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他喉结微滚,不辨感情地念出几个字:“白时柒。”
这一声“白时柒”又是重重一击,时柒握紧了拳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既没有承认又没有否认,声音微冷:“让开!”
附近因仙门阵法的力量波动而狂风四起,飞沙走石。
“给我让开!”时柒见他不动,于是重复一遍道。
丢弃已久的魔族人冷冽气势在不知不觉中突然回来了,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确实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人。
即使时柒穿书前是一个现代人。
百年前,她遵循系统的指令去做任务,是对不住沈拂尘,虽说她也因此死过一次了,但也知道对他造成的折辱是磨灭不了的。
要是沈拂尘需要,时柒以后愿意偿还,可事关白叶的话,她绝不可能退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是被他养大的,感情不假。
沈拂尘手上的力度不卸,时柒肩头慢慢痛到麻木了。
她怀疑他想就这样杀了自己。
僵持着,沈拂尘狭长的眼眸微往下一拉,掠过她凝了烈火的掌心,那清隽的眉眼平平,目光却透着一种惊人的冷血,“想杀我?”
时柒见数名仙门门主准备收拢阵法了,心一横,抬掌打过去。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时柒这一掌还没落下去,一阵罡风陡然散开,那些各镇守一方的仙门门主像下饺子般地落下地面。
南枝门主碰巧被震落到她附近,他眉宇一皱,淡色的唇角处溢出些血,用手随便一抹,望着指尖的血,低声骂了一句。
这一幕过于突然,时柒垂下了手,掌心那烈火消失得飞快,而沈拂尘也不知何时松开了手,两人距离拉开得恰到好处。
还跌坐在地上的南枝门主抬起头,看到没有任何动作的时柒,嘴角一抽,“还不快来扶你师尊我?”
“是要等我死了再过来么?”
她这才反应过来,“哦”了声。
听到时柒说“哦”,他气结了,得嘞,收弟子纯属是来气人的,半点儿好处都没捞着,还险些被活活气死。
南枝门主转而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沈拂尘,不由得暗叹,还真是无情,见他摔了也不关心一句,也不知跟谁学的。
不对,他要是有情才奇怪。
时柒似不经意看了一眼已被白叶破掉的阵法,心下一松,装得很紧张地走过去扶起南枝门主。
“师尊,您没事吧。”
闻言,南枝门主用看傻子的眼神瞟她,指了指自己嘴角,再抬起自己染着血的手指,“我都出血了,你说呢。”
看着是挺疼的,时柒自知问了句废话,奈何心实在是太乱了。
只要白叶无事,她便不会出手,时柒一边扶着嚷嚷着今天过后得喝鸡汤补补身子的南枝门主,一边分神留意不远处的动静。
不少仙门门主坚强地爬了起来,没错,就是爬。
具体来说是扶着石墙慢慢爬扶起来,别提有狼狈了,因为怕出现大乱,大多数仙门弟子是被勒令在望仙台候着。
仙门门主越发觉得仙门百家之首来此处之前的决定正确,不然丢脸丢大发了。
相比之下,南枝门主有时柒这个弟子扶着还算体面的了,不过胜在仙门门主多,一批倒下了,还有下一批在后面等着。
时柒向来是敬佩他们那种神似不倒翁精神的,把从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来诠释到底。
南枝门主还在念叨:“哎呦,我的老腰,疼死我了。”
他揉着自己的侧腰,没脸没皮地哀叹道:“我的腰伤了,以后可怎么办?刚才就应该让那个老头儿上去的。”
那个老头儿指的是经常挤兑他的一名仙门门主。
时柒没忍住嫌弃地撇了南枝门主一眼,他的腰细是挺细的,那么高摔下来咋没给他折断呢,在想要不要干脆放手算了。
没什么特别原因,他话太多了。
站在他们边上的沈拂尘面上一派温润,却莫名瞧着有些凉薄,目光越过时柒扶着南枝门主的手,虚虚地落到她脸上。
有人看着自己,自己是会隐隐约约有感觉的,时柒心有余悸地侧目看去,两道视线交错在一起,她愈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按理来说,他定是恨极了她。
俗话说,有人恨人恨到连对方化成灰都认得出来,而沈拂尘在她换了个身体后还能认得出,有多恨可想而知了。
可沈拂尘既已早知道她便是魔族白时柒,为何不禀明仙门?
时柒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正是因为想不出任何理由,所以才越发忌惮,莫不是有更加可怖的在后头?
想到这儿,她脊背冒起了一股冷汗,热风吹来也是凉飕飕的。
此时此刻,白叶正要带着随从破出重围离开,众人却见一把长剑不知从哪儿飞出,直刺过去,挡住了他们。
时柒转过眼眸,看向沈拂尘空空如也的手,那一把长剑是他的,而白叶止住了脚步,幽幽地看过来。
她的心骤停一拍。
他终究还是出手了,也是,沈拂尘本就是仙门的仙尊。
仙门的其他人一看,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沈拂尘轻身一跃,落到半空,一袭简单的白衣飘飘,似落于世间却不染半点俗情,神情沉稳且从容。
他抬手一招,长剑便回来。
偏是他温润的表情叫人发寒,薄唇微动,口诀从中而出,长剑化成数不清的虚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齐齐地朝白叶他们射去。
剑风凌厉至极,与其良善做派完全不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白叶好看的眉微蹙,要说这仙门中人最令他忌惮的便是沈拂尘了,这根本算不上人,说白了就是仙门养的一个无情杀人工具。
也不知自家妹妹喜欢他什么?
空有一副皮囊罢了,他目光紧锁着向自己射来的长剑虚影,确定哪一道是实剑后,准备徒手抓住。
却不料那实剑虚晃了一下,刺向白叶身旁的随从。
其他虚影尽散,痛呼声响起。
长剑顶端尽数没入随从的身体,时柒站在稍远处仿佛也能听到长剑破开皮肉的声音、看见那一个被剑刺出来的窟窿。
她再偏脸看沈拂尘,他便是杀人或伤人也不眨一下眼,那沾满血的长剑与他象征着圣洁的白衣看似格格不入,却又有着矛盾的和谐。
禁地前的落叶被力量撼动震成碎屑,岩壁也裂开了几道缝隙。
白叶眉眼变得冰冷,目光如炬,“沈、拂、尘。”
随从气若游丝,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被长剑刺穿的伤口,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主上,您快走。”
白叶不吭声,措不及防地施展烈火之术,在瞬息之间将还没来得及退回到沈拂尘身后的两名仙门门主烧成灰烬。
他们连惨叫也无法发出便死了。
沈拂尘只是那么淡淡一垂眸,扫过地面的灰烬,无悲无喜,似对任何人的生死都漠不关心,只做自己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魔族之首白叶,并没有人发现这个异样。
而时柒看见了,也许这人人艳羡的仙尊内心已经腐朽到极致,充斥着不为人知的阴暗,不然怎么会对人的生死如此冷淡。
仙门百家之首大怒,“白叶!”
又听白叶含着笑慢慢地道:“你仙门伤本座一个魔族人,本座便杀你仙门两个人,如何,是不是很好?”
说罢,他施法拔|出|插|入随从身体里的长剑,目光缓慢看过上面的血渍,停在雕刻着沈字那里,似笑非笑,“好剑。”
“还给你!”
白叶冷不丁地将长剑驱向扶住南枝门主的时柒,他没忘沈拂尘刚才救过这个人,那么他便用对方的剑杀了她。
谁知长剑硬是停在距离时柒一指之远的地方不动。
无论白叶如何驱法,长剑就是一动不动,久久不刺下去。
本来要躲开的时柒也觉得奇怪。
她还不顾自己扶住的南枝门主的阻拦,缓缓地抬手碰了碰长剑,只是轻轻地碰一下,几步之遥的沈拂尘便呼吸微乱。
修习到一定的境界,人和剑会逐渐地成为一体。
但其他人碰此剑,他不会有任何的反应,偏偏时柒碰了,会有酥麻陌生愉悦之感,沈拂尘大概能猜到与自己的心魔有关。
他眼尾不受控制地泛红。
就在时柒想要拿下长剑时,一只骨相极好的手紧紧地箍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很用力,仿佛要捏断,却又把控得很适度。
她抬头一看,素有冰清玉洁之称的仙尊眼角眉梢似染了一抹浅淡的胭脂般,美若晚霞,视线却暗到叫人胆寒。
时柒无端有些怕这样的沈拂尘。
她身旁的南枝门主似也察觉到沈拂尘的不对劲儿。
他压低声音轻唤道:“君离?”
背对着仙门众人的沈拂尘瞬间松开禁锢住时柒的手,拿过长剑,转身一挥,一道剑光势不可挡地划向白叶。
可已失掉抓住白叶的最佳时机,他快速地拽住被沈拂尘刺成重伤的随从转瞬间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仙门百家之首眉头不曾松过,气得胸膛起伏剧烈。
圣火之果还是被夺走了。
他看向面色恢复如初的沈拂尘,并无察觉不妥,以为刚才那长剑之所以不刺向时柒,是因为他施法阻止了。
再看向时柒,仙门百家之首眼神有几分怀疑,“你一个小小弟子,为何要来禁地?”
时柒不亢不卑地对上他的眼神。
要不是还想留在仙门替原主揪出下毒害死她的人,以报答身体之恩,时柒早就拍拍屁股去闯荡江湖了。
可无从查起,原主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时柒头疼。
南枝门主正欲开口,仙门百家之首便打断道:“我没问你,问的是你的弟子,若她是被魔族人买通的细作,你也脱不了干系。”
尽管被训斥了,南枝门主还是开口护犊子,“她不可能是被魔族人买通的细作,如果是,那白叶刚才为何要驱剑刺她?”
此言有理。
仙门百家之首暂时沉默。
没资格发言的李怜雪和谢舟不约而同地替时柒捏了一把冷汗。
重月派的门主却道:“这也有可能是那奸诈的魔族人使出的苦肉计,好让他们的细作能继续留在我们仙门打听消息。”
他犀利地看了时柒一眼,又道:“又或者可能是那冷血的魔族人利用完她后,想杀人灭口也不说准。”
时柒非常佩服重月派门主的想象力,在现代完全是编剧级的人物,张了张嘴,想回怼。
却被沈拂尘抢先,他望着他们,“我同她一起来的。”
重月派门主语塞,眼皮止不住地抖动了好几下,言辞变得尊敬,“君离仙尊,您和她一起来禁地的?”
沈拂尘颔首不语。
时柒不解归不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帮自己,但还是顺着台阶下。
她斟酌着说辞:“因为我自知修为不足,比武弃权了,便心情失落地到处逛,恰好撞见了两个行为古怪的人就跟了上去。”
南枝门主瞄了瞄时柒,听到她说心情失落时差点踉跄了一下,完全看不出来,下擂台那一刻,还感觉她想放鞭炮庆祝。
时柒清了清嗓子。
“跟踪途中遇到了君离仙尊,我与他说清楚事情原委,便一起来了禁地,最后发生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仙门百家之首略一沉吟道:“那你为何不先禀明仙门。”
她戏精上身,看似后悔地眨眨眼,以退为进,“没来得及,但弟子确实有错,甘愿接受责罚。”
还没等仙门百家之首考虑好接下来该如何做,沈拂尘便出声要了时柒回冰霜阁。
称今日之事还是很蹊跷,即便自己是在中途遇见时柒、一起来禁地的,可以带她回去细细审问一番。
他三日后必定给仙门一个答复。
仙门中人都知道冰霜阁有一块真言石,只有沈拂尘能驱用,而旁人不得靠近半步。
仙门百家之首没意见。
时柒一听,猛地拽住南枝门主的手,疯狂摇头,使眼色让他帮自己说话,她宁愿被罚抄、打扫甚至挨打也不想被沈拂尘带走。
以前她那样对他,如果落到他手上,皮恐怕都得掉一层。
可南枝门主并不知她心中所想,用眼神示意安慰时柒不必担心,认为沈拂尘是不会伤害她的,大概是做做样子给仙门看。
沈拂尘望着时柒攥住南枝门主的手,眼底眸光晦暗不明。
一条红绳从他广袖中飞出,落到她手腕上打了结,轻轻地一扯,时柒便离开了南枝门主,沈拂尘一言不发地将她拉走。
须臾,他们回到了冰霜阁。
几乎是手腕上的红绳一松开,时柒就心惊胆战地转身想跑出冰霜阁,却不防一只劲瘦的手从身后伸来,将她拽回来。
“啪嗒”一声,时柒被压向坚硬的门板,震得她脑袋嗡叫、胸口发疼,沈拂尘的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细白的脖颈,忽地握住了。
但是没用力。
他俯视着时柒,不知是想掐死她,还是想阻止她离开。
便是这种滚烫的触感令时柒僵住,她险些被这种气氛弄得窒息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冰霜阁空无一人, 一阵清风吹过来,吊挂在长廊的珠帘互相撞击,叮当作响, 大门门板上,两人衣袍错乱交叠。
时柒刚才一番动作下来,牵连着气喘吁吁, 眼带警惕地看沈拂尘。
而他则半俯下来, 一手抵住她的肩头往门板压,一手握住她的脖颈,桎梏着不得动弹, 别提离开冰霜阁半步了。
压制的力量过于强悍,时柒一时间挣脱不开。
更何况,她本就有愧于他, 若不到万不得已之际,不想对他动手。
当然, 涉及自己性命和白叶的事, 时柒绝不会让步。
她就是怕死,太疼了。
当年跳进断魂深渊的时候不知道会这么疼,好像是有无数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割掉肉,再将魂魄抽出来凌迟处死般地绞碎。
还因为跳进去之前被刺了一剑,里面那些恶鬼便逮住那个伤口钻进去, 啃食她的血肉。
时柒都能清楚地听见它们咀嚼的声音。
这才是最折磨时柒的地方。
千万只恶鬼同时进入她的身体吃肉喝血啃骨, 这世间鲜少有人能忍受得了那种痛苦,时柒当时真的恨不得立马死去。
可她跳进断魂深渊后,整个身体都被恶鬼从剑伤那里进去占据了。
想自己给自己个痛快都做不到, 只能慢慢地受折磨死去,就这样看着那些恶鬼一点儿一点儿地吃掉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