旧是呆滞的,她把视线从锁骨再次转移回砚尘珏的眼睛,喃喃着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砚尘珏有些心虚,尽量保持着冷静,撇开视线,不与她对视。
清吾低声说:“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到底是砚尘烬,还是砚尘珏?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她攥紧了砚尘珏的衣领,尽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仍旧是被轻轻一扯就能挣脱的力道。
砚尘珏没有挣脱她,眸子暗了下去,声音无力,“清姐姐,你喜欢我是谁,我就是谁,好吗?”
清吾眼眶里的泪水早就模糊了视线,她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气息微弱,“砚尘烬,我恨死你了。”
砚尘珏说不出话来,心里早就被这句话捶地碎成了一地的渣滓。
“对不起,清姐姐,别恨我,好吗?”
清吾推了他一把,“你走吧,让我静一静,我头好痛。”
她力气很小,手掌推在砚尘珏身上,根本无可撼动。
少年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将清吾放平躺下。
出门前,砚尘珏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清吾一眼,仍旧是喃喃着:“对不起……”
砚尘珏走了,但没完全走。
他驱散了门口的一众守卫,自己坐在门前,后背倚着房门,就这么坐着。
清姐姐还是发现了。
明明是砚尘珏最不想见到的情形,可这一刻,他莫名的有一种松懈的感觉。
大约是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太久了,他一直在等着她发现。
又害怕又期待……
砚尘珏真的不想欺骗清吾,但他却不得不欺骗她。
他多希望清吾能自己发现,能自己想明白,然后两个人重归于好。
可砚尘珏又不确定,清姐姐是不是真的能原谅他。
所以,他不敢离开,要在这里守着,时时刻刻注意着房间里的动向。
大约一个时辰后,砚尘珏眼前出现了一双漂亮的绣鞋。
他没抬头,只是浅淡地说:“你来了。”
虞夫人在儿子身边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砚尘珏的后背,“阿珏,小砚他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砚尘珏苦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眼神灰暗,“母亲,为什么呀?”
虞夫人被他问得微微怔愣,不解地看他。
砚尘珏直视着虞夫人,一字一顿地问她,“为什么你只在乎小砚?母亲,你也是我的母亲,为什么从来不关心我?”
虞夫人被这番质问,噎得哑口无言。
砚尘珏依旧自嘲地笑着,“我难道不是母亲的孩子吗?母亲为什么心里只有小砚,为什么我就该承受这些。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偏爱,我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即便是我连最爱的人都要失去了,母亲在乎的也只是让我不要怪罪小砚吗?”
“阿珏……我……”虞夫人湿了眼眶。
砚尘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重的说道:“不必说了,道歉的话,都不必说了,母亲,你走吧,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
123章 再见江铭昀
“阿珏……”
少年摇了摇头,蜷缩着膝弯,双手环抱着趴在膝盖上,“走吧!”
虞夫人落了泪,心中愧疚不已,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开了。
待脚步声完全消失,砚尘珏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远处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他心里痛极了。
为什么他总是被忽视?
明明都是一样的孩子,为什么他活该承受这些?
砚尘珏的思绪飘回到年少,小砚刚出生不久。
那时候,砚尘珏也还是小小的一个,他歪着脑袋看着被母亲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包子。
母亲总是抱着他,因为他体弱。
小砚出生在寒冬,和他一样,腊月时节,很冷。
但不同的是,在母亲临盆前,父亲逼迫着母亲跟随其一同外出。
就这样,母亲在寒冬的夜里,在马车上破了羊水。
父亲嫌弃她弄脏了马车,便将人丢了出去。
母亲就在腊月的雪地里生下了小砚。
小砚生来受了寒气,身体一直很虚弱。
因而,砚尘珏从来不嫉妒他,只觉得这个弟弟可怜,母亲更偏爱他一些也是应该的。
母亲不受父亲的待见,连带着他和小砚也一样不受待见。
身为妖王,父亲有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孩子,但唯独母亲是众人的靶子。
妖王妃,都是这个名号连累的。
父亲的那些女人都想要这个名号,所以对母亲欺凌最多。
这样的环境中,母亲的处境就是孩子的处境,砚尘珏也是最受人欺负的一个。
虽然被人欺负,但他并不觉得悲惨,至少他还有母亲和弟弟。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的母亲,有一日,会狠心的抛弃他,置他的生死于不顾。
砚尘珏的思绪,被吱呀一声开门声搅扰了。
少年猛然回头,由下往上的看着门后出现的苍白的一张脸。
清吾宛如薄纸似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去。
砚尘珏连忙起身,伸手想去扶她,可还没触碰到清吾的衣衫,又僵硬的想收回来。
“你……你怎么起来了?”他声音颤颤的问道。
清吾抓住那人想要收回的手腕,有气无力地说:“给我进来。”
砚尘珏顺势打横抱起清吾,匆匆忙忙的走进房间,把她放回到卧榻上。
清吾冷淡淡地看他,砚尘珏垂着头坐着,甚至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他越是如此沉默,清吾心里越是来气。
方才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清吾才知道他根本没走。
明明心里恨透了他,恨他骗她,欺她,可还是在看到房门上映出来坐在地上的少年身影,她还是忍不住……动摇了。
“上来!”
少年愣了愣,翻身爬上卧榻,跪坐在双脚上,垂头丧气的,一动不动。
清吾叹了口气,“你喜欢跪着,就跪一晚上吧!”
砚尘珏沉默着点了点头。
清吾气极,觉得他笨的可以,干脆也不理睬他了,裹着被子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有人从背后贴了上来,呼吸在她耳边,有些沉重。
清吾若有若无地听到他的声音,“清姐姐,我只有你了,别恨我。”
这话听得清吾心里一软,很想转过身去抱抱他,可没有力气,也堵着一口气。
一早醒来,清吾以为还会如往昔那般,砚尘珏一早就没了踪影。
可身后抱着她结结实实的怀抱,再提醒清吾,那人今日没有离开。
清吾动了一下,身后那人抱得更紧了几分。
原本清吾就饿的眼冒金星,被这勒得一下,更让清吾有些喘不过气。
她干呕起来,那人这才匆忙的松了手,吓坏了似的抚着她的背,给她传输魔气,抵御不适和饥饿。
清吾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想着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孕吐了。
她不吃不喝,自然孕期反应也少了。
清吾回眸看了砚尘珏一眼,抬起手来,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这一下,是打他这个当爹的不负责任,害的她几乎要带着他的孩子一起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