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国子监开组会——沐春归途【完结】
时间:2023-05-10 23:04:20

  “你呢?”
  “您的女儿只能让别人受委屈,何曾自己吃过亏?”庄良玉笑得阳光灿烂,分毫不提自己在尚书房中所受到的针对,以及后宫妃嫔们的酸言冷语。
  “爹,女儿这次回来是有事想问您。”
  庄道青面上有早已预料的了然,他平静道:“问吧。”
  “爹,当年的永元门政变您可知内情?”
  庄道青叹息一声:“坐下说——”
  二十年前,玄祖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皇权争斗也到了白热化阶段。前太子年纪越来越大,而玄祖皇帝却毫无传位的打算。愈发急躁的太子在政务上频频犯错,甚至几次三番被禁足反省。
  再加上诸多皇子、大臣站队,推波助澜,各自为营,大雍一时内忧外患严重。
  彼时庄道青只在尚书房任职,并未封太师一职,他看着赵家的皇子从兄弟变成仇敌,在各方势力的挑唆下拔刀相向。
  在一次流民□□中,前太子激进地赈灾措施以及灾后刻意掩盖罪过的事被捅了出来,被毫不留情地捅到了玄祖皇帝跟前。哪怕前太子是老太后的儿子,是嫡子,也没办法饶恕这样的罪行。盛怒之下,前太子被免,被关在宗人府中永不得出。
  也就在这个时候,赵肃胤被玄祖皇帝突然看中,从一个毫不起眼的王爷成了炽手可热的储君。
  而庄道青也成了太师。
  至此,开始了长达七年的辅佐之路。
  而永元门政变,发生在赵肃胤等级前夕,六王爷以为前太子伸冤为由谋虎皮扯大旗,逼宫谋反,冲破宗人府禁锢。
  赵肃胤身为太子,第一时间带兵去救玄祖皇帝,确定帝后安危。裕亲王和荣亲王在接到消息后,以最快速度带兵平定西都城以及各地战乱。
  但最后仍抵不住六王爷被逼上绝境,陷入癫狂,伤了玄祖皇帝,也杀了前太子。
  玄祖皇帝对外一直宣称是因操劳过度病逝,但真实原因就是被自己的儿子下毒杀害,虽然靠着太医吊命多活了一年半载,但说到底,卧病在床早已与行尸走肉无异。
  “玄祖皇帝中的是什么毒?”庄良玉问道,她最近听到这个字的次数太多,下意识便起了怀疑。
  “并非是中原的毒药,难以捉摸,连玄祖皇帝自己都不清楚是何时中了毒,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药石无医。你娘也是中了相似的毒。”
  永元门政变发生那年,庄良玉不过六岁,彼时她还沉浸在自己在古代重生的命运中,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甚至觉得改朝换代与她并无什么关系。
  此时再回想起来,只能说曾经的自己浅薄无知。
  “我娘是在何时中毒?”
  “在前太子被废那年。”
  庄良玉沉思片刻,说道:“父亲可知扎穆寨的香毒?”
  庄道青自然是听说过的,他的旧日好友卢承锦将军便是陵南道的节度使,那里正式扎穆寨所在之地。
  “如果确为香毒,那么二十年前给玄祖皇帝下毒的人多半就是江家。也就是说,前太子愈发疯狂,犯下滔天大错,以及永元门政变幕后的推手都是江家。”
  厅堂内陷入久久地沉默,庄良玉半晌说道:“父亲,现在的皇帝,也同样中了香毒。”
  庄道青瞳仁紧缩,此前一直想不明白,摸不着头绪的事情豁然明朗。
  如果一切的幕后主使都是皇后呢?
  身为皇家的媳妇儿,她能接近玄祖皇帝,能接触诸多皇子,她是最方便做这些事的人。
  “证据确凿?”
  庄良玉沉声道:“八九不离十。”
  “我是陛下的老师,虚长几岁,却真心实意倾囊相授,竟然——”庄道青说到这里,面色颓败,似是难以接受。
  庄良玉在此时竟然觉得她的父亲有点天真,他好像真的不清楚顺德皇帝曾对她的母亲有过心思。若是他知道,必然能懂江皇后的所作所为。
  “当年在你娘离世后,他执意不许出京,怕也是为了控制庄家。只是不知你与良玘身上可否有被香毒影响?”
  庄良玉摇摇头:“父亲放心,女儿无碍。”
  “是跟在四皇子身边那位女子?”
  庄良玉点头。
  庄道青仿佛一息之间便苍老了许多,一贯挺直的身板此时也微微蜷起,透着些无力。
  他的脆弱只持续了片刻,在看到自己的女儿时,又重新挺直了身子,神情此时更为冷硬,略有沉吟,便明白了这些事情之间的关窍。
  “太子府那边,你只管去便是。赵衍慎不会是最后的人选,此时册立太子,只是找个由头靶子来分散视线。他真正的目的应当是想要彻底收回十二国公手中的权力。”
  太师果然是太师,立马便将顺德帝的心思猜了个准。
  “江家作为上一轮皇权争斗中的得利者,这一次也不会善罢甘休。江家虽然并非国公之一,但其家族中与各个国公多有姻亲,与皇帝必然站在对立面。”
  庄良玉深知这些,她今日来找她父亲,就是想得到一个关于永元门政变的确切结论。这个结论,老太后不会说,顺德皇帝不会说,萧家的人同样也不会说。只有她爹这个政变的亲历者才清楚其中的事情。
  “欲想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庄良玉沉吟道。
  而现在,她只希望江家的疯狂不会让更多无辜的人收到牵连……
  ***
  在庄良玉到太子府就任的第二天,攻讦的折子便送到了顺德帝的桌上。
  言辞中皆是女官扰乱了秩序,有碍国运,无论是她庄良玉还是在礼部就任的洛川郡主,都应该老老实实回家去相夫教子,而不是出来抛头露面丢脸。
  归根结底,是庄良玉与洛川郡主的出现触动了这些人的利益。
  庄良玉自是不必多说,虽然现在是太子少师,看着是跟赵衍慎站在一边,但说到底,她是平民教化的推动者,是将世家特权打破的反叛者。
  眼下赵衍慎是太子,他背后的江家自然要为自己的阶层谋取利益,而触碰蛋糕的庄良玉,就是他们的第一个攻击对象。
  奏折仿佛雪花般飞进太仪殿中,字字句句都在数落庄良玉的不是,甚至连庄良玉和萧钦竹之间的婚事都拿来大做文章。
  连萧家都受到了影响。
  萧夫人握着庄良玉的手安慰,让她放宽心别多想,庄良玉微笑着握住她的手,抬眼望向外面昏沉的天空。
  “才刚刚开始……”
第116章 对立
  这确实只是一个开始。
  攻讦的官员人数众多, 哪怕庄良玉现在颇得重任,也要面临停职的处境。
  不仅如此,洛川郡主也面临同样的境遇。
  民间学子被翰林院中的老油条刻意煽动, 又被加以春秋笔法和添油加醋的文章蛊惑,甚至有激进者在国子监, 在忠国公府和虞国公府门前闹事,被近来值守西都城的康聿铭老将军以扰乱都城秩序为由带走看守。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人心惶惶。
  乔装打扮之后在醉仙楼小酌的庄良玉和洛川郡主听着外面的流言蜚语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开口——
  庄良玉问:“后悔吗?”
  洛川郡主问:“害怕吗?”
  两人同时挑眉,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在此时一片混乱的西都城中,被停职的庄良玉和被停职的洛川郡主成了闲人, 也成了目前大规模党争中安全的人。
  所有人都在用她们两个做靶子,似乎谁与她们有关联, 有牵扯就说明他有问题, 无差别攻击,恨不得拉所有人下水。
  但正因如此, 她们两个人的存在成了所有人怒火的发泄口也成了所有伤害的挡箭牌。她二人的安然无恙和事不关己才能最大限度的激发矛盾,让争斗进一步白热化。
  “你说,这场乱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庄良玉站在窗前, 抬眼看着大街上行走叫卖的商贩对将至的风雨一无所知, 仍旧安心地享受生活。
  洛川郡主慢品一口茶水,悠悠道:“等到幕后主使都对这些不动脑子的疯狗们都看不下去的时候,自然就消停了。”
  起初, 他们的攻击对象是庄良玉与洛川郡主,但演化到此时, 他们的攻击对象已经成了同僚。无论是哪一派的官员, 都拼尽全力等着拉对方下马, 就像是在争抢的野狗一般毫无理智。
  庄良玉关上窗,问洛川郡主:“你现在住在哪里?”
  “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洛川郡主说完站起身,掸掸衣摆,挥挥手向庄良玉告别,“不用送了,饭钱已经结过,就当是本郡主请你的。”
  “活着,别死太快。”
  说完带上斗笠,头也不回地离开。
  庄良玉重新坐下,慢条斯理地夹起已经冷掉的饭菜,素来注重口感与味道的老饕,此时毫不在意,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
  像是在等一出人走茶凉。
  ……
  矛盾升级与扩大化发生在一个下午。
  天气晴好,微风和煦,但国子监外不知何故围了许多青年男子。
  这些人神情愤慨,义愤填膺,手中挥舞着纸张,站在大门外叫嚷。
  “开女学先河有乱礼教!女祭酒是在祸乱大雍朝纲!”
  “有乱礼教!祸乱朝纲!”
  “有乱礼教!祸乱朝纲!”
  俨然已经喊成了口号,此时正值国子监下学,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动静一出立时引起无数人围观。
  西都城的清净圣地此时俨然乱成一锅粥!
  性格怯弱些的女学子站在门内不敢出去,相互张望着,谁也拿不出个主意。
  被骂得狠了,便反驳道:“我们没有!”
  可这些已经昏了头的家伙哪里听得进去?若非有国子监的护卫拦着,怕是这些人都要冲进来开始闹事了。
  庄良玉接到消息的时候刚从醉仙楼出来,闻言当即拍马向国子监赶来,然后命人去通知在西都城中值守的康聿铭老将军,以及通知京城警备司将军来维持秩序解决问题。
  这些官员们加诸在她身上的非议她能接受,但这些尚且年幼的女子何故要遭此劫难?
  一边赶路,庄良玉一边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这些人实在是被利益昏了头,读过的诗文道理全都进了狗肚子!
  距离国子监还有很远,庄良玉便听到了这些人叫嚷的声音。
  “有乱礼教!祸乱朝纲!”
  喊声震天,连绵不绝。
  庄良玉策马而至,带着一身煞气直接扯开两个凑在外围起哄的男子便往里走。
  “诶!你!”
  庄良玉眼神冷冽,根本懒得分给旁人一丝一毫的眼神,“让开!”
  本还想上手拉扯彰显“正义”男子被庄良玉这一刻爆发出来的气势震慑,瑟缩一瞬,再不敢阻拦。
  庄良玉的身量高挑,比之许多男子都不落下风,她随手扯开几个人,像是一柄钢刀般直接将人群撕开一道口子。
  国子监门前出现了宛若摩西分海般的奇观,方才还叫嚣势重的众多青年学子竟无一人敢阻拦她,甚至自发地让开一条路来。
  庄良玉到达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将闹事者往后退,守住国子监的门,一个学子也不许放出来。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这就是庄良玉?”
  “这就是那个能做国子监祭酒的庄良玉?”
  “长得这样好看,是不是用了别的手段?”
  种种声音,都传进了庄良玉的耳朵里,一字不落,句句清晰。
  她的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头,又看到国子监里的姑娘们正惶恐无状地看着自己,当然也看到在这些主动来起哄闹事的青年之外也有许多女子参与了这场闹剧。
  庄良玉的目光仿佛是一瓢冷水般让这口沸腾的大锅瞬间冷却。
  她没说话,闹事者也不敢说话。
  事件的策划与推动者隐在人群中,一口银牙咬碎,千算万算没算到竟然把这个女阎王招来了。他们就是算着庄良玉不会出来才特地选在今日闹事,但谁能想得到哪怕现在外界风言风语议论纷纷,庄良玉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冲出来呢?
  本想借这件事将庄良玉拉下马,将国子监中的女学子赶出去,腾出位置来让更多世家子弟入场,但此时庄良玉来了——
  天知道他们这遭还能有几分胜算?
  几个策划者相互对视,眼里都有不妙,甚至都萌生退意。
  庄良玉——
  一个哪怕手无缚鸡之力,但仍提起名字就可以让无数人心底打颤的女子。
  庄良玉的目光极具压迫感,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站着,就让先前还准备往国子监里冲的人群逼退三步。
  国子监门前,瞬间清出一大片空地,唯有庄良玉一人站在这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最先忍不住的是来闹事的人,“今天我们必须要一个说法!”
  庄良玉眸光锐利似电,转瞬就找到了说话的男子。
  是个读书人,看上去家境条件尚可,不知受了什么鼓动要来参与这场闹剧。
  她没有说话,沉静地目光看着这名读书人,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读书人被庄良玉波澜不惊的眼神震慑,吓得脚下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强撑着其他人的手臂,说话时连声音都在发颤:“尔等女子,扰乱礼教朝纲,有违女德,牝鸡司晨,不堪为国子监祭酒!不堪为太子少师!更不堪为人妻,为人母!”
  这名男子越说声音越大,面色涨红,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有勇气与庄良玉对峙,只有这样才能证实庄良玉的罪名。
  “即便尔父兄皆为雍朝肱骨之臣,也要为有你这等败坏门风,辱没门楣的女子蒙羞!”
  “尔乃有辱忠国公府清正家风之罪人,乃有辱萧将军勇武精忠之名号的罪人!”
  “罪人!罪人!”
  这名男子义愤填膺的声音似乎给了闹事者勇气,他们再度叫嚷起来,国子监中有敬重庄良玉的学子,若非有护卫拦着,怕是直接就要冲出来跟这些人干架。
  啪!
  一片烂菜叶骤然打在庄良玉的衣裙上,浅草青地裙摆上霎时多了一块污泥。
  “丢人现眼!”
  伴随着这片烂菜叶,还有尖利的骂声。
  庄良玉俯身,捡起这片烂叶子,黄绿污浊的烂叶子与她白皙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庄良玉站起身,看向叶子被扔来的方向。
  缓缓说道:“在真正的饥荒灾难,连这样一片烂菜叶都是奢侈。”
  啪地一声,竟然有人扔了臭鸡蛋。
  若非庄良玉下意识躲避,这鸡蛋便要砸在她的头上甚至眼上。
  庄良玉颇感困惑,直白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他们想要什么?
  在场来闹事的人皆是一愣,似是想不到庄良玉面对他们的辱骂和污蔑为何都不加以反驳,甚至这样冷静地在问“他们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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