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水低眉看去,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珊瑚绒睡衣,头发绑得高高的,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颈项,倒是又乖又娇的样子。
无事献殷勤……
他轻咳一声,继续反问:“那我之前想知道你在隔壁忙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美色当前,他倒并不糊涂,主要还是因为生气。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还挺记仇呢,“那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真的?”晏初水半信半疑。
毕竟,许眠忽悠他的事可太多了!
“初水哥哥,你忽悠我的事也不少啊。”论起翻旧账,那还是女人在行,“你和我结婚的时候,难道想的不是画?”
这一招是狠了点。
晏初水瞬间心虚,因为许眠和他结婚,图的可不仅仅是画,而是人、画都要!某种意义上,他显然是输了。
“可是……”他辩解了一句,“我觉悟高啊。”
“觉悟高?”
“我发现自己喜欢你之后,可没有再骗过你了。”凡事论迹不论心,晏初水一下子就翻盘了。
唔……
小姑娘一时语塞,真要这么算的话,确实是她对不起他更多一些?
“害……”她啃了啃手指,“小孩子才算旧账呢,大家都是成年人,成熟一点吧!”
“???”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快点!告诉我画的是什么?”
美色没能打动晏初水,但主动送吻可以。
他耳根一烫,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光亲一下可不够……”
火热的呼吸在她颈侧萦绕,带着浓烈的暗示意味,许眠被他弄得心神不宁,一把将他推开半臂,“你的手还没好呢!”她提醒道。
“我用不着手啊。”晏初水把她拽回去,说得理直气壮。
“你怎么不用手……”她红着脸瞪他。
晏初水抿嘴笑了笑,“太太主动,我当然可以不用……”
白皙的面庞上,他深邃而幽黑的双眸如星空下的夜幕,干净清润,又很让人想犯罪,即便是许眠调戏晏初水的时刻更多,可有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被晏初水诱惑的。
他总是这样看似禁欲又十足的勾人,啧啧,不守男德啊!
“初水哥哥。”她忽然抵住他的额头,两人鼻尖碰着鼻尖,“老实说吧,其实你小时候就想过要娶我对不对?”
“哪有……”他傲娇地否认。
“如果不是,我当初和你说要结婚的时候,你恼羞成怒干嘛?”她歪头看他,双手勾着他的后颈,整个人像无尾熊一样缠在他身上。
“除非……你一早就认定,我是应该和你结婚的。”
说实话,很想反驳。
但是不能反驳。
晏初水不自然地摸了摸眉心。
“小孩子才回忆过去,大家都是成年人,多看看以后吧!”
“……”
***
中轴的内容,晏初水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许眠,从北峰的山势,到日暮的余晖,从画山的斧劈皴,到点苔的秃笔,一样一样,事无巨细。
说起云眠山的暮色,许眠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上学的缘故,晏初水在假期以外的时间,只有周三和周五放学后才来黄家练书法,许眠年级低,放学早,总要等到太阳快落山,才能见到他。
有一天傍晚,外婆在厨房做饭,因为酱油用完了,便给晏初水十块钱,让他去前边的小店买一瓶,许眠蹦蹦跳跳地跟着他一起去。
到了杂货店,一瓶酱油八块钱,老板找零了两块钱。
许眠的目光专注地盯着那两枚银闪闪的硬币,有些谄媚地问:“初水哥哥,剩下的两块钱你要怎么用呀?”
“还给师母啊。”晏初水回得很干脆。
“两块钱还用还给外婆吗?”她故作惊讶地说,“硬币拿在手里好重的,初水哥哥,你的手要写书法,不能负重太多。”
“……两个硬币能有多重?”晏初水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如我们把硬币换成轻一点的东西吧。”她拽住他的衣角,继续胡扯。
“什么东西轻?”他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
“火腿肠!”
“……”
果不其然,她的心思总是如此专一呢!
晏初水狠狠在她脸上捏一把,“火腿肠能比硬币轻?!”
“装进我肚子里就轻啦。”她胜在脸皮厚,丝毫不痛的样子。
“师母是不是最近不给你吃火腿肠?”他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你犯错了?”
“也没有……”她垂下脑袋,蚊子一样地哼哼。
“说实话。”
“数学考了76分……”她说,“外婆说没有80分,不给吃火腿肠。”
“你才小学二年级,你数学考76?”晏初水震惊了。
“人都会慢慢长大的!”她昂起脑袋,自信又骄傲地说,“我一年级才考66,所以明年可以考86!”
“……”
晏初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逻辑,随着年级的增长,分数还能越来越多?
他当然不信。
所以那两块钱,他并没有给许眠买火腿肠。
小丫头很生气,回去的路上,鼓着腮帮子立誓:“初水哥哥,假如将来有一天,我变得很聪明、很厉害,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等着那一天呢。”他拎着酱油瓶,悠悠哉哉地说。
“到时候你要赔我一箱火腿肠,不,十箱!”她奶凶奶凶地说。
“呵……”晏初水淡笑,“等你聪明的时候,我赔你一车。”
“那你发誓!”她快步跑到他前面,伸手将他拦住,格外认真地说。
晏初水停下脚步,俯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被她的认真弄得哭笑不得,“行行,我发誓,假如有一天你变得很聪明、很厉害,我就赔你一车火腿肠。”
“我一定会来找你要的!”她郑重其事地说,“不管多少年,一定会!”
火红的太阳消失在云眠山的尽头,河畔的两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仿佛已经是大人的模样。
无论过去多久,她终究是来找他了。
不得不说,那一车火腿肠的利息是真的有点高啊!
“初水哥哥。”许眠详细记下中轴的内容,突然说,“等你过两天拆线后,帮我写几个字吧!”
“写字?”晏初水困惑不解。
“就写六个字。”她大方地说,“你欠我的火腿肠,正好用字抵了,超划算呢!”
“划算什么?”
“一字千肠啊!”
“……”
第一百零二章 以画换画
PART 102
人生没有永远的快乐,你得追着它,一直追着它。
——《眠眠细语》
特拍的最终场如期来临,能否拿到《暮春行旅图》的中轴,全在此一举。
赶上雪后寒,一出门家门,许眠就冷得打了个喷嚏,晏初水转身替她把帽子戴上,又把围巾拉高,整张脸只留下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裹得像个……
晏初水本想说粽子,可许眠纠正了他,“初水哥哥,粽子里面都是米,不像我,我是肉做的,应该是那种玉米脆肠。”
“不是火腿肠吗?”他挑眉看她。
“火腿肠比较高,我矮一些。”她精准地区别两种香肠的外貌,严谨得仿佛是个肠类专家。
晏初水低眉笑了笑,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啊!
走出小区单元门,当头就是一阵北风,小姑娘缩起脖子又道:“今天好冷啊,结束后我们去吃火锅好不好?”
晏初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看向手中参加特拍的“交换物”,说:“假如没拿回中轴,你还吃得下吗?”
“唔……”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尤其这件“交换物”还是出自许眠的手笔,如果不能换回《暮春行旅图》,的确会影响心情,进而影响食欲。
小姑娘扁了扁嘴,小声说:“如果拿到中轴就去吃牛肉火锅,如果拿不到……”她嘻嘻一笑,倒也乐观,“我就罚自己吃海鲜火锅!”
弯弯的眉眼如勾月,让人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笑。
“好。”晏初水牵住她的手,爽快地答应。
“就是应该这样的,初水哥哥。”她拉住晏初水的两根手指,一摇一晃地讲道理,“无论是什么结果,都要开心,都要快乐,都要吃肉!”
要向清溪,要向云海,要向夏天的风,要向冬天的雪。
要向每一个晨曦日落。
追着快乐。
***
因为复试难度极大,所以参加最终特拍的只有三个人,除晏初水和另一位老收藏家外,便是朝仓了。
仅有三位竞买人的拍卖不算少见,真正少见的,是这次拍卖的独特方式。
特拍被安排在源流拍卖行的一间VIP会客厅里,不大不小的空间环境,每位竞买人都可以惬意地坐在沙发上等候,工作人员送来茶水点心,若不是存在竞争关系,这氛围倒更像一场私人茶话会。
吕珩迟迟未到,老收藏家认识晏初水,便与他攀谈了几句。
“我啊,就是来凑数的。”老收藏家佛系地开场,说了半句,又转为吐槽,“说是给我们四周时间准备,可别说四周,便是八周、十二周,也得有东西拿得出来才行啊。”
晏初水摘下眼镜,随意擦了擦,模糊的视线对着朝仓的方向望了一眼。
朝仓一直在静坐,既不喝茶也不说话,身旁立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由牛皮纸包裹的大物件,没人能看到里面的内容。
晏初水皱起眉头。
他大概能猜到朝仓准备的是什么了。
重新戴上眼镜,他又瞥了一眼老收藏家手边的一只锦盒,浅笑道:“你做收藏也有几十年了,好东西还是有的。”
“我这些算什么……”老收藏家摆了摆手,“我托人打听过,吕珩没见过的东西只有两种,要么是绝顶的、失传的宝贝,要么就是根本不值钱的玩意。”
他说着顿了一下,凑近晏初水小声耳语:“我要是真有绝顶的宝贝,还换那三尺画?没头没尾的……”
虽然已经克服了大部分心理障碍,但晏初水还是不动声色地、稍稍地,向旁边挪了半寸。
末了,他长吁一口气。
舒服多了。
能够靠他这么近的人,只可以是他家许眠。
“哎,晏总,我听瀚佳的人说,你有末尾的三尺?”老收藏家好奇地问。
“我没有。”晏初水神色淡然,摇头否认,“末尾的左三尺,是我太太的。”
“啊?”
老收藏家先是一愣,继而想了起来,“哦……就是最近小有名气的那个女画家,画国画,叫……叫许眠对不对?”
“对。”晏初水微微点头,嘴角上扬的同时不忘补充细节,“她是画山水的,写意大山水。”
“原来是晏太太……”老收藏家激动地拍了拍大腿,“记住了、记住了,以后晏太太的画要多买,后起之秀,前途无量,晏总有福气啊!”
“她是画家的时候,不是晏太太。”晏初水敛起笑意,再一次认真纠正,“她是许眠,而我是她的丈夫,晏初水。”
老收藏家再次愣住。
她是他太太,和他是她丈夫,有什么区别吗?
纵使那个小姑娘近来画价节节攀升,也只是个新人,艺术圈中还是晏初水的名头更大、更响,怎么听他的口气,反而是他沾了太太的光似的。
要是让不了解的外行听见,还以为他太太比他出名呢。
然而晏初水是这样说的——
“她一定会比我出名的,不用怀疑。”
他严肃的、笃定的,仿佛在说一件亲眼所见的事实,即便是尚未抵达的将来,他也能清晰地看见。
老收藏家怔了怔。
莫非现在的晏初水不是火眼金睛,而是预知未来了?他刚想再追问几句,偏巧吕珩推门走了进来。
两个助理跟在吕珩身后,其中一个背着画筒,装的应该就是《暮春行旅图》的中轴,看样子,三人的竞争结束后,便会有一人当场得到此画。
吕珩坐定后,先喝了两口热茶,才不急不慢地说:“特拍的规则你们应该都有了解,不用再说了,没有疑问的话,就开始吧。”
“开始吧,早结束早好。”老收藏家嘀咕了一句,似乎是真的毫无胜算,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虽说是一场私密的小型拍卖,可源流拍卖行还是按照程序,安排了拍卖师到场主持,“本场拍卖共一件拍品,是来自宋代名家俞既白的名作——《暮春行旅图》,完整的画作高两尺、长九尺,今日所拍的正是《暮春行旅图》的中轴三尺……”
介绍完拍品,便是出价环节。
老收藏家头一个起身,端出他的锦盒,放在吕珩面前的茶几上,盒盖打开,他从里面取出一只青瓷广口碗。
晏初水是鉴画师,但对于其他艺术品也有基本认知,这件青瓷光洁清润,乍一眼看去,既不是顶级的梅子青,也没有精致的冰裂纹,朴拙得毫无胜算。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
当青瓷碗稳稳当当地放在茶几上时,上方的一束灯光落下,普普通通的瓷碗中忽然泛起晶莹的水光,瞬间光华万千。
这绝非市面上能买到的青瓷工艺品。
果不其然。
“这是……”吕珩抬起双眼,惊喜地看向老收藏家,后者当即介绍,“这是三个月前,由天泉镇的龙家窑复原出的第一批秘青瓷!”
秘青瓷是五代时期吴越王室的皇家贡品,后因战乱失传千年,直到去年秋天才重出江湖。这个消息晏初水也有耳闻,但一直未能亲眼见到实物,没成想,居然在这里见到了。
不同于其他青瓷追求色泽的艳丽与工艺的精妙,秘青瓷以朴实著称,最为出名的,便是“无中生水”的绝妙效果。
也正是方才那一刹那的惊艳。
说到底,什么佛系,什么破罐子破摔,全是为了竞拍的烟雾弹啊。
从价值上看,非文物类的瓷器既已被复原,自然是可以继续生产的,所以相比仅此一件的《暮春行旅图》,这件秘青瓷的市值还是低了些,只因大家都未见过,以“早”取胜罢了。
不过吕珩对此还算满意,但作为卖方,他握有主动权,货比三家也理所应当,万一下一件更好呢?
他将目光投向朝仓与晏初水,神色中除了期待,更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下意识的,晏初水想起许眠之前说过的话。
——那些外国人在中国抢盗文物的时候,可没有和咱们以物换物,凭什么我们拿回自己的东西,还得用一个国宝去换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