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晓今日云辞是去见程阁老的另外几位学生，他们身份虽不同，但在皇城多年，有深厚根基，也是皇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绝非可以轻易得罪的。
他们担心云辞会在那些人面前失礼，亦或者一个不小心说了令他们不高兴的话。
见云辞安然无恙，且未曾有异样情绪时，才松缓了缓紧张之意，顺势松了口气。
季意问：“阿辞，今日与你的那几位师兄见面可还顺利？”
云辞点了点头：“还挺顺利的。”
她笑容温和着补充道：“几位师兄都给我送了见面礼呢。”
季意有点意外，但又觉着，程阁老设宴，已然告知是要见他们的小师妹，他们身为师兄，又是长辈，准备一份见面礼也是应当的。
不过他又提醒道：“记得给他们还礼，可不能失了礼数。”
云辞乖乖点头：“是。”
见云辞本身确实无紧张或担忧后，季意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心中悬着的石块也放下来。
季青娘挽起云辞的手臂，领着她一同前往后院花园。
至花园凉亭中，季青娘牵着云辞的手坐下，难免还是有些担忧。她看着云辞，自府门前见着她时起就皱起的眉头一直到现在还未松开。
云辞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与那些比她年长许多、又身份尊贵的人见面，自己如何能不担心？
云辞知晓她心中担忧，反握住她的手，于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抚出声：“母亲，您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几位师兄看起来人都还挺不错的。”
“看起来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季青娘忍不住叹了口气：“阿辞，这里可是皇城，表面上待你和善是一回事，但你与他们初相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抓着云辞的手不由用了些力：“轻信他人，是皇城一大忌，一定要记住这点。”
云辞点头：“知道了，母亲，我会记住您说的。”
季青娘紧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也缓了下气息。
“对了。”云辞忽想到什么，又道：“母亲，我有件事要与您说。”
季青娘道：“你说。”
云辞下意识环顾了下四周，确定周旁无人后才往她身边靠近了一些，而后凑过去于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季青娘眨了下眼，眼神随即错愕，有几分难以置信的意味看向云辞。
她眼睛较之前睁大了好些，嘴唇动了动，却又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像是在纠结自己该如何开口。
云辞看了看她脸色，轻声询道：“母亲，您愿意去见见那个人吗？”
季青娘：“……”
这事还真是突然……而且竟然是皇帝陛下与云辞说的……真是稀奇，皇帝八面玲珑、心思深沉，这好端端的、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在阿辞面前提起陈年旧事？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早已物是人非了吧！还续什么缘啊……
季青娘不由拧了拧眉，似是觉得有些无语，也有点无奈。
云辞见季青娘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连忙又道：“母亲，我就是帮他问一下您，您要是不愿意的话，是可以拒绝的。他说过，不会勉强，就是问问。”
“我也只是帮他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您不要多想。”
季青娘抬眼看向云辞。
云辞眨了眨眼，露出个带着些许小心翼翼意味的笑容。
“唉……”季青娘轻叹了一声，伸出手去，将云辞耳边的碎发往后捋了捋。
云辞安静看着季青娘。
季青娘笑了下，道：“这件事，待我考虑后再给回复吧。你不是还有你要做的事的么？快去吧，离你启程离开皇城的日子也没有几日了，别耽误了时间，影响了你要做的事。”
云辞笑道：“其实我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原本今日是要问问老师要走哪条路的，但没问成，只能明日再去了。”
季青娘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回房间看看书，或者休息会儿。”
“嗯！”
翌日。
云辞去程阁老府邸拜访。管家武岩带她直接去的程阁老书房。
书房前，是同样在等候的一位少年。少年一副武人装扮，腰间挂着佩剑，神色略有些凝重，眉头紧拧在一块儿，似乎带着几分怨气。
云辞过去时，他转头过来看了眼。云辞得以看清楚他的面容。
有些锋利的眉眼，眼神警惕的望着忽然走过来的云辞，浑身警惕之意，看起来像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云辞望着他的眉眼，突如的想起了洛书锦。
洛书锦面相也不是温和那一类的，不笑的时候更是有股天然的压迫性气息，旁人瞧着他时会不由自主的害怕，然后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再加上他平时性子有些冲，脾气急躁，褚西城的人都唤他“混世魔王”。
这称呼最初听起来的时候会觉得有点意思，后来云辞才意识到那是因为别人怕他，其实根本不敢当着他的面那般称呼他。都是私底下给他取得外号，那也并非是好话。
所以，云辞并不喜欢那个称呼，也不喜欢听到别人那样称呼他。
思及洛书锦，云辞不由有些出神。
直至身旁的少年拧了下眉，疑惑却也带着几分质疑出声：“你看什么呢？你是谁啊？来这儿干嘛？”
云辞被他忽然提高的嗓音吓到，肩膀微微上耸了些，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视线回归清晰的瞬间，看见了少年头上的数字。很明显的一个“零”，高高挂在他头顶。
她眨了下眼，向他轻轻点头示意后又道：“我是云辞。”
“云辞？”少年眯了眯眼：“哦……你就是我祖父新收的学生？原来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我还以为旁人是在瞎扯呢！”
云辞稍愣了下，他是老师的孙子？
她没听老师提起过，但是从她这段时日了解到的与老师有关的事情里，老师只有一个儿子，不过在十几年前就因为边境之乱与其儿媳一同战死在边境处。
他的儿子儿媳留有一子，名唤程蹊。程蹊继承他父母的衣钵，自幼习武，曾在军中历练，三个月前回到皇城，如今在禁军当差，有都尉之职。
他这孙子是他如今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云辞道：“原来是程蹊程都尉。”
程蹊一愣：“你知道我？”
“你方才唤老师为祖父，而老师只有一个孙子，自然想到是程都尉。”
“呵。”程蹊头轻抬，眼神有几分睥睨之意：“你倒是有点小聪明。”
他将手放在腰间佩剑剑柄上，转身面向云辞：“是我祖父喊你来的？要做什么？”
云辞道：“再有几日便要启程离开皇城，我想问问老师，出城后我们要走哪条路？”
一听这话，程蹊瞬间瞪大了双眼，手不由自主握住剑柄。
他嗓音不由再提高了些：“他真的要去边境？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跑那么老远折腾做什么？你居然还真答应了？你不考虑考虑他的身体吗！”
云辞被他这一嗓子长问句吼得有点懵。她眨了下眼：“这是老师的意思。”
“那你拦他一下啊！”程蹊气急：“他都七十二了，怎么还能坐马车去往边境那等遥远苦寒之地，这路上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你身为他的学生，你难道不为老师的身体情况考虑吗？他说去，就真的去啊！”
“……”
他连忙转身，伸出手去敲书房的门，朝里大喊道：“祖父，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这边境你不能去，你都多大了，还那么折腾？要是身体吃不消，路上病倒了怎么办？你快把门打开！你别以为躲在里面不出来我就没办法，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书房的门给你踹了！！”
云辞：“……”
云辞站在一旁，神色依旧保持着淡然。
这位程蹊都尉和老师的脾气倒是不太一样，看起来好急躁啊。
急躁的话语和用力的敲门声过后，书房内有了些动静。而后，书房的门打开了。
程阁老出现在他们眼前。他看着一脸着急紧张的程蹊，表情有些许无奈。
再看向云辞时，云辞弯腰，恭恭敬敬与他见礼。
程阁老点了下头，眼神瞬时转变为欣慰之意。他再看向程蹊，没好气道：“臭小子，敲得这么用力做什么，你不知道我这门是上等红木做的？敲坏了你赔个一模一样的还我？”
程蹊深吸口气，试图平复呼吸，可心中担忧，话语里还是免不了着急。
他看着程阁老，眉头紧锁：“祖父，你去边境的事……”
“打住！”程阁老毫不犹豫开口打断他的话。
程蹊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程阁老看向云辞，道：“云辞，去圆庭等我。我和这小子说几句话，很快就过去。”
云辞点头：“是。”
待云辞走远后，程阁老伸出手，毫不犹豫就是一巴掌落在程蹊头上。
程蹊吃痛，眉角轻挑了下，没有多余的反应。他看着自家祖父，还是那副没什么好表情的模样，他道：“祖父，那边境不能去！太远了！”
“你要是去个稍微近点的地方我还觉得没什么，可那是边境，如此遥远，路途还辛苦，这一路上，还指不定会有些什么，我怎么能放心你去！”
程阁老却也坚持：“这件事我已决定，这边境我必须要去，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可别想用这么三言两语的就劝我放弃。”
他看着程蹊，眼神坚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程蹊：“……”
“还有！”程阁老伸出手揪住程蹊的耳朵：“你方才在云辞面前是什么态度？你好好说话是不是会死！她是我的学生，按辈分你都得喊她一声姑姑！”
“要去边境的事是我跟她提起的，她只是陪我这个老头子去，你在她面前发什么脾气？拽什么拽？信不信我抽你！”
越说，程阁老的手上越用力。
程蹊疼的龇牙咧嘴的，连忙抬起手去扯程阁老的手，又赶紧将他的手扯下来，摸了摸自己已经被拧红的耳朵。
他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锁。
程阁老指着他：“赶紧去给人家道个歉。”
程蹊皱眉：“我也要去边境！我不放心你！”
程阁老道：“先去给云辞道歉，再跟我来说别的，否则什么都免谈！”
程蹊：“……”
程蹊撇了撇嘴，心里还有那么点不服气，可祖父的话也不能不听。不然真不让自己跟着去边境，他在路上有个好歹，自己会懊悔一辈子的！
他闷闷转身，带着几分愤愤之意朝圆庭去。
才至圆庭外，便看见了立身于圆庭的云辞。她背对着他所在的方向，一眼看过去只能瞧见她婀娜窈窕的身形。
程蹊脚步不由顿住，深呼吸了几次，将急躁的情绪稍稍压制下去一些后，才迈步继续往前。
听见脚步声响起，云辞下意识转身。只不过看见的并不是预想中的程阁老，而是程蹊。
程蹊站定在她身前，她抬眼望着他，眼神略有些许疑惑。
程蹊抿了下唇，开口：“云姑娘，不好意思，刚才在祖父书房前，是我情绪太激动了，说话不经脑子，对你态度不好，很抱歉，我不该那样说你。”
他看着云辞，而后弯下腰鞠躬再道：“对不起！”
“你要是想骂我，或者打我一顿出出气，我都没问题，随你开心就好！”
云辞倒是被他忽然的道歉给弄得有些慌乱，她连忙往前行去一步，扶着他肩膀让他直起身：“没事没事……你是担心老师的身体，我可以理解的。”
程蹊抬起头：“你真的不生气？”
云辞将他扶起后，自然后退两步，与他保持着得当的距离。而后朝他摇了摇头：“不生气。”
程蹊倒是有些诧异。
回想起来，自己刚才的态度还挺不好的，似乎还朝她大吼了几句，她居然不生气？看起来似乎神色平和，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她情绪真是稳定。
程蹊不由眯了下眼，这才想起来要打量她。
看起来小家碧玉的，五官端正精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虽算不上是惊艳拔萃的大美人，可也长得挺漂亮。
就是瘦了些，身形似乎有些单薄。
见程蹊看着自己，云辞眨眼，出声询问：“程都尉还有事吗？”
程蹊一愣，迅速收回思绪，然后摇了下头。
云辞又问：“那你和老师的话说完了吗？老师是继续让我在在这里等他，还是过去书房那边寻他？”
“……”程蹊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他没说。”
云辞抿唇：“好吧。那我在这儿再等会儿。”
程蹊却道：“干嘛在这里等他？直接去书房找他就是了。他年纪那么大了，过会儿肯定就忘记你在这里的事了，到时候你得在这里等好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