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白雪知——见涸生【完结】
时间:2023-05-10 14:47:21

  门口离前厅的距离并不远,阿阮很快将孔月时带至前厅。
  “阿瑜,你家这宅子可真大——”
  孔月时抬脚迈过门槛,话才说了一半,瞧见虞微身边坐着的顾云修,顿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在凌云镇生活了十几年,头一回见到这样俊秀的公子。简直就跟画上走下来的仙人一般。
  他坐在那里,不轻不重地瞥过来一眼,分明没什么情绪,却叫人心神紊乱移不开眼。
  孔月时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阿瑜,这位公子是谁呀?”
  虞微刚要回答,顾云修忽然搁下手中茶盏。他的力道故意重了些,瓷盏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虞微抿起唇,有些紧张地瞥了顾云修一眼。他正悠闲地拨着腕上的绿玉珠,一颗一颗数着,等着虞微开口说出那个他想要听到的称呼。
  她知道的,他想听到什么。
  终于,在数到第三遍的第九颗珠子时,他如愿听到了虞微故作平静的声音:“是我夫君。”
第四十五章
  ◎“阿瑜与我,心有灵犀。”◎
  顾云修笑了。
  那是一个很浅的微笑, 他的唇角轻轻弯了弯,只一瞬,便又恢复了冷淡的神情。
  “阿瑜, 你夫君真好看!”孔月时发自内心地夸奖。顿了顿, 她又认真地补充:“阿瑜也好看!”
  虞微不自在地绞着手指,赶快将这个话题岔过去, “孔姑娘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邀你们晚上去我家吃饭。”孔月时笑起来,“咱们是邻居, 应该多走动走动。你们刚搬来,今晚这一顿, 我做东!”
  虞微犹豫地看了顾云修一眼,他大约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她正迟疑着该怎样委婉拒绝, 顾云修忽然开口:“夫人做主。若夫人想去, 我便陪夫人去。”
  他一连说了三个“夫人”, 虞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膝上的裙摆, 听的脸颊微微发烫。
  顾云修怎么可以叫的如此熟稔自然?
  幸好她是清醒的。否则,就连她自己也要被这一声声的夫人给蒙骗了。
  孔月时眼巴巴地看着她,虞微只好点了点头, 微笑道:“好。”
  孔月时立刻重新露出笑来, 欢快地说:“那我先回去啦!咱们晚上见。”
  走了几步, 她忽然又转过身来, 神秘兮兮地对虞微说:“阿瑜,你今儿出门了吗?有没有听到那桩新鲜事?现在整个凌云镇的人都在议论呢!”
  孔月时本就是个爱说八卦的性子,也不等虞微答话, 便自顾自兴奋地继续说:“不知是哪位义士, 把凌云台上梁元的作品撕了个精光, 只剩一地碎纸啦。就连他之前卖出去的字也被撕了!现在外头的人都说梁元是得罪了神仙,所以神仙便派人毁了他的字,还派白虎下凡来惩罚他!”
  “白虎?”虞微疑惑地眨眨眼。
  “是呀,阿瑜你不知道,这事在凌云镇传的可邪乎了!我也是听人说了才知道,昨儿你去之前,还有一位公子,凭着一手好字将梁元狠狠羞辱了一番,戴的也是你选的那一只白虎面具!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现在外头的人都把你和那位公子说成是神仙派来的弟子,是白虎的化身呢!”
  虞微不由失笑:“一定是镇上的人胡诌的,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呀。”
  “是真的!那个租面具的小贩如今还摆了个摊,高价贩卖那只白虎面具,声称见过白虎真容,就在棠花巷口!”孔月时急急说,“你若不信,我们去问问那个小贩就知道了!”
  虞微一向不信这种邪乎的事情,她摇摇头,正要拒绝,顾云修却慢悠悠地说:“闲着无事,不如去看看热闹。”
  虞微惊诧地转过脸,见顾云修唇角含笑,似乎心情颇好。她心里纳闷,他明明是最不喜欢看热闹的,今日怎么这样有兴致?
  顾云修既已开口,她不好再拒绝,只好随孔月时出了门,来到巷子口。
  果然瞧见乌泱泱的一堆人正围着一处小摊好奇地张望,木制的推车上摆着那只白虎面具,摊贩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神乎其神地描述着那日的事情。
  “诸位别不信。这正是昨日神仙弟子戴过的面具。摸一次三文钱,沾些神仙的福气,若要买——”小贩举出三个手指头,“三十两银子就成。”
  虞微哑然,三十两银子,真的会有人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花这么多银子去买一只面具吗?
  她看了一会儿,倒是时不时有好奇的小孩子从口袋里摸出几文铜钱排在桌上,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小贩腰间的荷包很快变得鼓鼓的。
  但仍有人不相信,高声喊道:“你既说见过白虎真容,便画出来给大家伙看看!口说无凭!”
  小贩笑道:“我只是个做生意的,哪里会画画。不过我倒是可以讲给大伙儿听——那位公子真真是隽秀无双,身上像蒙着仙气似的,瞧着冷淡,说话的调子也是冷的。那姑娘很是纤瘦,那张脸,啧,真是绝世的美人!就那双眼睛那么望过来一眼,这辈子死都瞑目啦!”
  围观的人听他描述的如此生动,一时都听的呆了。小贩抬起眼睛朝四周望了一圈,忽然伸手一指:“神仙弟子!神仙弟子来啦!”
  人们闻声转头,呼啦啦地撤开一条路来。那小贩所指,正是虞微和顾云修的方向。
  被这么多人好奇地盯着看,虞微尴尬极了。顾云修却十分坦然,他牵着虞微的手走到木车前,拿起那只白虎面具,笑了一声:“你倒会做生意。”
  小贩笑嘻嘻地说:“托两位神仙的福。”
  虞微怔了怔,有些茫然。两位神仙?她不解地看向顾云修,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顾云修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只面具缓慢地戴在了脸上。人群中立刻有人喊:“就是这位公子!给赵小少爷写字的公子!”
  纵使看不见容貌,但那股冷淡矜贵的气质是作不了假的。
  虞微愣了愣,一瞬间明白过来,顿时睁大了眼睛。那日顾云修也去了书画展,也戴了那一只白虎面具……
  不及虞微细想,顾云修已经把面具拿了下来,轻轻罩在她的脸上。在喧闹吵嚷的人群中,他弯腰靠近,仔细地望着她的眼睛。他的声线里含着隐藏不住的笑意,他说:“阿瑜与我,心有灵犀。”
  那一刹那,周遭的声音仿佛全部消失了,世界变得安静至极,除了顾云修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在顾云修的漆眸里看见她自己,只有她自己。
  虞微的心跳在加快,一声一声,他近距离的注视让她既心慌又渴盼,她感觉到这一刻好像有某种东西从心底破土而出,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情感。
  顾云修很快将面具拿开了。周围的议论声一直没停,喧嚣声骤然闯入虞微的耳朵,好半晌,她才眨了眨眼睛,从方才的情绪中挣脱。
  顾云修重新牵起虞微的手,穿过人群,回到孔月时站的地方。听着四周的议论,他隐约知道了虞微作画的事情,不由笑道:“原来阿瑜已经替我出过气了。”
  虞微心虚地垂下眼睛,她心想她并不知道梁元和顾云修的旧怨,她其实是在为孟先堂出气。
  “阿瑜,你和你夫君真是神仙眷侣!你知不知道你们方才站在一起的时候有多般配!”孔月时满脸羡慕,“将来我也要找一位这样好看的夫君!”
  “好啦。我们回去吧。”虞微无奈地笑笑。
  和孔月时在孔府门口分别,回去后,虞微和顾云修又在前厅里读了会儿书,便到了傍晚。
  来到孔家,大门是敞着的,早有小厮在门口候着,见了虞微和顾云修便迎上来,“快请进,小姐在里头等着呢。”
  正厅的圆桌上,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孔月时欢快地跑过来去拉虞微的手,“快坐,菜刚端上来,还热乎着呢。”
  虞微由她拉着坐下来,顾云修在她右侧挑了把椅子坐了。他打量了一圈,除了孔月时之外,圆桌另一侧还坐着一位眼蒙白布的公子。
  “阿瑜姑娘,你来了。”谢启温和出声。
  顾云修眯起眼睛,压下眼底骤然浮起的狠戾。
  这个男人,竟唤她阿瑜。
  “姜公子。”虞微客气疏离地回应。
  “阿瑜,你夫君还没见过我表哥吧?”孔月时介绍道,“这是我表哥姜启。我母亲出远门了,如今家里就我们两个,难免有些冷清。咱们聚在一块,正好热闹热闹。”
  说着,孔月时又走到谢启身边,“表哥,阿瑜姑娘的夫君也来啦。”
  话说了一半,她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顾云修的名字,好在顾云修已及时开口:“我姓顾。”
  听见男人的声音,谢启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她竟已嫁人了么?
  是了,她早有婚约,可是他记得她的未婚夫婿似乎并不姓顾……
  丫鬟进来摆好碗筷,孔月时笑着催促动筷。孔家的厨子手艺不错,只是味道有些重,虞微正犹豫着该不该尝尝那道凉拌羊肚丝,顾云修突然冷不丁开口:“姜公子这眼睛是怎么伤的?”
  虞微惊了惊,下意识地朝顾云修望过来。这样的问题并不礼貌。好在谢启性子温和,只笑笑说:“几年前不小心服用了毒物,致使眼部溃烂,不得已只得剜了。”
  顾云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他夹了一筷子羊肚放进虞微的碗里,又将手边放温了的茶递给她喝。
  孔月时滔滔不绝地说着方才的见闻,又讲起神仙弟子的故事。可谢启始终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感兴趣,孔月时自觉无趣,便不再说了。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孔月时将虞微和顾云修送出去,悄悄说:“阿瑜,顾公子,你们别介意。我表哥自从盲了眼睛,性子总是这样,不爱说话。他其实人很好的。”
  虞微笑着说没关系,孔月时才笑起来,说改日再带虞微去镇上别处逛逛。
  回到正厅,丫鬟已将碗盘和杯盏都撤了下去。没看见谢启,孔月时有些担心,问一个丫鬟:“表哥呢?”
  “小姐,公子回房歇息了。吩咐了不许人打扰。”
  谢启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孔月时并未觉得奇怪,吩咐丫鬟晚些时候再送茶水过去,自己也回房歇着了。
  夜深人静,谢启坐在黑暗中,望着面前他看不见的那一幅湖心赏雪图,一动不动地出神。
  自用过晚饭,他已这样呆坐了两个时辰。
  谢启一遍遍回忆着那个男人开口时的声音。他的声音那样温和,想来是位良人,应该会对虞微很好。
  他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虞微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会知他心中的记挂。
  不,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已然是个废人,不该再去打扰她。
  谢启努力在黑暗中拼凑出虞微的脸,她有那样一双温柔的眼睛,却从不施舍给旁人半分,但她曾对他笑过,那一瞬的风华,他在午夜梦回时辗转反侧地回想过无数次。
  她弯眉浅笑的模样,在不分昼夜的黑暗里,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光亮。
  这些日子,谢启以为他已经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做一个瞎子,做好了在黑暗里度过余生的准备。可自从那日再一次听到虞微的声音,他心里突然涌起疯狂的渴望,他想要光明,想要看到,想要看见她再对他笑一次,一次足矣。
  心口被浓浓的苦涩和悲凉包裹着,喉间亦酸涩得厉害,但谢启已失去了流泪的权利。
  他木然坐在浓郁的黑夜里,满心凄苦,全然没有注意到顾云修是何时进了他的房间,又在那幅他视若珍宝的湖心赏雪图下驻足欣赏了多久。
  顾云修将灯盏搁在旁边的小桌上,修长的指抚过卷末落款处那个方方正正的“瑜”字。
  一遍又一遍。
第四十六章
  ◎“他要还她光明磊落的一生。”◎
  顾云修的指摩挲着略微粗糙的纸面, 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有意让谢启发现他的存在。
  谢启眼盲后,听觉敏锐许多,不多时便注意到了房中的细微响动。他蹙眉, 问道:“是谁?阿缜吗?还是月时?”
  “是我。”顾云修终于不再看墙上的画, 转身面向谢启。
  谢启记得这个声音。他眉头皱的更深,声音有了几分不悦:“顾公子深夜来访, 不知所为何事?”
  这位顾公子竟不知进人房间要先敲门,如此举动,实在无礼。
  谢启不由开始为虞微担忧。此人当真是良人吗?该不会是什么山野村夫, 否则为何丝毫不懂礼数教养?
  “墙上这幅画,是阿瑜送你的?”顾云修问。
  “是。”谢启并不打算掩饰, “那年长安书画展,我和阿瑜姑娘聊的十分尽兴。阿瑜姑娘说我是此画的知音, 便将它送给了我……”
  顾云修突然冷冷打断了他:“不许叫她阿瑜。”
  谢启一窒, 他咳嗽一声, 改了称呼:“虞姑娘画技精湛, 我心仰慕,便将此画挂于房中珍藏观赏。你莫要误会,我与虞姑娘只是赠画之交。再无其他往来。”
  顾云修盯着谢启看了好一会儿, 见他神色坦然, 脸上无半点心虚, 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他啧了一声, 慢悠悠道:“我相信二皇子殿下是君子。”
  谢启大惊,身子猛然一颤。他不可置信地问:“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顾云修。”顾云修言简意赅。
  谢启愣了愣,陡然生出一身冷汗来。他离开长安时, 特地留下几个心腹盯着太后的举动, 确保她不会再起杀心。一有风吹草动, 立刻传来书信。他们也会把朝中和太后有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写在书信里。
  ——比如,太后如今最器重谁。
  数月前的书信里明明白白写着太后钦点了一位帝师辅佐新帝处理朝政,其权势之盛可谓只手遮天。那人名叫顾云修。
  谢启无比笃定眼前的人就是信中提到的那位如今炙手可热的权臣,除了他,再无人能这般轻易地知晓他的身份。
  可他也听说顾云修心狠手辣行事乖张。虞微待在他身边,会不会有危险?
  谢启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问:“虞姑娘和顾公子在一起,是心甘情愿的吗?”
  这话明显让顾云修有了几分不悦。他说:“我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事情。”
  “我听说虞家获罪后,虞姑娘带着虞家的几个女眷逃了,后来又被抓回长安。你救了她?”
  顾云修默了默,说:“她被抓回宫中做了宫女,我把她留在身边了。”
  谢启闻言,不由冷笑:“如此,你也配得上这夫君二字?你若真想对虞姑娘好,便该带她离开那个地方,越远越好!你却把她留在身边做个奴婢……你这是在羞辱她!”
  顾云修皱着眉,并没出言反驳。谢启说得对,如今的他确实配不上这夫君的称呼。
  凭他现在的权势地位,大可在长安买一处隐蔽的宅子将虞微安置在那里,保她一生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但顾云修清楚地知道,他这样做,虞微不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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