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拂尘薄唇动了,“白时柒,”
时柒眉眼一动,他很喜欢叫她白时柒,像百年前在魔域里,如果抛开别的不说,那一段记忆的确有些算得上是美好的。
可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目光一转,落到白叶病白的脸,时柒心一揪,余光瞧见沈拂尘表情有松动的倾向,暗道,机会来了。
电光火石间,她扼住他的手腕,强行将长剑挪离白叶的脖子,而红烟打配合打得很好,迅速地拉开了人。
时柒掌心快凝起一股力量,毫不留情地打向沈拂尘的胸膛。
只听闷哼一声,他朝后退了几步,眼底刚褪去一点儿的魔气又回来了,甚至比刚才的更烈、更旺,抬头死死地盯着她。
白叶身体虚弱,又被封住了穴位,无法行动,红烟带着他离开了,这是时柒刚才小声吩咐她的。
追风听从白叶的命令,保护时柒,而红烟愿意听从她的命令,保护他,哪怕清楚白叶恢复力气会暴怒也无所谓。
夏邵青没有上前阻止他们离开,李怜雪和谢舟也没有。
前者是明白倘若阻止了,那么今天必定会有死伤。
后者是觉得不该赶尽杀绝,况且那个人还是时柒的大哥,最重要的是害怕沈拂尘会做出其他事。
今天他们找到了新魔域的位置,应该是要回禀仙门再做打算的,但他却充耳不闻地选择马上进入新魔域,他们无奈只好跟上了。
新魔域是魔族人的老巢,里面修为高的长老不少,他们只有四个人,进去后无疑是自投罗网,但是沈拂尘不在乎这些。
时柒打了沈拂尘一掌后,足尖点地,跃到半空。
她双手交合,闭眼默念咒语,一阵狂风忽至,沙尘飞扬,裙摆往后吹,几秒后,眼睛掀开,千万道刀片的虚影带着罡风掷出。
虚影速度很快,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有些差点刺入了沈拂尘的眼睛。
李怜雪捂唇惊呼,“师尊!”
他还在看着时柒,却在关键时刻,徒手握住虚影当中的实刀片,锋利的刃划破洁白修长的手,血液“滴答滴答”落在暗色泥。
凛冽杀意毫不掩饰地直接暴露在他们面前,时柒右手往空中一抬,一把泛着红光的细剑缓缓而出,红裙在身,犹如艳丽的胭脂。
夏邵青面露诧异之色,终于出声了,“时柒,你真的要杀他?”
时柒偏过头看他一眼,“师尊,若是我不杀他,那么今天死的人可能就是我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上,任人宰割,系统没有出来阻止她伤害沈拂尘,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任务不会再是攻略他。
听到这句话,夏邵青神情动容,低喃道:“他,怎么可能会杀你呢,时柒。”
他的声音太小了,泯灭在翻滚的烟尘与风声之中。
她没看夏邵青了,眼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对付沈拂尘。
时柒刚才那一掌没有留情,该用什么力度就用什么力度,掌风攻心,沈拂尘唇角溢鲜血,涂红薄唇,唇红齿白,徒生一抹妖冶。
她眯了眯眼,细剑立马离开掌心,飞出去,指尖在空中比划,控制着它的方向,直刺沈拂尘心脏。
突然,一记骇人的力量爆发,硬生生地折断了细剑。
李怜雪想跑过去阻止他们,谢舟有先见之明地扑倒她,这才躲开殃及周边的黑气。
力量大范围地散开,时柒也不可避免被波及,站不住脚跟。
而在议事殿的魔族长老吃惊地看着魔域上空升气的一团黑雾,好强的一道魔气,他们想出去看个究竟,但追风持剑在门前守着。
追风回头看涌到大门的长老,冷冷道:“主上有令,今日任何长老都不得离开议事殿,一切等主上回来再说。”
宋长老指着上空的黑雾,心有余悸,问:“这可是主上?”
追风瞟他一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任由他们猜测。
众人见追风如此冷静的表情,一致觉得猜对了。
话说白叶刚刚就是去了结界石那里,再者,除了白叶,他们在这个世上还未见过拥有这么强悍魔气的人。
既然能散发出这等力量的魔气,那就说明白叶身体无碍,遭受过修习还魂之术的身体恢复得这般快,幸好他们没有乱来。
有了忌惮的东西,他们不再敢违背命令,私自离开议事殿。
万一又被白叶找到理由杀人呢?目前还是谨慎为好。
追风表情还是八风不动的冷,但内心却跌宕起伏,要知道他听从时柒命令赶回议事殿的时候,白叶还被沈拂尘桎梏着。
可他相信时柒,相信他们魔族的圣女,她一定能化险为夷。
魔族长老留在议事殿哪也不许去,追风也派自己的心腹到新魔域各处告诫魔族子民今日不得外出,需回家闭门不出,违者杀。
他明白时柒这样吩咐的原因,她不能让魔族长老或魔族子民看到白叶身负重伤的模样。
离议事殿有一段距离的结界石附近一片狼藉,时柒被黑雾打落在地,身子在还算柔软的草地上滚了几圈,有些擦伤,但并无事。
黑雾笼罩着新魔域,暗沉得犹如深夜,她扶住石碑,爬起来。
夏邵青被卷起的风沙迷了眼睛,努力地睁开眼,却见沈拂尘缓步地朝时柒走去,发冠不知落到哪里,乌发散落,垂到腰间。
白衣在劲风中鼓起弧度,碎石被力量震得更碎,在半空中流窜,刮过他原本精致端正的脸,留下几道鲜红的细窄伤痕。
时柒的细剑被震断,此刻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各处。
她在犹豫着要不要释放体内的力量出来,可是又担心自己控制不住,然后成为了被那一股力量反控的行尸走肉般傀儡。
却见沈拂尘令长剑回手,剑尖斜指着地面,黑气萦绕着剑身。
一步、两步、三步……到了。
长剑以不可逆转的速度刺向时柒,她脚底像是长了根儿似的,挪动不了,只能看着它。
时柒浑身紧绷,剑却擦着鬓发而过,一只苍劲的手抵住她锁骨,往后推,两人脚下拉出一道痕迹,将她重重地压到结界石上。
清瘦的脊背撞向冰冷坚硬的结界石,锐疼传到时柒的指尖。
沈拂尘掌心温度滚烫,仿佛要穿破凌乱的衣裙,狠狠烙下一个印记,之前清透冷色的嗓音略哑,“白时柒,你当真要杀我。”
他背对着还被困在沙尘中的其他三个人,他们只能看见他们的模糊姿势,由于耳边风声巨大,听不见声音。
时柒垂下来的发丝拂过沈拂尘的手背,他手指竟然在颤抖。
魔性被强行压下去数秒。
一滴晶莹的水从沈拂尘左眼角滑落,顺着脸颊坠下,砸在赤红的地面,周边花草瞬间枯萎,“你欺我,骗我,瞒我,杀我……”
第60章 第六十章
风沙狂卷, 天地暗成一片,时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拂尘,仿佛觉得刚才所见是自己的幻觉。
他……怎么会落泪!
他抵压着她的那只手带着一股似能摧毁一切的力度, 骨骼刺肉,时柒能感受到锁骨处传来的阵阵痛楚,眉头不受控制地皱起。
热气逼人, 时柒脊背出的汗浸湿衣裙, 抬起手扼住他。
四目相对,沈拂尘如玉的容颜悄无声息地涂染了一层阴郁之气。
他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身前,那颗时时刻刻悬挂在时柒脖颈的珠子早就掉了出来, 由一条红绳系好,现在胸前晃动着。
珠子泛着不正常的光泽,沈拂尘鬼使神差将它扯下来。
时柒想抢回来, 却被他灵敏地躲开了,“还给我!”
“砰”珠子砸碎了, 一道如投影般的画面出现在他们几个面前。
*
那是上古时期, 仙魔从来都是对立的,战乱频繁。
可这几次人间的仙门节节败退,在仙门十分苦恼之际,居然出现了一名从小地方修炼出来的、但是修为极高的少女。
此少女名唤十七,因在派中的弟子里排行十七。
她自请领战, 带着仙门打退了再一次进攻的魔族, 在战场上,仙门弟子死绝,只有她面无表情地持长剑, 以一敌千,横杀对方。
战毕, 染满血的白袍猎猎,十七长剑洒满热血,孤身立于遍地尸骸之中,面对众多尸体,脸上毫无动容。
她自小修的就是无情道,被师尊灌输的思想就是魔族人罪不可赦,该死,而那一名天生残暴、戾气冲天的魔尊更是该死。
只可惜,这一战,十七没有对上传说中的魔尊。
而她却一战成名,风光事迹传遍整个江湖,后来又被仙门封为仙尊,修为也达到一般人无法触及的巅峰。
接下来,魔族人避而不战,行踪不定,十七找不到机会将他们一举歼灭,暂留仙门教导普通弟子。
春去夏来,养育十七长大的师尊来仙门看她了。
师尊叫无量,修的也是无情道,却远远不及她这个徒儿造诣高,不过看着她飞速地进步,心生欢喜,认为十七日后一定能成仙。
而成仙不仅要修为高,还要一些机缘,这也是他为何修为到了,可还是迟迟成不了仙,也算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过这也是没有仙缘的一种,但无量算到他的弟子有很强的仙缘,眼下修为到了,只差最后一步,斩杀人间祸害魔尊,聚福报。
无量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他轻拂开十七肩上的落花,眼眸低垂,臂弯挂一串佛珠,面容慈悲,却道:“十七,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你,去杀了魔尊。”
“哪怕不择手段。”无量缓缓地眨了一下眼,放下手。
她抬头,直视他,依然没什么表情,拥有一张艳丽妖冶的面容,但有与之不符的冷淡,拱手道:“徒儿定不负师尊所望。”
第二天一早,十七离开了仙门。
经过远世山时,她历经 依誮九死一生降服了神兽。
也就是日后的万世神兽,神兽成了十七的灵宠,庞大的身躯化成一颗珠子,随她走走停停,寻找忽然没了踪影的魔尊。
没了战乱的民间逐渐繁荣昌盛,一路上,十七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也无情地斩杀了一个又一个隐匿身份藏在民间的魔族人。
神兽见证着她实力越来越强悍,越来越冷血。
无情道就是如此,修为越高便越无情,到后面成为一个绝情之人。
神兽是十七的灵宠,自然不会对此说什么,永远忠诚于自己的主人,后来还会在她斩杀魔族人后,过去吸食他们的残魂。
直到有一天,他们遇到一个被民间男子害惨的魔族人。
那时仙门颁布悬赏,若遇见魔族人可向当地门派禀告或直接杀死,遇一个或者杀一个五两金,有一些人甚至专门以抓魔族人为生。
那一名民间男子跟魔族人成婚两年,与她同样隐姓埋名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偶然得知他们都是魔族人便暗暗地向当地门派举报。
刚好十七当时在受师命来拜访当地的门派,门主请她亲自动手。
魔族女子和他父母被捆仙绳束缚住,被门派弟子押到刑场,台下满是看热闹的百姓,还有魔族女子的丈夫。
男子穿的不再是粗麻衣裳,穿的是从细滑丝绸,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魔族女子落泪大笑,眼含嘲讽。
十七立于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也没反应。
她一袭白衣落于天地间,气度出色,孤傲冷绝,长剑在手。
坐在监斩台的门主将令牌扔到地上,说出一个字:“杀。”
他们之所以要当着全城百姓杀魔族人,是因为这样能起到鼓励、震慑作用,毕竟是有利无害,以前也是如此,从来没变过。
言罢,门主对十七做了请的动作,示意她现在可以上前行刑了。
十七颔首,迈步上刑台,抽出长剑,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台下的人一直齐声叫好。
忽然,魔族女子拴了锁链的手覆上还未隆起的小腹,死死地盯着男子所站的方向,道:“是我瞎了眼,看上你这种人。”
她收回视线,望着走过来的十七,泪还在落,却笑着,“我从未害过人,何罪之有,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审判、杀我?”
十七也看向女子,阳光洒到她洁白的衣袍,淡淡道:“你是魔。”
女子深深地闭了闭眼,泪水滚落入口,苦涩又咸,“原来我的罪是生而为魔,原罪是魔,生来有罪。”
门主见十七迟迟没动手,不由得出声催促,“仙尊?”
她提起了长剑,却破天荒地迟疑了,师尊很久以前经常教导道,魔族人生性本恶,改不了,只能灭之。
门主眯了眯眼,亲自取剑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