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苏家就桃笙和姨母两个,而大家也知道季晏明的母亲近来一直很忙碌,以为桃笙是特意做了饭菜送过来的,觉得这个表妹甚是贤惠,日后也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
大家分享过几次桃笙带来的饭菜后,很快就回过味来,桃笙带来的饭菜决计不是一个十四五岁小姑娘在家就能烹饪出的水准,都是全京城顶尖酒楼的特色菜品。
其中有一个季晏明的师兄觉得甚是奇怪,话里话外都是听说你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没多少钱,女孩子在家年纪轻轻也没什么事,为什么不自己在家做菜,反而要花这些银钱去店里购置酒菜?
这位师兄年纪不大,派头不小,一直将温顺贤惠作为家中妻子的第一要求,还总喜欢在外管闲事。
这人说完后不见桃笙答话,只听得少女哼唱着的欢快曲调飘荡在空气当中,不由皱眉道:“洛妹妹在哼唱什么曲子?听着倒是耳熟。”
桃笙道:“就是从前家乡孩子们喜欢哼唱的寻常歌曲。”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管好你自己。
那人讨了个没趣儿,殷家二公子接过话头道:“我听家中幼弟殷同说过,洛姑娘琴艺绝佳,京中有不少人家慕名而来,请她教授家中小娘子琴艺,收来的束脩够一家人日日都去太白楼吃喝的了,自然要把功夫用在最该用的地方。”
“殷家公子这话说得极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桃笙道,“我自幼在做菜一事上没什么天赋,这会儿花上一天的功夫在厨房闷着,做出的菜肴也只是勉强能吃,倒还不如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让家里宽裕一些,横竖不耽误表哥用饭便是了。”
既然能把时间利用起来,做一些比做家务更有价值的事情,何不花钱买服务?
一众学子听了都说很是,然后纷纷感叹季晏明好福气。
更有几个善于观察的同窗发现,每当桃笙出现在学堂,季晏明周身自带的清冷之感都消散了几分,平日总带了那么几分高不可攀的人,这时候眼睛里都是触手可及的温柔。
而今日天色已晚,众人也都已入住了石先生家的宅子,此时正三三两两聚在庭前,商讨着这次考试主考官喜欢的文风。
殷二公子第一个注意到了桃笙的到来,高调地同她打了个招呼,并询问她的来意。
桃笙总不好说不信任这里的家主石先生,来找表哥换房子,只说姨母让自己带了新购置的两套秋杉和考试用的文具过来,还有话让自己交待表哥。
季晏明看出了桃笙只是托词,但也知她这个时间大老远跑到石家来,想来一定找自己有事。
眼看季晏明就要跟着桃笙离开,其中又有一个同窗出声问道:“季兄,你今晚何时回来?”
季晏明看了一眼天色,丢了一句“戌时之前”便跟着桃笙离开了院子。
桃笙带着季晏明出门后,把他招呼到了家中马车之上,略带神秘的告诉他,自己已经说通了母亲,在这附近另要了一套房子,以供他今晚休息之用。
季晏明当即就听出了弦外音:“是石先生家中有何不妥吗?”
“也不是。”桃笙道,“我想着洛夫人那边的房子距离考场更近也更舒服一些,你睡觉又一向是轻,到时别被人打搅了你。”
同样是靠近考场住酒店,那标间和总统套房肯定还是有区别的。
看着桃笙一脸成竹在胸的神情,季晏明不再多问,只是莞尔道:“多谢。”
平静的一夜过后,季晏明晨起后跟桃笙道别离开,前往贡院。
不远处的一栋民宅当中,石宗年皱着眉头对师爷问道:“季晏明昨晚没在房中休息?”
师爷苦着脸道:“他那家中表妹昨日过来了一趟,说是有事相商。季晏明临走之前,李冠还曾问过,他也说了戌时之前会回来的,后来我想着他除了这里再也没旁的地方去,也就没在意,没想到他竟会真的一夜未归。”
石宗年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意外,此时脸色越发不好:“屋子里的东西必须赶忙清理了,你亲自去,别再经什么人的手。他这次一夜未归说不定知道了什么,若是再有旁人设下什么陷阱,只会对我们不利。”
师爷应声出门,找到当初给季晏明分的房间,眼下学子们都去参加考试,四下无人。
他推开虚沿着的房门,拿帕子打湿了掩住口鼻,蹑手蹑脚走到香炉旁边,打开盖子,露出炉底残存着忽明忽暗薄薄一层——
正是尚未燃尽的迷魂香灰烬。
第22章 022
大周的秋闱通常指得是定于秋季开考的乡试, 由朝廷选派翰林、内阁学士赴各省充任正副主考官主持考试,每三年举行一次,且一般在八月举行, 故而称之为“秋闱”。【1】
本次秋闱分为三场,从八月初七开始,每过三日开科一场,题类别包括但不仅限于四书五经和时政见解, 历时九日, 科考完毕。【2】
这么一连几日考试下来,考验的不光是考生的理论知识和心理素质,还有身体素质水平。
考试结束那是是个大晴天,考场之外聚集了不少来接应的老师和家长,苏嘉和桃笙在外等待了好一会儿, 终于等到了季晏明从考场中出来。
苏嘉一看到儿子出场就走上前来, 一脸热切道:“这次题目可有难度?你考得如何?”
季晏明说话也还是一贯的简约风格:“还成。”
正当此时,有一身着青衫高大魁梧的考生从考场出来, 边跳边跑,边喊边笑, 道是自己押中了题目了, 什么都复习好了, 考得当真是极好。
和这边一脸神色如常的季晏明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嘉一腔热情像是被一桶水给浇灭,当即挂下脸来。
桃笙被两人的这一番操作给逗笑了。
学神的“还成”跟一般人的“考得很好”还是不一样的, 苏嘉当真不必为季晏明担心什么。
桃笙的笑容素来有感染力,苏嘉看她这么一笑, 突然也放松了下来:“不管怎么说, 终归是谢天谢地顺利的考完了,我已让余管家在太白楼定了雅间, 咱们待会儿过去叫上一桌酒菜,好好吃一顿。这段时间你两个也累了,一家人好好放松放松。”
桃笙刚要答应,突然想起还有一事尚未完成:“我如今还拿着这边宅子的钥匙和对牌,没有交给侯夫人。我想着终归不是咱们自己的东西,侯府人多眼杂,放在我这里夜长梦多,也不定出什么事情,还是这会儿早些送过去为好。”
苏嘉也知道侯府当中除了洛昕之外,都是一群不好相与的人,她当即表示理解:“这事耽误不得,你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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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远侯府西北角的小跨院内,韩姨娘拉着儿子的手细细问了一番考试情况,听得沈涣话语当中满满的胸有成竹,道是答题过程甚至比预想更顺利不少,成绩也定当不错才终于放下心来。
“涣儿,你可一定要争气。”韩姨娘道,“你大哥有爵位傍身,你三弟有夫人娘家铺路,都是不差什么的,只有你如今还不上不下,若是再考不上个一官半职,那后半辈子可当真是没了指望。”
“科举考得是进士举人,不授官职。”沈涣给韩姨娘纠正道,“若是想要在官场上有建树,少不得还要父亲和夫人帮着打点。”
“这个你只管放心。”韩姨娘道,“夫人不是那小气之人,你父亲也自然是向着亲儿子的。对了,我听说此次秋闱开场之前,你父亲特意去送了你出门,还说了好些的话,可有许诺你什么?”
“许诺倒也不曾,只是让儿子争气一些,好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请了京里京外那样多的名师,莫要让那些小门小户的学子们比了下去。”
就在考试的前一日,沈裕专程将沈涣叫到了书房当中,做了一番考前动员,最后意有所指道,你是我沈家的儿子,侯府的公子,再怎么着也不能比桃笙的表哥差劲,让这些小门小户给比下去。
沈裕大概是刚刚受了来自桃笙那边的气,情绪相比平时较为激动,说起苏家和季晏明还有几分咬牙切齿。
沈涣当即了解到了父亲的意思:“那季晏明性情乖张,不喜言语,甚少跟先生交流提问,我们几人在周家念书之时,先生就最是不喜指导于他。”
沈涣这话倒也不是为着讨好父亲专程说的假话,他们一起在周先生家上课时候,季晏明不喜欢说话也不怎么提问,周先生大都把时间用来指导自己和沈辞念书,而对于季晏明大都是无视,也很少为他指出问题提供思路。
沈裕拈着胡子笑道:“那是自然,他这样的出身,别说秋闱不能考中,就算考上了,官场当中没有得用的人,也混不出什么。”
沈涣将这一节对韩姨娘说过之后,韩姨娘神情有些不屑。
“你父亲也太看扁了你的,自己在三姑娘那里吃了气,还要平白过来嘱咐你几句,竟然让你跟她这样一个表哥来比,当真是辱没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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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笙带着钥匙和对牌来文远侯府找洛昕,不想刚进了大门就遇上了沈辞。
沈辞在她这里几次拌嘴都吃了亏,这会儿再见之时老实了不少,甚至恭恭敬敬叫了声“姐姐”。
如今的沈辞是个还不满十二岁的少年,在桃笙看来就是小学六年级的熊孩子,心智和身高一样都处在生长发育阶段,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看他今日态度不错,不像是要来找茬的样子,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沈辞如果能规规矩矩说话就不是沈辞了,虽然这次没有直接开怼桃笙,但是看着这个姐姐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嘴欠道:“你那表兄也是参加了今年乡试的吧?他可有说自己考得怎样?”
桃笙延用了季晏明的话:“他说他考得还成。”
“二哥可是说他考得很好呢。”沈辞一脸骄傲道,“不过家里头几位西席先生说了,毕竟二哥年纪不大,又是第一次考,即便是天赋异禀也未必能考中。说起来,你那表兄也是第一次考,这会儿只是说‘还成’,那多半是不行了。”
桃笙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并没给他回应,沈辞却越说越是兴奋:“父亲后来给二哥请得欧阳先生最是有能耐,二哥这次能考中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若是你求求父亲,兴许父亲一高兴,也请欧阳先生帮着指导一番,你表兄下次乡试考中的可能也会大大增加。”
桃笙不置可否地轻轻“嗯”了一声。
听沈辞这话的意思,不知道的沈家沈涣已经考中了,她家表哥季晏明落榜了呢。
他们当真是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一无所知。
如今成绩还没出,桃笙觉得这会儿跟沈辞争执这些事情也没有意义,便直接打断道:“如今说这些还为时尚早,等日后张榜之后再打算不迟。”
沈辞觉得桃笙有些不识好人心,自己如此为着她表兄着想,好意提点于她,她却依然还是这样冷淡,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
幸好自己只是她的弟弟,即便对他冷漠至此,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可若是桃笙对上父亲也是这般态度的话,父亲一定不会同意帮她。
众所周知,科考是很烧钱的,听说他家的琴行生意也很一般,等到季晏明再考几次,家中揭不开锅了,最后倒霉的还是桃笙。
沈若锦立在花荫之下,看着站在廊上交流的桃笙沈辞二人微微皱眉。
桃笙还是往常一样的一脸爱答不理,可沈辞却不同于往常见到桃笙时的处处找茬的样子,一脸热心地跟她说着什么。
她也不知道沈辞这到底是什么性子,从前桃笙对他不搭理的时候,他总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后来回回撞在桃笙手里回回落败,反而对着桃笙高看了几分,虽然并不亲近,但是言语之间再也不敢冒犯,甚至生了几分讨好心思。
沈若锦不知道后世有个词语叫“慕强”,只是觉得这个弟弟跟当初吵着闹着要维护她的沈辞差别很大,站在那里一时之间有些迷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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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樾从书房回到院内,遇上盛装打扮的唐亦芝正要出门,不由对着妻子奇道:“怎么这个时辰了还要出去?”
唐亦芝将手上的锦盒冲着沈樾扬了扬:“近来宝和斋进了一批新的红宝石,掌柜说成色极好,很衬肤色,我就让人采买回来打了两只赤金红宝的手钏,正好我和桃笙一人一个。”
说罢,唐亦芝扬了扬手上金光灿灿的镯子,“这只是给我的,里面的这只是送给她的。”
“不错。”沈樾道,“但你也别只顾着桃笙忘了若锦,都是妹妹,不好厚此薄彼。”
唐亦芝冷哼一声,道:“这买宝石用得是我的嫁妆,做镯子是我母亲找的师傅,自然我和谁好就给谁。你若是想给若锦妹妹也做一对,自己找了人去做便是,何苦又来问我。”
沈樾有些不解道:“两个都是妹妹,若锦性子好,懂礼数,平日里也最是为着家人着想,桃笙性子却实在是孤傲了些……按理说跟你更亲近一些,你却怎么总紧着桃笙?”
“你稀罕若锦妹妹,跟她要好,你自己好就是,也不用拉着旁人。”唐亦芝道,“我跟若锦不投缘,我只喜欢桃笙。”
唐亦芝过来正院之时,桃笙,沈辞和若锦三个正巧一起进来,再加上后来自己和沈樾,跟着沈裕到来的沈涣,正院顷刻之间也热闹了起来。
几人进了正屋后落座,唐亦芝就开始盘算座次。
她都计划得好好的,洛昕和沈裕两个坐在上首,桃笙是客,又得母亲喜欢,自然会坐在母亲身边的位子。
若锦如今是郡主的伴读,轻易不怎么回家,坐在父亲下首倒也合适。
这样一来,沈樾就坐在若锦下首,自己是长嫂,按着次序应该坐到桃笙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