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冲进去看看是不是真的,问那些人怎么回事,但是,他以什么身份去呢?他没有资格。
他又悄悄地回了家,躺在床上一天一夜,终于想通,郑财主与他有恩,他应该前去吊唁才对!
他走到郑家,大门口冷冷清清,没有人影,他再往里走,还是没有人。
他诧异,郑财主是有身份的人,居然连个灵堂都不布置吗?
然后他走进大厅,瞧见跪在地上默默烧纸的郑家小姐,随即便看见只着一身寿衣,连个棺材都没有,躺在木板上的郑财主。
他想去问问这是为什么,想知道偌大的一个郑家,连一点棺材钱都没有了吗?
可是他没有上前质问,因为名不正言不顺,郑财主的女儿都没有说话,怎么轮得到他一个外人,可他就是觉得悲愤。
没过几天,他听说郑财主下葬了,身下躺的不是乌丝楠木,而是普通到连花纹都没有,看着就像临时凑的木板合起来的。
李敞愈发觉得愤懑,他取了和他师傅一起做好,由他亲自雕花的棺材,把郑财主挖出来放进去,然后原地放下,堆了个小山包,立了块碑。
这才双膝跪在地上,点香烧蜡,烧纸钱和纸人,随后虔诚的叩拜,并承诺会看看郑家小姐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待一切处理好,李敞一回去便躲在秋生家外面,往日睡得尤其早的一家人,今日灯火通明,里面王翠香的声音咄咄逼人的响起。
李敞听了一下,那是在骂郑家小姐吗?他心中一震,里面传来郑家小姐的怒骂声。
很显然,两人闹崩了,因为郑财主的死,因为李秋生不和郑家小姐一间房。
听到最后,王翠香居然要给李秋生再娶一个媳妇儿。
李敞怒从心中起,觉得郑财主才刚走,他们就迫不及待了!真是……不要脸!
然而,他从隐秘的拐角处走到李秋生家大门口,短短几十步路的距离,却在手碰到门的时候,才堪堪止住了心中怒火。
他回了家,还是和以前一样,时不时地就从李秋生家门口路过。
而这回,他没有看见坐在摇椅里晒太阳的郑家小姐,而是在井边看见了她此时正在打水。
他远远的看着,想着李秋生怎么舍得让郑家小姐干活,就看见一个鞭子朝郑家小姐的背上抽去。
那鞭子有多长李敞不知道,他只知道,那鞭子抽在了他的心上,他受虐似的,目不转睛的盯着。
那之后,李敞习惯性的缩在李秋生家外面看着盯着。
看着她的面容从白净饱满、娇俏魅人;到面容憔悴、身形消瘦、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再到面容枯槁、风一吹仿佛就会倒下的黑黄肌瘦。
两年后,李敞二十八岁,郑蓝蓝二十三岁,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干旱。
那会儿颗粒无收,粮食吃用困难,但是李敞家就李敞一个人吃,少吃一点就能节约几口口粮。
而那时的郑家小姐,也因此只能隔一天吃顿饭,他看不过去,每过几天,就半夜三更端着一碗饭菜肉,翻过李秋生家的院墙,放在已经被赶到圈里生活的郑家小姐能看见的地方。
只不过他站了半个时辰,都没听到脚步声走过来,他转过头问:“你不饿吗?”
“你走吧!不必再过来,我不会吃的,以后也不必再送来。”
李敞知道,郑家小姐不仅是心如死灰,还不想活了,只不过每回想死,都没能死成,还在被老天爷拖着。
几个月之后,村里吃用愈发困难,正在李敞听到李秋生一家欲把郑家小姐发卖之时,山匪来了。
李敞听说后,连忙把自己的粮食扛起来藏到屋子后面,用泥土埋起来,然后翻到刘秋生家的院子里,打算带走郑家小姐。
却发现她人趴躺在稻草上,双眼睛紧闭,整个人有一半都躺在地上,看起来累的不行。
他忙扛起人就往外面跑,连看也没来得及看。
等到了他觉得安全的地方,将人放下来时,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李敞连忙伸手探上她的鼻息,没有气息,他心中一慌,他爹死的时候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遂又静心的感受了一下,颤抖着手往鼻子下方一探,过了许久,还是没有气息!
他气息紊乱,呼吸急促,心跳声嘈杂的让他耳朵里全是嗡嗡声,他不信邪的府身埋在她的胸口,还是没有心跳!
顿时,李敞奔溃的瘫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充满了迷茫。
他爹死了,他娘没了,帮助过他许多的郑财主也进了棺材,他以为这次这笔浓重的色彩会陪伴他许久,现在也躺在他的怀里没了呼吸。
渐渐的,他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里聚集,没一会儿,硕大的泪珠砸下来,接着,两颗、三颗、六颗、十颗…一行、两行……
顷刻间,泪流满面,哭得像个泪人儿。
枯坐许久,李敞将郑家小姐放到他屋子后面隐藏的一角,从家里面扛了个早已定做好的雕花棺材,那是他给自己准备的。
把郑家小姐放进棺材,李敞一路拖着走到郑财主下葬的地方,在郑财主旁边挖了个坑,将父女两葬在一起,便徒步走向传说中很灵验的崇圣寺。
李敞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磨破了多少鞋,烂了几件衣裳,沿街乞讨着走到了崇圣寺的台阶下。
他看着高耸巍峨,修的仿若神仙居住地方的崇圣寺,虔诚的一步步跪着走上台阶。
崇圣寺最大的大殿里,李敞直直的盯着,眼里满是祈求。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都说寺里的菩萨灵验,如有来世,我愿我娘身体康健;
我愿帮助过我的人都长寿安康;
我愿,我愿心中那人,永远色彩浓烈,不再受疾事之苦。”
许完愿,李敞实诚的三跪九叩,再起来时,额头上的血迹已经流到鼻梁骨…………
李敞一惊,瞬间从软踏上惊醒,带起了郑蓝蓝。
他看见尚在怀里的郑蓝蓝,一把紧紧搂住,颤抖着嗓音说道:“蓝蓝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郑蓝蓝失笑的锤了李敞肩膀一下,嗔道:“怎么了?睡个午觉还睡糊涂了不成?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何时离开过?”
是的,从几十年前山匪那次她差点小产之后,李敞就变得特别粘她,她走哪,李敞跟哪儿。
瞧着面前一如记忆里那般娇俏的模样,听着院子里孙儿孙女的稚嫩嗓音,李敞心里一松,不害臊的在郑蓝蓝嘴上亲了一口,将人往怀里又紧了紧。
这是真的!他的蓝蓝现在是他的媳妇儿,他们生了一堆儿女,然后还有了孙子孙女……
李敞想到这,咧嘴一笑。
真好!崇圣寺的菩萨真的很灵验呢……
第260章 张芷柔番外①
张芷柔刚穿到大丰朝时,正是炎炎夏日。
她是一名医生,见惯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是以只惊讶了一会儿,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后她淡定的扮演着原主,知道原主家开了一家医馆,原主本身却是个不懂医术的。
害怕突然暴露出现在身体里的不是原主,张芷柔选择去原主脑海里那个传说中特灵验的崇圣寺。
当然,回来之后,她还得表现出自己不会,得了菩萨指点,切身请教原主爹,然后再过一段时间,施展一下医术。
可以说,张芷柔的这个计划很成功,因为张家没有人怀疑,都在夸赞崇圣寺菩萨灵验。
张芷柔暗中吐出一口气,随后没过多久,开始跟着张老爹出诊。
忙的时候,张芷柔帮忙递东西,不忙的时候,张老爹诊完脉,就叫张芷柔诊脉,然后让她说出病人得了什么病,需要用什么办法治疗。
张老爹如此观察了一个月之后,确定自家女儿进步神速,每个病人的病症说的很清楚,就连药方也是对症下药,就让她去药房抓药。
张芷柔其实想现在就和张老爹说,她要坐诊,弄个手术室,打造一副做手术的工具,再学习一下张老爹教的,失传已久的针灸。
然而这些也只是她一闪而过的念头,乖乖的在药房里抓药。
她知道她不能急,因为现在在张老爹的眼里,她也才学了几个月而已,能有这般进展,已经是学医中的尖子生了。
若是现在要求这些,不仅会暴露自己,还会让张老爹认为她急于求成,对病人不负责任。
是以,张芷柔淡定的抓药,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浮躁。
张老爹虽然在给病人看诊,但空闲下来的时候,他目光还是时不时看看自己女儿,在瞧见那眼里的认真,张老爹欣慰一笑。
他还以为芷柔这丫头就是一时兴起呢,结果从从不接触医术一类的东西,到现在的熟练和沉稳,无一不让张老爹确定,他女儿真的安了心要学习医术。
他欣慰的同时,又多了几许感叹:女儿懂事了,性子不复原来的纨绔。
如是想着,一名白面书生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裳走了进来,他面色清苦,一张脸庞秀气非凡。
他一踏进来,就开始打量起医馆,没一会儿,就看见站在药房里抓药的张芷柔,面色一喜,快步走上前去。
张老爹张迟百忙中瞧见这一书生,当即眉头狠狠一皱,满脸厌恶的神色,忍不住想要站起来把人赶出去,却又碍于还有病人在,只得作罢。
只不过那眼那耳朵,却是尖着呢,好似那书生要是有其他动作,他便时刻准备着冲上前去把人丢出去。
埋头抓药的张芷柔并没有瞧见这个书生,是以,在那书生喊她的时候,她例行公事一样的问说:“你去排队,不要插队。”
书生窘迫了一瞬,红着脸看了眼看着他的那些排队的人,又喊了声:“芷柔……”
张芷柔这才抬起头来,温和笑道:“先...公子请排队。”
书生先是惊讶于张芷柔柔和的笑容,随之脸色一白,不可置疑的问道:“芷柔,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孙文浩啊!”
张芷柔刚开始没当一回事,等反应过来,她也顾不得抓药了,直接把油纸放到药童手里,这才走到一边,笑着看向孙文浩。
这就是原身喜欢的那个穷书生?长得还行,而张芷柔也不是什么嫌贫爱富之人,但是孙文浩那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看得张芷柔就觉得不得劲,喜欢不起来!
但这是原身的缘分,她必须要处理好。
所以,她温和的回道:“认识!你找我有什么是吗?”
孙文浩本来想问问张芷柔,答应给他的束脩费,和两套好些的衣裳什么时候兑现。
但看到往日里一见他就笑眯眯,一脸羞涩的张芷柔,眼里毫无对他的爱意时,那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何况现在还有这许多的人,他一介文人,丢不起这个脸,便笑道:“我,你许久没去找我,我来看看你。”
张芷柔眼眸里闪过一抹惊讶。
从她穿过来到现在一直在忙医术上的事情,倒是把其他事情忘记了。
遂淡笑回道:“我最近在学习医术,很忙。”
然而这样的实话,却惊讶了孙文浩,他睁大眼睛,一眼不眨的望着张芷柔,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
“芷柔,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现在有空吗?我们去外面走走,说说话。”
张芷柔没推辞,叫药童顶着她的位置,又给张迟说了一声,就和孙文浩走了出去。
两人一路走至金源县城里最好的茶楼,坐在二楼包间,孙文浩一直盯着张芷柔,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说话。
“芷柔,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在学习医术?”
张芷柔莫名:“我没有啊!”
“你以前说你最讨厌学医,是因为最讨厌那些药材杂七杂八的味道,难闻的要死。”
张芷柔震惊了。
孙文浩接着说:“你还说一日不见我便如隔三秋。”
啥?原身这么浪漫的嘛?这情话说的一遛一遛的,叫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幸好孙文浩也没等张芷柔回话,便又继续说:“你还问我束脩的钱够不够,不够的话你能借给我,还要给我买两套衣裳穿,说穿着体面。”
嗯?原身居然倒贴吗?但是看这孙文浩的脸上和眼里没有丝毫喜意,一来就说这些,原身的双眼这是没擦清油,看不清人啊?
孙文浩说到这,激动起来:“芷柔,这些你都忘了吗?也不来找我了,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
张芷柔抚额,这样看着就柔弱的书生,真的让她很没眼看好不好?
她摆摆手,制止了孙文浩的臆测:“我在和我爹学医术,你要不信,可以问医馆里的人,或是这几天在医馆里看过病的人。”
孙文浩也不管张芷柔和以前的脾性大有不同,竟是欣喜若狂的看着她:
“真的吗?那你现在有空了,能借我一些钱束脩了吗?学院里要得急,要我明天就上交。
哦对了,你说过给我做两双鞋的,你做好了吗?”
张芷柔脑海里闪过她醒来时,柔嫩的十指指腹布满了小孔,便觉得替原身有些不值。
这孙文浩的嘴里一句对原主的关心都没有,就只关心自己的事情,偏偏原主还身心都扑在这个孙文浩的身上。
她揉了揉太阳穴,不想再和孙文浩呆下去了,但是她此时若是不解决掉,之后少不得要被纠缠,就很烦。
于是她直截了当的说:“我从没给我爹做双鞋,所以给你做鞋就别想了吧!至于你的束脩,请你去找别人借吧,我爹爹不同意,我身上也没钱了。”
孙文浩脸色一白,觉得这话让他很难堪,却还是努力笑着:
“鞋我不要了,芷柔也别麻烦了,但是我的束脩,你得借给我,明天就要交了,不然上不了学院。
芷柔,你帮帮我,好嘛?”
这样低声哄人的态度,是孙文浩觉得的最大限度,并且一定要人踩着梯子下来。
但若是不按着他的走,那么……
张芷柔摇摇头:“你的束脩不够是你的事,我帮不了忙,你另请高明。”
说罢,转身就要走,却被孙文浩喊住:“站住!”
张芷柔回头看他,将他脸上毫无意思一丝收敛的表情尽收眼底。
“你今儿要是不借我束脩,要是出了这个门,以后你别再来找我。”
张芷柔嘴角一弯,险些笑出声来,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刚要硬性摆平,就被告知她要的结果来了。
然后她忍住笑,装作伤心的看着孙文浩,状似赌气的说道:“好!既然你为了那么点束脩,就叫我不要来找你,那我走好了!”
她说完,一步步悲怆的跨出门外,带着不舍又倔强的背影。
孙文浩见状,当即气的把桌上的茶具和菜盘一扫,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撒了一地。
这时,店小二提着茶壶跑了进来,见屋子里的状况,霸气算盘噼里啪啦的算起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