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个,时柒才想起召来自己的长剑当盲杖,戳着地板走到窗前,太阳晒进来,脸上铺了金黄色的光圈,映着柔软细小绒毛。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步两步,越靠越近,时柒的心跳频率也随之发生变化,看不见实在是太没有安全感了。
她转过身来,手指绞着衣角,想让对方带他去看大夫。
虽然一个人去也无所谓,但白叶是时柒叫了这么多年的大哥,心里多少有些依赖性,横竖他都在,多一个人陪着去看大夫也好。
沈拂尘环住时柒的腰,她还是想退,腰硌到窗台。
这家客栈的位置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有些房间的窗是对着街道的,只要站在下面的人抬头就能看到依偎在窗台前的人。
沈拂尘垂眼,目光扫过长街上的黑衣青年,抬起如玉修长的手指到时柒后脑勺,滑到扎着她长发的发带上,轻轻一拉,松开了。
由他系上,也是由他解。
沈拂尘松了手,那条发带便随风飘落,“我,喜欢你……”
发丝如瀑布般散开,少女耸了下肩,窗外吹进一缕缕风,而风无声地拂过裙摆,腰带也坠落,而那条发带飘到正在街道走着的黑衣青年肩头。
白叶苍白瘦长的指尖捻着从天而降的发带,似有所觉抬起头,往客栈二楼看去。
他看见了窗边那两个亲吻在一起的人,拿着发带的手一紧。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白叶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没喜欢偷看别人欢好的怪癖,那倚靠在窗台上接吻的少女只露出后半身和发丝散乱的脑后勺。
而那拥吻着少女的青年面容也被她尽数遮住,他们身上也并无奇怪的气息, 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人类。
那条发带还缠着他的手指,白叶敛眸扫过,指间松开, 发带坠地。
时柒的气息又是来到这里便消失了, 说明她可能是遇到了危险,所以才会选择隐藏气息,又或者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前几天, 白叶在新魔域的地下室醒来,身边只有红烟和追风守着,他问时柒去哪儿了, 她答还在新魔域。
白叶不信,若时柒还在新魔域怎么会不来探望他, 一定是出去了。
难道又是被沈拂尘带走了?白叶当时想到的可能性只有这个, 于是不顾红烟的阻拦离开了新魔域。
路上他遇到了正要赶回仙门的李怜雪等人,逼问之下得知是时柒一个人离开新魔域的,沈拂尘没有得逞。
白叶天生魔性滔天,除了时柒和时柒父母外,他缺乏对其他人的同理心, 从小到大杀过不少人, 在鲜血中寻找着生机。
嗜血成性,自甘堕落,他自己血液里流淌着的就是数不尽的杀性, 与生俱来。
仿佛他是一个由恶性凝聚成的一个东西,狠毒, 不择手段。
在得到李怜雪听起来像真话的答复后,白叶准备杀了他们,但有心无力,他现如今居然、居然连一个仙门弟子也无法随便杀死!
怎么可以?
尽管李怜雪是仙门圣女、天资聪颖的弟子又如何,往日他连仙门门主和仙门百家之首也不放在眼里。
难怪说世人既向往修习还魂之术,又没多少个人敢去修习,还魂之术的反噬并不是常人能忍的,如果换了别人,恐怕早死了。
反观白叶只是修为逐渐地下降,按理来说应该庆幸,可对他来说并无分别,沦为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离死还有多远呢?
落差如此之大,白叶花了一阵子才慢慢地勉强接受这个事实,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时柒,他的妹妹,天地间他只在乎她。
飘到长街地面的发带滚了又滚,白叶跨过它然后继续往前走。
一股闷意从胸腔升起,他捂唇咳嗽了几声,街上不少人侧目看过去,其中有一名经过的大夫,观之脸色便知此人命不久矣。
客栈二楼的房间窗台,时柒耳朵一动,忽地转过头,“看”向大街,手指轻抠着用来支窗的木棍。
她好像听到了白叶的声音,可他不是在自己面前么?
沈拂尘的手从时柒身后伸过来,替她把松开的衣襟合拢好,如画的眉眼神情冷漠,落到渐行渐远的白叶背影上,“怎么了?”
时柒听见他说话又觉唇瓣微烫,下意识回避道:“没什么。”
空气安静了几秒,她又问:“大哥,你刚才怎么突然……”
话点到即止,但人一听就会知道问什么,为什么又要亲她,为什么要把发带解开,为什么还要拉开腰带,难不成想更进一步?
自从白叶向她表明心意后,时柒心烦意乱,摸不准该如何面对他,但连接三次吻已经算是底线了,再进一步的话暂时接受不了。
说白了时柒就是还没有过心里那道坎,即使是穿书来到这里的。
沈拂尘没有正面回答,令人摸不着头脑地给时柒捡起腰带又系好,再把自己的白玉簪拿出来,代替发带给她挽好长发。
他拉着时柒往房间外面走,说是跟她一起去看眼睛。
时柒又不好追问下去了,他们现在的相处方式和关系实在是太尴尬了,跟以前不太一样,但要说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他们很快下到了客栈一楼。
掌柜看着忽多出来的人愣住了,他好像记得昨天没有接待过这一个客人,仙风道骨,似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人般,气质卓然。
而且时柒似乎是孤身一人来的。
怎么凭空就多了一个人?掌柜脑海里掠过不少可能性。
她看不见,自然也就没看到掌柜千变万化的表情,由着沈拂尘牵着自己往外走,时而听他淡声地提醒前面有门槛、台阶。
他们在街上走了一会儿才找到大夫,药铺一般会有一个大夫和捡药的药童,药童正在耷拉着脑袋捡药,大夫则在后院晒药。
药童抬头见到他们,问一句:“是来买药还是看病?”
沈拂尘面容看着端正冷若,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一丝温度的,叫人听了容易打寒颤,“看眼睛。”
药童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也有些眼力劲儿,放下了手中药,让他们稍等一会儿,扭头往后院喊:“林大夫,有人来看病了。”
后院传来一道苍老的应答声,随后是缓慢的脚步声。
几秒后,一名身穿俭朴、还打了两个补丁的长袍的老人撩开帘子走进去,头发和胡子都是花白的,眯着眼打量着他们。
药童从柜台里走出来,领他们进药铺的拐角里面。
沈拂尘牵着时柒走进去,却被老人拦住,“您就在外面等着吧。”
他皱眉,还未开口,时柒仿佛能猜到对方的情绪,赶紧说道:“大哥,没事的,我一个人也可以,有事我会叫你的。”
大哥?听到这个称呼的老人眉梢一抬,他们可不像是兄妹,虽说样貌都是顶好的,但是嘛,除此之外没任何的相似点了。
良久,沈拂尘才应好,目送时柒进去,旁边有椅子也没坐,站得笔直,垂着眼眸望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柒跟着药童进去后,老人坐在了她对面,说了句得罪后用手轻轻地掰开她的眼皮,仔细地看了片刻。
老人收回手,抚长须问:“姑娘的眼睛是什么时候被伤到的?”
“昨天。”时柒一说起这个又想到了昨天发生的事,边思索着周向阳接下来会怎么对付自己,边反问,“眼睛还能治么?”
老人一笑,“自然是可以的,用药后半月便能恢复如初。”
半月的时间有些长了,时柒等不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比较快的办法,我想早点看见,银子不是问题,可以用最好的药。”
她腹背受敌,眼睛能不能快点看到东西至关重要。
老人叹气,“眼下溃烂盛行,听说我们小镇附近也有,人不敢出远门,连上山采药过来卖的人也少了,银子也买不到好药。”
“你的眼睛是被一种特殊药粉所伤,能治好的药我这里刚好有足够的份量,但要说有没有更好的药,我才疏学浅,就不知了。”
时柒表示理解,只好按对方说的做了,半月就半月吧。
老人去准备药,药童打下手,一刻钟后,凉凉的草药带着湿意覆上她的双眼,“姑娘是江湖中人吧。”
刚上药的时候,眼睛会有些刺痛,他这是在分散时柒的注意力。
她迟疑一秒,“嗯”了一声。
老人笑笑,又说起了其他事,后面不知不觉地谈到了仙魔大战,“您是行走江湖的人,可否知晓仙门和魔族是不是要开战了?”
时柒放在双膝上的手指变得僵硬,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话。
如果不出所料,快了。
仙门会打着要灭她这个大魔头的旗号开战,毕竟忌惮那一股力量。
其实时柒很想跟仙门的人说,她不会动用那一股力量,因为自己完全没把握能控制住,怕被反控,自然不敢轻易使用。
可时柒也知道对他们说这些没用,毕竟有过前车之鉴,例如说百年前的斩杀仙门弟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并不怪他们。
颁布斩杀仙门弟子的任务是系统,但动手的那个人是时柒。
双手染满滚烫鲜血的人也是她。
她杀了人,杀了好多好多人,可是不杀他们,自己就会死。
那一刻时柒才能感受得到他们不再是小说里的纸片人,而是有血有肉的人,一具又一具尸体交叠,尸骸遍野。
却听他再道:“我就随便问问,我有一个儿子,他在仙门修习有十几年了,听说仙门门主还挺看重他呢,我就是担心……”
时柒的思绪被拉回来,安静地倾听着,直到老人用白布绑住了她的双眼,“好了。”
隔三天换一次药,他让时柒三天后再过来,药铺常年开门。
沈拂尘在外面等了很久,终究是耐不住走了进来,老人听到声响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吩咐他说她在此期间需要忌口什么。
等老人说完要忌口的东西,沈拂尘才过来扶起时柒。
两人走出药铺,时柒心情不是很好,没什么话说,沈拂尘也感受得出来,可他走了一段路后站住了脚。
时柒不明所以地偏头“看”沈拂尘,“为什么不继续走?”
前面有十几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小镇的仙门弟子,还有一名重月派的门主,而他们围住的正是拥有阴柔相、白骨皮的白叶。
他万年不变的黑袍,唇色淡,才几天不见便瘦脱相了,仿佛都能看出皮下骨头的起伏轮廓,身材高挑是高挑,但瘦削单薄。
小镇的人都没见过这等阵仗,忙收拾东西躲回家或关闭铺门了,很是怕殃及他们。
沈拂尘在想,他不能杀白叶。
可若是其他人杀了他呢。
时柒没得到回应,心不知为何有些慌,似乎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抓住沈拂尘的手更紧,“大哥?”
沈拂尘还是没作声,抬手将她落到脸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忽道:“我不是你的大哥。”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刹那间, 时柒脑子“嗡”了好几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话,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她摸索着握住沈拂尘的手, “就算你不是我亲生大哥,我也还是把你当大哥的。”
沈拂尘低头看时柒覆上自己的手背,若有所思。
他声音却还是维持白叶的, 言辞颇有些咄咄逼人地道:“兄妹之间会接吻, 会躺在同一张床上?”
咄咄逼人到有些恶劣的地步。
昨晚沈拂尘以白叶的身份去亲近时柒,她虽也躲了一下,但最后不也是顺从了么, 说明他们私底下也是如此相处过的。
本以为是兄妹乱|伦,不料他们竟没有血缘关系。
这件事应当除了他们没人知道,不然仙门也一定能收到风声, 不会一无所知。
百年前,沈拂尘便知道时柒有多么重视白叶, 她买东西回来必定给他留一份, 结环节戴的花环也是戴由他亲手所做的。
深夜,白叶会从时柒的房间出来,他习惯睡前去看一眼她。
而这些事都被沈拂尘看在眼里,当年冷眼相看,如今发现自己对时柒的感情后, 才迟钝地发现那名为妒忌、恼恨、幽怨。
长街附近店铺的旗帜被风吹得乱晃, 门前的灯笼亦是如此。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若身为你大哥的我想要和你成亲,你是不是也会答应, 毕竟你很在乎大哥。”
时柒像是被热水烫到一样,急急忙忙地抽回手, 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支支吾吾,就是没有正面回答。
不远处一触即发,此处看似平静,只有他们两个。
沈拂尘看着这样的时柒,唇角勾出抹冷笑,他从未见过她露出这般神情,只有在面对白叶时才会露出这种既依赖又纠结的表情。
他们站在这里听不见仙门弟子和白叶的打斗声,因为沈拂尘施了结界,阻断了那些声音,时柒听不到,也不可能听到。
白叶被重月派门主用捆仙绳绑住了,本就白的脸更是白上三分。
沈拂尘目光跟白叶对上,他染了血的薄唇在动,像是在唤妹妹二字,可惜她听不见,七根镇灵钉被重月派门主打入白叶体内。
伶仃的琵琶骨森白渗血,白叶仰头失控地“啊”了一声,双手撑住地面,沾满灰尘,乌发垂散,冷汗沿着下颌一滴一滴地下坠。