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的皮肤泛起了烫,他不露痕迹地侧开了手。
时柒缓了几秒缓回了气儿,这“花屋”未免太宽敞了,在外面看着不觉得,进来了才发觉不容小觑。
单是个过道就长得不行,最重要的是她太久没运动过了。
一动就大喘特喘,毕竟重生后,别人修炼,她吃喝睡,别人做师尊颁布的功课,她还是吃喝睡,连脑子都不动一下。
也不能全怪时柒,南枝门主从来都不给弟子颁布功课,说有纸上谈兵的功夫还不如实地历练一番来得好。
她觉得他纯属是懒得批改功课。
走到“花屋”门口阳光明媚,不像里头暗沉,恢复力气的时柒抬起头,见沈拂尘拿着的油灯还亮着,便顺便凑过去吹灭。
却不想刚吹灭,油灯就坠地了。
她吓了一跳,细长的眼睫微微一眨,一滴汗水沿着侧脸滑落,表情有点儿一言难尽,他拿一盏油灯都拿不稳么?
时柒只好弯腰捡起幸好没有摔坏的油灯,“还好,没坏。”
沈拂尘捻过被她吹油灯连带吹过的手指,并不在意油灯坏没坏,抬手关上“花屋”的门,往外边走。
冰霜阁那么大,不可能只有一间房间,时柒拿着油灯跟在他身后,想找时机问问接下来的三天里自己住哪儿。
可他走走停停,照料沿途的花花草草,她愣是没逮到机会开口。
时柒无聊透顶,恨不得把花草都弄死,但有贼心没贼胆,像个傀儡般地跟着沈拂尘,晒了老半天的太阳。
她后面实在站不住了,找了个地儿蹲下来,双手撑着腮帮子看沈拂尘,斑驳的树影落下,他眉眼似点缀着碎光。
清风拂面很舒服,时柒睡着了。
被水浇过的泥土比旁边的颜色更深,沈拂尘给花草浇水的动作一顿,似有所觉地往后看了一眼。
少女脸颊软肉被双手撑得形状微变,一副毫无防备的姿态。
他静默良久,若无其事地将碰上红草的手收回来,继续给花草浇水,直到李怜雪和谢舟过来送饭。
“时柒?”李怜雪小声唤时柒。
时柒惺忪着眼睛,脸颊的软肉还有被手撑出来的红痕,似乎是真的刚被叫醒,余光却几不可见地掠过离自己不远的红草。
她眸光微闪,敛回放到红草上的视线,“李怜雪,你怎么来了?”
李怜雪瞄了一眼坐在了稍远处凉亭里的沈拂尘和正在摆饭菜的谢舟,“我每天都会来给师尊送饭菜的,你没事吧?”
顺着她视线,时柒也看向凉亭。
白衣青年衣冠重回束整,骨骼分明的手轻搭在微凉石桌上,坐着时,挂在腰身前的那一块剔透玉佩被拨到腰侧。
此刻他垂着眼,不知是看石桌,还是看摆放到石桌上的菜肴,亦或是什么也没看,唇色浅淡,冰肌玉骨,毋庸置疑的好看。
时柒心中毫无波澜地看了一会儿才回答李怜雪的问题。
“没事,你师尊为了帮我师尊,做做样子给仙门看罢了,你不用担心。”她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扔到种着红草的盆里。
不知道为什么,李怜雪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过见时柒安然无恙,她还是放心的,毕竟也相信自己师尊的为人,“嗯,我每天这个时候会送饭过来的。”
时柒听得直皱眉。
她又扔了一颗小石子进种着红草的盆子,“一天只吃一顿?”
李怜雪点头:“是啊,我师尊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有时还辟谷不吃呢,你就委屈一下,三天后,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这日子过得太憋屈了。
想回魔族了,时柒好生难受,可不能,回去也没安生日子过。
魔族跟仙门积怨已久,仙门本就忌惮魔族,要是她回去了,仙门、魔族现在看似平静的局面恐怕就得打破了。
时柒脑瓜子“嗡嗡嗡”地直叫。
她似泄愤性地猛地砸了好几颗小石子,殊不知撞上了沈拂尘看过来的目光,手一抖,小石子倒是没扔歪,还是扔中了红草。
被看个正着,时柒下意识地就想去捡出被自己扔进种着红草盆子里的小石子,却被李怜雪快速地抓住了手。
时柒:“……”
李怜雪解释道:“这叫诛心草,有剧毒的,能悄无声息间夺人性命,任是大罗神仙下凡也验不出死因是什么。”
她接着道:“我师尊有经验,碰没事,而我们什么也不会,没事还是别碰了,也许碰一下就没命儿了。”
时柒若有所思地看着红草,不语。
还在凉亭里的沈拂尘那眼神似乎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不过须臾便收回,接过谢舟递来的筷子。
而李怜雪则以为时柒被吓到了,拉着她的小手走向凉亭,咬耳朵道:“我今天特地拿了几道你爱吃的菜。”
时柒被李怜雪按坐在沈拂尘的对面,桌前的饭菜香味十足。
她坐下没一阵便挣扎着要起来,“我还是自己到别处吃吧,我怎么能跟君离仙尊同桌吃饭呢,不合规矩。”
沈拂尘不疾不徐道:“无碍。”
李怜雪又把起到一半的时柒按下去,笑着道:“我师尊都说没事了,你还怕什么,快点尝一下小鸡炖蘑菇。”
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这李怜雪瞧着纤瘦,力劲儿却比一般女子要大,一不留神魂儿都被对方按没。
时柒如坐针毡,时隔多年,再次跟沈拂尘同桌吃饭了。
谢舟宠溺地微笑着,抬手拉过李怜雪,便要退下,他们送完饭会立即离开,第二天才来收拾碗筷等。
以前也是如此的。
凉亭只剩下两个人了,时柒见沈拂尘动筷子了,她才吃,为了不辜负李怜雪的心意,吃了两碗小鸡炖蘑菇。
时柒吃饭期间很是安静,只剩下碗筷的清脆碰撞声,她也不客气,饿了差不多一整天,以填饱肚子为先。
而沈拂尘吃得很斯文,颇有高门大家的矜贵公子气质。
吃得快的后果是尴尬,时柒起来也不是坐着看他吃也不是,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沈拂尘也没看她,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菜,相比之下,他吃饭完全不会发出碗筷的碰撞声,几乎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时柒这才知道刚才的声音都是自己弄出来的,窘迫不已。
眼前这人的一言一行也未免过于完美,叫人愣是挑不出一丝差错,可世上是不会有完全完美无缺点的人的。
驻足在树枝丫头上的小鸟低声啼叫,她缓慢转头看向凉亭外,目光似有意又似无心地落到那一棵诛心草上,微微出神。
待时柒回过神来时,沈拂尘已吃完,放下碗筷了,此时正看着她。
时柒不太喜欢他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就像是、像是看死物一般,刻意忽略了,用自然的语调问:“我这几晚住哪儿?”
沈拂尘跟她说了哪里有一间空房便起身回自己房间了。
*
月明星稀,夜间依旧炎热,没有风,不见一丝凉意,时柒拿着一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风。
房间更是闷热,她便持扇出来蹦跶,冰霜阁没有话本子解闷,也没有零嘴解馋,待在这里一天都犹如坐牢。
也不晓得接下来两天怎么过。
夜色融融,长廊的风铃无风不动,时柒用手撩拨了一下,那清透的声音便缓缓地响起,余音绕梁。
她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挑中一棵大树,轻松一跃,屁股稳稳地坐到粗壮的树干上,再倚躺下,曲一只手到脑后勺托着。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躺在大树上慢慢地也就没那么热了。
时柒昏昏欲睡,眼皮差点就要彻底合上了,却倏然瞧见一道黑影落到不远处的墙上,睡意猛地消散。
谁敢半夜三更地翻冰霜阁的墙?
当真是不要命了,以为沈拂尘是吃素的?嗯,他确实不怎么吃肉,吃素居多,她凝神定睛一看,拿着扇子的手一颤。
那道黑影不是周向阳是谁?
时柒飞快地从树上下来,一眨眼便到了不知死活的周向阳面前,速度太快了,弄得他没反应过来。
两人都呆在墙上,要奇怪有多奇怪,像做贼一样。
周向阳望着自由自在、并没有被关起来的她,动了动嘴皮子,老半天儿才憋出一句:“师姐,我还以为你……”
“还学会翻|墙了,跟谁学的?”时柒嘴里像放鞭炮一样,一个一个字快速地往外蹦,却又清晰。
“你快给我回去,我没事。”
还问他跟谁学的翻|墙,完全忘了是自己带坏了人家,在斩心殿那一遭,翻|墙翻得可是流畅不已,当时一点儿心虚都没有。
周向阳也没敢说是学她的。
他一开始以为君离仙尊会把时柒关起来用真言石审问,没想到会是这样,就是不知这君离仙尊是心好,还是有别的原因了。
时柒则不停地观察四周。
她怕被别人看见,仙门规矩繁多,他万一被人逮住,可就有得受了,仙门那样也罚这样也罚。
有时候时柒真的怀疑仙门是靠罚发家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偏好罚人,不过呢,确实比魔族好点儿,他们是直接断胳膊断脚。
这一段日子来,真心待时柒的人不多,她不想周向阳因自己受罚。
尽管他总是拿一些原主爱吃但她不爱吃的东西塞给她,还喜欢在旁边看她吃完,可四舍五入也是对她好。
周向阳居然笑了笑,耳朵薄薄的那一块皮肤红了一圈,双眼眸凝聚了月光,“师姐,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时柒打量了他一会儿,目光落到周向阳的淤青手腕上,嘴角猛地抽了好几下,没空答那么扭扭捏捏且非常无聊的问题。
她抓起他的手,紧皱着眉头,“你怎么受伤了?”
周向阳眼神闪烁地把手抽回去,还把衣袖往下拉,不看直视时柒,“不小心磕到的,没什么大碍。”
时柒冷冷地呵笑一声,不小心磕碰出来的伤可不是这样的,分明是被人揍的,偏他还遮遮掩掩,言辞闪烁。
窝囊……又令人气极了。
时柒将他刚拉下去的衣袖掀起,露出密密麻麻的伤痕。
周向阳似被她盯得不自在,躲开那道逼人的视线,“师姐,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了。”
时柒一把拉住他,“谁弄的?”
他也急了,想挣开她的手又怕弄疼对方,小声道:“师姐,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他们、他们我们惹不起的。”
时柒不肯放周向阳走,眯起眼睛,“说,到底是谁?”
她脾气要是上来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体内压制的力量在湮没无音地翻滚着,阴气有一瞬间地外泄。
时柒也吓了一跳,原来那一道力量真的随着重生也跟着转移到这具身体了,忙偷偷施法收回去。
有惊无险。
周向阳修为低下,在时柒把阴气收敛回去后也没发觉不妥,见她不知道不肯罢休的模样,只好说了出来。
得知是重月派的弟子,时柒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临走前,周向阳再三恳求时柒不要乱来,毕竟她现在看似自身难保的样子,若还做出些什么事来,怕是南枝门主也保不住。
仙门门主的权力再大也大不过仙门百家之首。
周向阳离开后,时柒还坐在墙上面,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她看了看夜色,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够了,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去一趟重月派弟子住的地方再回来,时间很充足,时柒活动了一下筋骨。
与此同时,躺在床榻上的沈拂尘缓缓地掀开了眼。
房间没点灯,光线昏暗,他坐起来,墨发垂落在线条流畅的脊背之后,抬目望向窗外的一轮弯月。
刚刚,有阴气。
而冰霜阁除了时柒,再无他人。
沈拂尘现下只着了一件单衣,下床榻后便拿起衣衫一件一件地往身子上套,动作有条不紊,毫无急色。
玉白的手指勾起腰带,绕着窄腰一扣,无端地惑人。
鹦鹉本来是缩在架子边睡觉的,听到声响便半眯着丁点般大小的眼看过来,只来得及看见他抬步出了房间。
似乎是习惯了沈拂尘半夜三更出去,鹦鹉用脑袋蹭了蹭自己的咯吱窝,继续睡觉了。
沈拂尘没有提灯笼,沿着曲径直往一个地方走,赛霜般白净的衣角拂过路途花草,沾上了些许露水。
顷刻,他到了目的地,面前的房间被黑暗笼罩着,推开门,望向本该躺着一个人、此刻却空落落的床榻。
她果然不在。
房间被少女待过一段时间,里面还留存着一丝女儿家的香味,沈拂尘扣在门把上的手微动,然后反手把门关上。
他站在房间前,看着月亮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半个时辰后,时柒从重月派弟子所住的地方回来,衣衫上沾了些灰尘,抬手拂掉,顺便扯下蒙面的纱布。
她回到房间换上新衣服,然后把旧的用火烧掉。
看着火苗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吞噬掉布料,时柒心情终于舒畅了,坐到茶桌旁,斟一杯茶囫囵地咽下去,打人是个体力活。
打着打着,把他们的床板都打塌,今天他们也不用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