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洛修的解决范围,桃笙淡淡道:“当初在德馨堂中不是都说好了,要各走各的吗?怎么,这才两三年的功夫,侯爷就忘了?”
“但你毕竟是我的女儿。”沈裕道,“总让你流落在外,名不正言不顺的寄人篱下,我于心难安。”
“于心难安?”桃笙讽刺地笑了笑,道,“也好,既然这么想,那我就回去吧。”
洛修和苏宛不明就里,苏嘉紧紧皱起眉头。
沈裕看着这样反常的桃笙,大大吃了一惊。
没想到今日的桃笙竟然这样的好说话。
难道当真是因为看到养父母回来之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所以有了其他想法?
楚王跟桃笙厮混的时间长了,看表情就知道这是桃笙要爆发的前兆。
想来两方因为这件事情从前闹得很僵,桃笙宁可放弃侯府千金的身份也不回沈家去,可见其中事情不小,桃笙跟文远侯府可谓是积怨已深。
所以桃笙这话应该只是说说而已,前面应该还有一个大坑等着沈裕。
“只是现在我手上的资产,都是户籍还在洛家的时候得到的,所以在认回侯府之前,我必须做一些切割和变更,将这些留给我的养父母,等到事情都办完以后,我就跟你回去。”
“那不成!”沈裕狠狠地一拍桌子。
他今天认桃笙是为了什么?为了把她认回去找气受吗?
当然不是。
不过就是为了用她的财产渡过此次的难关罢了。
这会儿桃笙却要把这些东西留给洛家夫妇,这又如何使得?
桃笙道:“我这些日在国子监,身边有教律法课的先生,闲时也会弄些律法书来看,我的做法是完全合理合法的,为何不成?”
沈裕又气又急:“我听说你有两处庄子是皇上赏赐的,还有一处宅子是你外祖送的,这种东西怎么能够随意变更?再说了,如今家中还欠了七八万两户部的银钱,期限只有三个月,家里其他几个孩子都出力了,难道你要袖手旁观不成?想要报答养父母的恩情有很多方式,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
桃笙都动用自己的关系让洛修去兵部就职了,而自己这个亲生父亲仕途不顺,桃笙却从来没有想过一丝半点的帮助,这对洛家来说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把这些资产都给他们?
这对养父母究竟给桃笙灌了什么迷魂汤?
洛修这会儿算是听出来了,这人根本不是为了认回桃笙,而是盯上了桃笙手上的资产和银钱。
可是他也不想想,桃笙这些年来有多么的不容易。
从无依无靠的小镇姑娘来到京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能够得到这些东西,一定是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艰辛和汗水。
侯府根深叶茂,这些年这么多积攒,欠了钱后不想动用老底就要拿桃生来顶缸,连一个年轻女孩儿的东西都要算计,算什么东西?
苏宛也生气道:“这些都是桃笙自己得来的东西,我们是不争气,没给女儿留什么,但起码有底线,不会再厚着脸皮要女儿的东西。这些宅子庄子不管桃笙日后带着嫁人也好,自己留着傍身也罢,我们都不会置喙。”
“你们秦县来的,哪里知晓京城嫁女的规矩?”沈裕对这对小县城来的夫妻嗤之以鼻,“在我们京城当中,最好的嫁妆就是一个高贵的出身,若是出身不好再多贴嫁妆,那就是倒贴,会被看不起。京城里那些娶了商户人家女儿的,不都被人说三道四吗?反正桃笙迟早都是要嫁人,倒不如把这些钱留在娘家,有个依靠,到时候沈樾和沈辞他们念着姊妹的好,遇事都能帮上。”
桃笙还是第一次听说,带太多嫁妆会被瞧不起,那为什么沈若锦出嫁的时候嫁妆少,那个号称此生挚爱她的男主关暮云要满世界帮她淘换嫁妆?
这是把她当傻子哄呢?
苏嘉听不过去了,直接揭老底道:“当初桃笙刚来京中之时,你们怎么对她的?我都听青杏说了,每逢桃笙去到你们家,不管出了什么事,你们都会把所有的错都算到桃笙头上,那个冒牌货什么都是对的,受委屈的每次都是桃笙,我就问你们凭什么?不就是因为沈若锦当时更风光,要参选东宫伴读,你们想巴结东宫,所以才会事事顺着沈若锦,对我们桃笙不闻不问!”
洛修这几日和桃笙交流得少,对于沈家之人行事没有多少认知,此时听了这些话后,洛修才知道,文远侯府竟然都是一些这样的人,难怪桃笙方才根本见都不想见。他恨恨地瞪了沈裕一眼:“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舌如簧,颜之厚矣 !实在荒唐至极!”【1】
紧接着。洛修便连珠炮儿般的骂起了沈裕,还是非常狠的那种痛骂。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桃笙莫名的想到了《三国演义》电视剧中的诸葛亮骂人的气势。
已经石化的楚王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这养父以前是什么来历?”
战斗力这么强,比起朝中言官丝毫不弱。
桃笙道:“从前是秦县当地的教谕,管得就是教化训导。”
专业对口!
沈裕想要辩解,却发现这里都是对方的人,所有人都站在桃笙这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想为自己说上句话。
这场景太过似曾相识。
从前也是在德寿堂中,老夫人坐在堂上,自己和沈家兄弟坐在下面,逼着桃笙回头逼着桃笙成婚,而因着洛昕的缺席,桃笙也是形单影只,孤军奋战。
而如今时移世易,他和桃笙换了位置,才体会到这个女儿当初的艰难。
事到如今,沈裕才觉察了当初的失算,放掉了桃笙无疑放掉了家中最大的依仗,而事情也开始逐渐偏离,变得不受控制。
从前的沈裕总觉得洛家夫妇已经没了,笃定了自己就是桃笙唯一的父亲,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意思,可现在那对夫妻回来了,自己反而不名正言顺,至少在户籍档案上,桃笙如今依然还是他们的孩子。
最后的沈裕几乎可以用溃逃来形容。
楚王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再没了跟洛修说话的心思,感慨良多的楚王回家之后长吁短叹,看得楚王妃不乐意了,建议让他如果没事就出去转转,省得在这里左叹右叹惹得人心烦。
楚王也正好觉得在家憋得慌,就直接去了衙门找季晏明。
以前季晏明在翰林院,现在去了临时成立的出使小组,楚王去翰林院扑了个空后,也是转了好几圈才在鸿胪寺中找到了他。
季晏明昨晚熬夜了,现在正在处所中休息,这也方便了楚王和他的单独他话。
季晏明看楚王长吁短叹的样子,心中奇怪:“殿下心中可是有事?”
楚王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大业”,今日这般颓废的来找自己,难不成又是在皇帝那边出什么岔子?
“这倒没有。”楚王叹气道,“就是我刚才知道了一件事情。”
说罢,楚王奋力往桌上一拍,“这样的大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季晏明:……
瞒着你的事情多了去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季晏明不说话,默默看着楚王等待他的继续。
楚王“嗳”了一声,以手掩面:“我们阿笙的命真的是太苦了。”
季晏明听了“我们阿笙”四个字微微皱了皱眉头:“殿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也是刚刚沈裕去家里闹了一场之后我才知道,桃笙竟然有这样的生身父亲,从前的时候待她半点不好,现在看她过得好了,开始算计她的房子铺子,什么玩意儿?”
季晏明微微一怔,再不想竟然这事摊开在了楚王跟前,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家里有养父母和姨母都在,想来桃笙应该没有吃亏,只是沈裕这样上门来闹的事情,自然不能轻轻放过。
季晏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和桃笙都不想沾上那边,这件事情还要烦请殿下暂且保密。”
“你放心,我不是那不知轻重之人。”楚王道。
桃笙身世如此不幸,他心疼到不行,肯定不会给她添乱。
不得不说,楚王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季晏明对楚王的好感又进了一层。
“多谢殿下。”
这件事情过去不久,京中很快就传出了新的风声,沈裕强闯季宅,当着楚王的面大闹了一场,只是具体事由和结果都不清楚,但结合如今沈家境况不难得知,大概率是借钱无果,所以生气撒泼。
沈裕去季宅里面闹上一通,按理说是没人要管的,但是强闯这件事就有些不好说了。
这毕竟是皇帝赏赐的宅子,据说在门房值守的人还是当年内廷司配备给季家的,沈裕这么做多少是有点不尊重皇帝。
况且那日楚王也在季家,虽然人家楚王现在没落了,但毕竟也是亲王,这沈裕当着楚王的面还能闹起来,说明根本没把楚王放在了眼里,也是另一种不敬尊位的表现。
更重要的是,听说那天在季宅的人还有桃笙,京城百姓如今都知道,对桃笙好跟她亲近会变得幸运,那么跟她交恶大概也是会影响自己运气的。
一时之间,京中众人对文远侯府感觉都变得微妙了起来,自发的疏远了沈家,原本沈裕在朝中就没几个交好的朋友,现在越发的少了好些。
沈裕听了这事又是一阵生气,觉得是那季家家里治下不严,这点小事传得满城风雨。
而且这些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吵架是真的,闯门不是真的,楚王在是真的,但是自己跟楚王吵架不敬楚王是假的。
沈裕也觉得这次传播的人是个高手,这么虚实相接把人带了进去,偏偏连否定都难。
如果在官场上混,想来也是个难玩的主儿。
沈裕眼下没辙,只能回家去跟老夫人商议。
“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一步,我们也该公开桃笙身世了。我那日是真的没想去闹事,只是想跟桃笙好好说一说,把她认回来。”
只有公开了桃笙身份,大家都知晓了此事,才能说明自己那天不是闹事,而是真的去找女儿,所有流言才能不攻自破。
况且现在公布桃笙是自己的女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沈裕还是有些心动。
沈老夫人却还有顾虑,觉得桃笙这样的性格,如果不提前打好招呼说好了要公开,很有可能事件走向会变得不好把控,若是桃笙直接来个鱼死网破,把沈若锦不是亲生女儿的事情捅出去,到时候更加不好收场。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毕竟现在沈若锦已经是关家世子夫人,如果让关家知道沈若锦甚至不是自家女儿,那恐怕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这一层也是他们现在不得不去顾虑的东西。
也因为有了这些顾虑,这个议题也只能搁置,又是一天一天地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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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
和恩公主今日过来皇帝这里请安,正好遇上桃笙也在,正在弹一首清新中带着点舒缓的乐曲。
和恩公主听得比皇帝还要入神:“大人的琴声真好听。能从茫茫人海中选定洛大人进太乐署,父皇也当真是慧眼如炬。
皇帝听到和恩一句话把自己和桃笙都夸了,当即高兴起来:“你今日嘴怎么这样的甜?说罢,又想求些什么事?”
“瞧父皇说的,我不过就是听到这样美的琴声,真情流露,有感而发罢了。”和恩公主笑道,“不过既然父皇都这样说了,我不求些什么,反而不妥。我打算近日在宁园当中办一场赏花会,想要邀请桃笙,又怕她忙碌,还要顾着父皇这边,所以有些犹豫。”
“那就准洛大人一天假,也跟着去宁园转转。”皇帝好说话道,“我都听说了,洛爱卿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日日不是在国子监就是在太乐署耗着,也不是个事儿,正好这次也是赶巧了,就让和恩带你出去看看也好。”
和恩公主没想到,自己不过随便一说,事情就进展这样顺利,而且父皇痛快答应的出发点还是因为心疼洛桃笙,果然是当成了自己人。
和恩公主走过来,亲热地挽住桃笙的手臂:“这会儿都有了父皇的恩典和允准,你可一定要来。”
桃笙并不排斥这些聚会赏花的事情,只是因为最近实在有些忙,所以没怎么出去过,这会儿既然皇帝都说了,她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多谢陛下和公主,我一定去。”
又过了两日,房氏也收到了来自和恩公主的帖子。
请大家三日后前往宁园参加赏花会。
房氏觉得有些奇怪,对着送信之人问道:“我上次还听夫人说过,和恩公主的赏花宴定在了十八那日,怎么这会儿突然提前了两日?”
她很确定,关夫人前几日提到的,并非这个日子。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诈?
那送信的嬷嬷是关夫人身边的老人儿,知道得事情不少:“这次公主可是请到了太乐署的那位洛大人呢,可洛大人十八那天有事,所以和恩公主便为了她改了日子。”
房氏当即来了精神:“哪个洛大人?”
“还能有哪个洛大人?”嬷嬷笑道,“就是那个御前最得脸的洛桃笙,洛大人。”
房氏笑了起来。
她这些天一直在思考,有哪个合适的场合可以捅出去沈家那件事情,却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和恩公主会制造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多谢嬷嬷费心送帖子过来,劳烦嬷嬷代我告知夫人一声,我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